王學權
今天的人知道遼代的蕭太后,多半是從劉蘭芳的評書《楊家將》那里來的。故事里的她是大宋朝的敵人、楊家將的對手,自然也就成了一個率領虎狼之師的“母夜叉”,野蠻狡詐,殺戮成性。然而,故事是故事,歷史還是歷史。當我們站在一個客觀公正的立場上去解讀蕭太后,就會發現,戲劇、小說中的蕭太后與歷史原型大相徑庭,真實的她實際上是個美女政治家,品貌超群、雄才大略、卓有作為、絢爛奪目。
蕭太后(953—1009),本名蕭綽,小名蕭燕燕,生活在一千多年前中國北方的遼國(916—1125),那是契丹族在東方建立起來的一個具有相當規模的政權,與五代同時開始,又與北宋幾乎同時結束。
“蕭”姓并非契丹人的本姓,而是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的賜姓。阿保機這個人很有政治頭腦,他認為中原漢族地區文化繁榮,經濟發達,是契丹人必須效法的對象。做了皇帝之后,他很注重推行漢化政策,因為崇拜漢高祖劉邦和丞相蕭何,所以,耶律阿保機自己謙稱姓“劉”,將其母親、祖母家族的姓氏拔里氏、乙室氏賜姓“蕭”,所以,蕭氏也有“遼朝后族”之稱。遼國從建國到滅亡,只有一個皇后不姓蕭,就是阿保機的老婆述律平。
蕭綽的父親是北府宰相——主管契丹人軍政事務的總理蕭思溫,也是皇后述律平的族侄;母親是燕國公主耶律呂不古——第二代皇帝耶律德光的女兒,外孫女與侄子結婚,算起來,這對夫妻還差了一輩。
但這對“差輩夫妻”很是恩愛。婚后,燕國公主連生三個女兒,蕭綽行三。雖然沒有兒子,但蕭思溫并沒有納妾,即便燕國公主先走了一步,蕭思溫也沒有續弦,這在婚俗比較隨意的契丹極為罕見,足見兩人的感情的確深厚。
蕭綽的少年時期,遼國的皇位經太祖阿保機、太宗耶律德光、世宗耶律阮三代,已經傳到穆宗耶律璟的手里。
耶律璟就是那個史上有名的“睡王皇帝”——總是大白天睡大覺,睡醒后就是喝酒、打獵,幾乎不問朝政。
公元969年2月,穆宗皇帝帶著蕭思溫等親信大臣前往黑山打獵,回到行帳后又喝多了,順嘴說了句要殺掉某某,然后就昏睡過去了。早就被嚇破了膽的侍者們,看著酩酊大醉的皇帝,決定徹底地給自己一個解脫,于是,近侍小哥、盥人花哥、廚子辛古等人——都是他身邊負責端茶倒水、吃飯睡覺的服務人員,趁著半夜沒人的時候,摸進大帳,按頭的按頭,抱腳的抱腳,下刀的下刀,把“睡王”送上了黃泉路,然后一起逃跑了。
當時蕭思溫隨侍護駕,天明之后發現穆宗被殺,雖然吃了一驚,但很快就平靜下來——這個“睡王”,無用而又殘暴,有此結局也是老天報應,死不足惜。
當年,阿保機死后,三個兒子分為“三系”,都要搶位。先被二系的耶律德光占據;接下來一系耶律倍的兒子耶律阮打敗三系的叔叔耶律李胡,得以登基,就是世宗;世宗被叛臣耶律察割謀害后,皇位再次回到二系的手里,即穆宗。
現在,穆宗耶律璟死了,下一個皇帝由誰來當呢?
契丹人不像漢人,繼承皇位嚴格按照“嫡庶長幼”的規矩,而是誰有機會誰上。現在,“三系”之中誰也不知道皇帝死了,所以,這時候的皇帝名分,其實掌握在蕭思溫手里:他先給誰通報情況,誰就能當上皇帝。
蕭思溫身經四代皇帝,政治上老謀深算。此前,他已經把大女兒、二女兒分別嫁入三系和二系之門,小女兒年齡小,他也最看重,打算把她嫁給一系的后裔。他的目的是:不管哪一系做皇帝,自己都是國丈的身份。
問題是,二系、三系的后人,也就是他的兩個女婿都被穆宗流放到邊遠地區了,這時候由他來“平反”不合適,那就只能選一系的。正巧,一系世宗耶律阮的兒子耶律賢在父親遇刺后一直由穆宗撫養,現在已經二十二歲,養子承繼大統,也是順理成章的,何況,按他的如意算盤,小女兒不能嫁給二系和三系,只能嫁給一系。
就這樣,耶律賢最早得到蕭思溫的通報,最早趕到打獵的營地,最早做好了政治和軍事上的準備,順利地登上皇位,改元“保寧”,史稱景宗。
穆宗之死,蕭思溫賺了個缽滿盆滿:他本人繼續升官加爵,官至北院樞密使,兼北府宰相,又加尚書令,封魏王,軍政大權集于一身。
蕭燕燕本來已許配給權臣韓知古的孫子韓德讓,兩人情投意合,但蕭思溫的得勢讓小女兒的個人感情發生了重大轉折,這個轉折就是:為了拉攏蕭思溫,穩固皇位,早就艷羨蕭綽美貌的耶律賢,以最快的速度將她娶進了后宮。
保寧三年(971)十二月,蕭綽生下了皇長子耶律隆緒。此后的十年時間,她又接連生了二子三女,母以子貴。孩子生得越多,她和耶律賢的夫妻感情也越來越好,獲得的“政治話語權”也越來越大。她先后除去恃功驕橫的飛龍使——掌管皇家御用馬匹的女里和南院樞密使——主管漢人事務的高勛等人,一步步地把權力格局朝著有利于自己的方向部署。
這固然是蕭綽自己的能力體現,也是丈夫有意栽培的結果。
耶律賢為什么要栽培她呢?因為每一次的皇位交替,都伴隨著血腥殘殺:太祖耶律阿保機一死,指定的繼承人、長子耶律倍被次子耶律德光奪了皇位,流亡他鄉,死于非命;太宗耶律德光一死,耶律倍的兒子耶律阮就發動兵變,將述律太后和三叔耶律李胡囚禁致死;世宗耶律阮在祭祖途中被暗殺;穆宗耶律璟在行獵途中被暗殺……
皇位是座活火山上,誰也不知道它會什么時候爆發;皇權的控制又是一件體力活兒,需要掌控者精力充沛,鷹視狼顧,偏偏耶律賢的體質孱弱,小時候的驚嚇讓他染上了“風癥”,發作起來時身體四肢抽搐,很像現代醫學所說的“羊角風”。
所以,正常狀態下的耶律賢十分清楚一件事:在他病發的時候,他的權勢隨時可能失控,那些親王兄弟和表面恭順的臣下搖身一變,就是“耶律察割第二”,要想把皇位安全順利地傳之子孫,唯一可以全權托付和信任的,只有他的妻子、他兒子的母親。
從接掌皇位的第四年開始,多病的耶律賢就開始將蕭綽推上政治的前臺,代替他議決朝政,讓蕭綽漸漸熟悉群臣,也讓群臣慢慢適應蕭綽,習慣于聽從以皇后名義發布的命令。
這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置身風云變幻的政治舞臺,一出場就顯示出了非凡的膽略和智慧。她端然穩坐于朝堂之上,神色威嚴,文武百官無不望而生畏。蕃漢諸臣議商朝政,誅罰征討,都是蕭綽“一決于其手”,就連景宗本人也把蕭綽視為實際上的皇帝了。
保寧八年(976)二月,景宗指示國史館,以后書寫皇后的言論也稱“朕”或“予”,并把它作為一種固定格式,以至于后來遼國的百姓“只知有蕭后,不知有景宗”。
這一年,宋太宗親率大軍,滅了遼國在南方的最后一個屬國北漢,緊接著乘勝北進,直逼到遼國的南京(現在的北京)城下。
當時,正值遼景宗每年例行的“夏捺缽”——遼主四時巡察不同地區,舉行游獵畋漁的儀式,并接見當地部族,加強統治。文武大臣都隨遼景宗去了黑山,包括任南京留守的韓匡嗣也去了,只有韓德讓代父掌兵守城。
接到南京被圍的消息,遼景宗本來打算放棄救援,退守腹地,但蕭綽洞見幽云十六州對于遼國唇亡齒寒的巨大影響,力主抗擊。最終,蕭綽的意見占據上風,耶律休哥、耶律斜軫兩員大將奉命率軍救援。
這一邊,韓德讓親自登城堅守,安撫百姓,穩定民心軍心,為援軍到來贏得寶貴的時間。
另一邊,蕭綽調兵遣將,千里馳援。兩個舊情人心靈相通,終于在城破之前實現了反包圍的戰略構思。
宋軍久攻不下,反而被耶律休哥在高梁河打了個伏擊,全線潰敗,太宗在太監王承恩的保護下爬上一輛驢車逃走,狼狽無比。
“高梁河之戰”,是遼國在保衛幽云十六州的戰爭中第一次完全的軍事勝利,如果說此前的柴世宗、宋太祖、宋太宗三代漢家皇帝一直將十六州視作可以隨時收復的失地,那么,經此一戰,他們終于第一次承認,這一片土地和民眾已經成為遼國的禁臠,不是可以輕易染指的了。
公元982年,遼景宗病逝,臨終遺命是:軍國大事聽從皇后。這也就意味著,他把軍政大權交到了二十九歲的蕭綽手里。
繼位的遼圣宗耶律隆緒只有十二歲,被尊為皇太后的蕭綽才三十歲,孤兒寡母,諸王宗室兩百余人擁兵握政,虎視眈眈,大遼國又一次走到生死抉擇的關頭。
想當年開國皇后述律平夠厲害的了,把胳膊砍下來給阿保機陪葬,號稱“斷臂太后”,不是也在推舉耶律李胡為皇帝時沒人買賬、一直被軟禁致死嗎?
要命的是,父親已逝,自己沒有親兄弟,來自娘家人的“外戚”勢力等于零,怎么辦?總得有幾個可以信得過、用得上的幫手啊!
把南北兩府的臣工翻來覆去數了個遍,她把目光鎖定在兩個人的身上:一個是韓德讓,另一個是耶律斜軫。
當他們來到蕭綽的面前,看到的是新寡太后兩腮垂淚,聽到的是一句“母寡子弱,族屬雄強,邊防未靖,奈何?”
一般來說,身藏手執的武器,男人有兩件——智慧和刀槍,而女人還多兩件——身體和眼淚。現在蕭綽用的就是第四件武器。她相信,只有眼淚而不是命令,才能把這兩個男人征服,讓他們堅定地站在自己的身旁。
何況他們都不是外人,一個是舊情人,一個是侄女婿,既是至親又是心腹。
果然,他們的回答很簡單,很干脆:“但信任臣等,何慮之有!”
接下來,她分別又給兩人吃下一顆“定心丸”:對耶律斜軫這個軍事主將,蕭綽是一個辦法:她讓小皇帝耶律隆緒和他互換弓矢鞍馬。這種儀式曾經在金庸的《射雕英雄傳》里寫到過,叫“結安答”,從此兩人成為患難與共的兄弟。
對韓德讓這個治世能臣,蕭綽是另一個辦法:她對韓德讓說:“你我曾有婚姻之約,今愿偕前盟,我兒即你兒,望輔佐之。”
緊急關頭,韓德讓率先挺身而出。他先是在景宗臨死前“密召其親屬十余人并赴行帳”——所謂“親屬”,是指隸屬于皇帝但由他統領的“宮分軍”,更換不可靠的大臣;命令諸王各歸屬地,奪其兵權,使太子得以順利即位;然后又在蕭綽的支持下“總宿衛事”,把皇宮禁衛權抓在手里。
這樣,蕭綽基本上控制了朝廷,那些覬覦大寶之人因被分散處置,又與軍隊隔離,興風作浪也就有心無力了。
統和元年(983)六月,遼圣宗率群臣給蕭綽上尊號為“承天皇太后”,就此便開始了遼代歷史上著名的“承天后攝政”時期。
內部的局勢剛剛穩定,外患就如期而至——大宋朝又打過來了。公元986年3月,宋太宗遣三十萬大軍兵分三路直撲幽云,向遼國南境發起全線進攻。
初戰階段,宋軍連連得手,形勢非常危急。蕭綽以金戈鐵馬、氣吞萬里的氣概,決定傾國南下,她一面運籌帷幄,發兵點將,一面攜幼帝御駕親征,“駐地駝羅口”,親自坐鎮督戰。
戰爭形勢瞬息萬變,她沉著鎮靜,把握戰機,靈活機動地調度各路兵馬,先敗大宋東路軍于岐溝關,繼而擊敗中路軍于飛孤。7月,蕭綽又到形勢嚴重的西線指揮,與耶律斜軫等將領收復寰州。耶律斜軫在朔州陳家谷設伏,大敗宋軍,楊家將故事的主人公之一楊繼業即于此役遇難。
蕭綽乘勢分東西路以二十萬大軍南追,9月,在河間境內大敗宋軍,接著又連拔數州,次年正月才全勝而歸。
這場戰役是歷史進入第一個“千禧之年”前夕宋朝的最后一次“雄起”,從此以后,雙方攻守態勢徹底扭轉。號稱當時世界首富的漢族朝廷再也沒有了對遼國炸刺兒的勇氣,而且不斷地向周邊的少數民族政權割地賠款,屈膝求和。
當然,蕭綽對韓德讓也是投桃報李,把韓德讓的官職晉升到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程度:從開始的南院樞密使,開府儀同三司,兼政事令,然后加司空,封楚王,為北府宰相,仍領樞密使,監修國史,兼政事令,兼北院樞密使,拜大丞相,進為齊王,總領二樞府事。
耶律賢剛死的時候,蕭綽就對韓德讓表明了再續前緣的心跡,也就是說,她已經把韓德讓視為“丈夫”了。
事實上她就是這么做的:早在圣宗統和六年(988)她派人私密下毒,弄死了韓德讓的妻子李氏,過后又在韓德讓的帳室中大宴群臣,有人指出,這就是蕭太后改嫁韓德讓的喜宴。此后,他們不但同進同出,同飲同寢,而且兩人同座議事,同受臣下參拜,甚至接見外國使臣,也是兩人同坐,皇帝耶律隆緒反而要坐在兩人的下首。
韓德讓與蕭綽的特殊關系還有兩例為證:其一,涿州刺史耶律虎古,因對韓德讓無禮,竟被韓德讓當庭擊死。據說,耶律虎古曾與韓德讓的父親韓匡嗣不合,結下仇怨,韓德讓公報私仇,實屬過分。但蕭綽為了情人,愣是裝作沒看見,還假意讓人把耶律虎古抬出去“救治”。其二,有一次,大臣們一起打馬球,韓德讓的騎術與契丹大臣相比,略遜一籌,爭搶中被大將胡里室誤撞下馬,蕭綽馬上心疼得不行,立刻就將胡里室斬首示眾。
蕭綽還不滿足,更是把小皇帝與韓德讓的君臣名份也去掉,賜韓德讓皇族姓氏“耶律”,賜名“隆運”,封晉王,使韓德讓成為圣宗名義上的親叔叔。韓德讓還像遼國歷代皇帝一樣,擁有自己私人的斡朵魯(宮帳)、屬城和多達萬人的衛隊。
如果沒有夫妻之實,韓德讓的這些“僭越規制”的待遇,無論如何都是不可想象的。
最能說明問題的是,韓德讓死后,是和蕭綽合葬在一起的。
蕭綽功業完滿、家庭和睦、愛情甜蜜,遼國的國勢也在她的治下蒸蒸日上。一旦強盛,就會想到擴張,蕭綽也不例外。
公元1004年秋,瞅準了大宋多次喪師、畏懼怯戰之機,蕭綽與圣宗率軍揮戈南下,一路攻城拔寨,勢如破竹,直逼澶州(今河南濮陽),目標直指大宋首都東京汴梁。
這時候的宋朝皇帝宋真宗慌了神,未思抵抗,先議遷都,準備往南方逃跑。幸虧還有個宰相寇準力爭,才被迫御駕親征。
一方面,皇帝老兒親臨前線,的確長了宋軍的士氣;另一方面,對宋軍的輕視,也讓遼國將領有些托大。結果,兩軍對壘的時候,遼國大將、先鋒官、也是蕭綽堂兄的蕭撻覽自恃驍勇,得意洋洋地穿著一身明黃的裝束巡視陣營,察看地形,結果被宋軍的弓箭手看個真切,用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床子弩連發數箭,將其射落馬下,當場死于非命。
遼軍士氣大挫,戰況急轉直下,蕭綽的處境極為不利。
蕭綽意識到自己犯了大宋朝曾經犯過的錯誤——過于輕敵,但她也看透了宋真宗急于求和的心態,一邊以“罷戰言和”泄掉宋軍的士氣,一邊派兵攻打大宋其他防守薄弱的城池,加重自己談判的籌碼。最后,幾經交鋒,終于達成了停戰協定,史稱“澶淵之盟”。
“澶淵之盟”的大致內容是:遼兵北撤,退出所占的十幾個城池;宋國每年輸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給遼國;兩國皇帝以兄弟相稱,北宋皇帝稱契丹太后為叔母;承認遼國對燕云十六州的合法統治。
這是一份古今中外最為古怪的條約:從字面上看,大宋朝勝勢之下求和,還賠了諸多金銀財物,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不平等條約。
但實際上,不僅雙方沒有覺得不平等,就連史家和后人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平等,竟然是個“雙贏”的結果。
此后,宋遼保持了將近一百二十年的和平時光。期間,兩國罷戰休兵,各自埋頭發展經濟,這段時間,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老百姓過得最好的一段日子。
一切障礙俱已掃除,政權穩如泰山,國勢蒸蒸日上,在苦心經營了二十七年之后,蕭綽終于放心地把權力交給她一手培養起來的兒子——遼圣宗。
也許是歸政后感到一種巨大的失落,類似于某些官員退休后的不適應,蕭綽原本相當旺盛的生命一下子失去了活力。歸政不到一個月,即公元1009年12月,在南巡的路上,一場偶感風寒,就結束了她那波瀾壯闊充滿傳奇的一生,年僅五十七歲。
十五個月后,她一生事業和感情忠心耿耿的追隨者韓德讓也隨她而去,圣宗將其棺槨陪葬在她一旁,算是為兩人關系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當然,世界上沒有百分之百的圓滿。如果說蕭綽的生命中也有缺憾的話,那就是對三個女人的處置。
這三個女人與她都有切身的聯系:第一個是李氏;另外兩個則是她的大姐二姐。
李氏就是韓德讓的結發之妻。想當年,蕭綽與韓德讓的愛情遭到耶律賢的半路劫持,情場失意的韓德讓只得像一頭斗敗了的雄獅,獨自躲在距遼國政治中心上京千里之外的南京孤獨療傷,幸虧這位大家閨秀李氏,用女性的柔情漸漸撫平他心理的創傷。雖然她沒有給韓德讓生下一男半女,但韓德讓對她始終心懷敬愛,不離不棄。
但有蕭綽在,李氏注定是一個苦命的女人。耶律賢一死,蕭綽馬上意識到韓德讓對于她的重要性,出于政治利益和國家需要,而不是情愛上的滿足,她必須把韓德讓作為政治上、生活上乃至感情上的伙伴,于是,李氏自然也就成為她奔向韓德讓的“絆腳石”。蕭綽選擇不道德的手段,派人秘密毒死了李氏,掃清了韓德讓“情感歸來”的障礙。
再說她的兩個姐姐,也是她一生之中少有的痛。
小時候,蕭家的三朵金花名動上京,出于個人的政治考慮,父親蕭思溫把三姐妹分別嫁給太祖阿保機的三支后裔。蕭綽屬于一系;二姐嫁給了趙王喜隱,屬于三系;大姐蕭胡輦嫁給齊王罨撒葛,屬于二系。
蕭思溫沒想到,這樣的安排,在確保了自己國丈身份的同時,也埋下了禍根——兩個姐姐跟隨自己的丈夫,圍繞皇位之爭,最終與小妹妹成了政治上的死敵。
先說二姐。早在景宗時,喜隱就多次謀逆,第一次,蕭綽看在姐妹的面子上,小懲一番,放過了;第二次又造反,她將其囚禁起來;第三次再造反,當時正值景宗末年,危機四伏之際,蕭綽不能再留禍患,只好將喜隱處死。
然而被愛情沖昏了頭的二姐,已經完全站到丈夫的立場上,對妹妹懷恨在心,借著宴請妹妹的機會,打算將蕭綽毒死,事敗之后,蕭綽只好下令將她處死。
大姐蕭胡輦倒是沒有像二姐那樣與蕭綽產生政治沖突,但她在情感問題上的糊涂,也把蕭綽逼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嫁給罨撒葛后沒幾年,丈夫就去世了,新寡的蕭胡輦接手了他的舊部,以“皇太妃”的身份率三萬兵馬鎮守西北,屢戰屢勝,成了遼國的“西北女王”,而且不久之后,一個叫撻覽阿缽的奴隸還成為她的新寵。
蕭綽并不反對姐姐尋找新的快樂,只要不結婚,喜歡一個馬奴也不是問題。但是,當姐姐對她說“愿嫁番奴為妻”這句話時,她受不了了,立刻將那個馬奴重打一頓,趕走了事。
不料,蕭家的女兒個個都是“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情種,蕭胡輦對那個奴隸還就死心塌地了,小妹挑選的她一個也看不上。一年以后,蕭綽妥協讓步,將撻覽阿缽還給了蕭胡輦。
但是,撻覽阿缽本來就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受了一頓苦打,自然懷恨在心,床上枕邊一通鬼話,竟然讓蕭胡輦動起了謀叛自立的念頭。
當然,這場叛亂很快就被平息了。事關國本,蕭綽也顧不上什么姐妹情面,誅殺了撻覽阿缽后,蕭胡輦也被賜死了。
大姐為小情人謀反;二姐為丈夫謀反,一母同胞的姐妹,蕭綽雖然一再原諒、退讓,但終于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被迫親手了結兩個姐姐的性命。
說起來夠狠心的,但她的內心,何嘗有過一絲清除后患的欣慰和喜悅?
毒殺李氏的道德審判,處決兩個姐姐的親情逼問,她辯解不了,也回答不了,這就是她生命中的缺憾——幾近完美之中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