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博林
摘 要:本文旨在以精神分析的手法對《初雪》的敘事性和象征性進行解讀,以王德貴和劉強象征“本我”和“超我”形象為中心,解析深埋在作者心中的碰撞與膠著。
關鍵詞:初雪;路翎;精神分析;抗美援朝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9-00-01
前言
在十七年文學里,路翎的《初雪》實在算得一根出類拔萃的苗子。小說是路翎隨志愿軍奔赴朝鮮共同生活多年,回國以后的作品,講述的是朝鮮戰爭中志愿軍戰士王德貴和劉強開車護送一批朝鮮婦女和小孩穿越封鎖區的故事,與其他反映志愿軍前線生活的《戰士的心》《洼地上的“戰役”》等誕生于同一時期。小說創生之初,曾以其鮮明的政治傾向和文學性給作者帶來巨大的榮譽。然而很快,隨著政治風向極端化,這些體現著原始欲力與政治話語相交融和妥協的文字,已不再能迎合意識形態的要求,于是終于倒戈刺向路翎緊繃而脆弱的靈魂。本文旨在以精神分析的手法對《初雪》的敘事性和象征性進行解讀,以此展現深埋在作者心中的碰撞與膠著。
1、王德貴——原始欲力——作者“本我”意識的人物化
王德貴是《初雪》中出場的兩位主角之一。從一登場,王德貴展現出的就是一位年輕、不成熟和不諳世事的形象。且看文章開篇一系列對王德貴的修飾詞:“焦急”、“羞怯”、“笨拙”等等。再有描寫王德貴抱孩子的細節,寫他面對婦女們的笑聲,“渾身熱辣辣的”,可以說是一種十足的稚氣的體現。對于代表著愛與生命的象征的嬰孩,王德貴最初的反應是“很不高興”,“很緊張”。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反應,并不完全是由他的不成熟造成的,實在與作者賦予其的背景有頗多聯系。作者在后文交代說,王德貴“覺得這是因為他童年的時候生活太苦,沒有父母……”,沒有父母的原因,卻是“母親叫債主逼死了”。這位小戰士的童年留給他的顯然是苦痛、憎恨和憤怒的回憶,如今又投身于戰爭的“苦痛、憎恨和憤怒”之中,所以對于強烈的愛恨、對于重手重腳的粗糲野蠻十分熟稔,相反卻不習慣表達需要細心才能處理的關愛式的情感。
在《初雪》中,人物和背景都經過了政治話語的淘洗,路翎一貫的陰暗、野性、欲望的色彩,代之以成熟的司機、懵懂的戰士、和親切的朝鮮婦女等形象。但是我們依然可以看見黑暗的天色、厚重的云層作為路翎風格的存留,此外,經過一段時間政治修整的作者,將自己未經剪裁的原始欲力注入了王德貴這個不夠成熟的戰士形象之中。王德貴表面上的不成熟,實則是路翎政治上的不成熟;王德貴向劉強的效仿和尊敬,實則是路翎對于政治話語的效仿和敬畏;王德貴因為不會抱孩子而羞愧,實則是路翎面對時代的高壓反省和苦悶的象征。
2、劉強——政治話語——作者“超我”意識的人物化
劉強的形象雖然不是樣板戲式的“高大全”掛帥,但是作品的核心人物和正面形象無疑。作者在描寫過程中加入了頗多的心理描寫和細微動作,這是受作者的一貫風格影響。在路翎看來,顯然沒有什么光輝不是由深沉的內斂所映現的。劉強正是這樣一個人物。“決然”、“愉快而活潑”、“嚴厲”等等從一開始就奠定了這個沉著穩重的老司機形象。隨后一路的描寫,劉強也是一路掌握著全局和對王德貴進行引導的角色。可以說,劉強便是當時路翎心目中政治話語的代表。面對與自身立場不盡相同的強大政治壓力,路翎顯然是經過了一番激烈的內心掙扎的。他對于這強權從一開始便是敬畏,便是不容置疑,所以相形之下只能懷疑自身,并通過自我修正不斷地彌補差距不斷地向正統的政治形態靠攏——這和小說中王德貴的選擇一致。但是,我們也應當注意到,劉強這個人物本身并非從頭到尾一成不變。最初作為全局的操縱者和事關姓名的護衛者,劉強體現出作為一個志愿軍戰士應有的過硬素質,他處變不驚,舍己為人;而與王德貴換位以后,劉強暫時卸下了擔子,便體現出其較為內化和溫情的一面。“王德貴忽然看見,老劉低下頭去吻那孩子。這不像先前的那種半真半假的、開玩笑的、喜愛的姿態,這是真正動了感情的。”先前還告誡王德貴不要那樣“搞他”的劉強,如今也忍不住和王德貴做了一樣的動作。這個時候,可以看見作為政治話語代表的劉強,呈現出一點游離于剛強的官方面孔的性質。是否可以說,這是劉強向王德貴所代表的原始情感所靠攏的跡象呢?
筆者認為正是如此。也就是說,在《初雪》的情節鏈條中,不僅存在著代表“本我”的王德貴受劉強約束的一環,也存在著代表“超我”的劉強被王德貴影響的一環。因此,這兩個角色,這兩種互為表里的力量始終在相互運動并且交融。于是小說后半部分,王德貴和劉強交換座位的情節就具有了比較提綱挈領的隱喻性意義——交換位置后的兩人,分別都對對方的處境和品質有了更加深刻的領會,也意味著原始欲力和政治話語的妥協和雪融。王德貴說“你放心吧,我能行”;劉強則輕拍著孩子說:“乖乖,別哭啦”。可以說,這樣一種相互理解和相互妥協,是路翎在寫作這篇小說的時候自我反思所達成的最終結果,也是作家本人的美好夙愿。路翎始終希冀著主流的政治話語能夠接受自己的創作,而自己也能通過不斷地改造成為光榮的新中國的一員。
作品的最后,天亮了,卡車最終駛出了陰暗的背景,到達了通常我們說的光輝的終點——“大雪紛飛……天漸漸地亮起來了”,在初雪之中整篇文章結束在希望的尾聲里。伴著破曉出現的“初雪”的純凈的意象寄寓了作者對于光明的期望,既是從陰暗的回憶的擺脫,也是對不利的政治環境的擺脫。而實現這樣一層升華的主角,恰是有本我和超我交融在一起的作者的“自我”形象。也許可以這么說,無論是劉強還是王德貴,都是作者內心不同側面的擬人化,是作者心靈的一分為二,當他們充分理解并且“交換位置”,才能最終實現對于無路可走的黑暗的突圍。
參考文獻:
1、《人本主義與政治敘事——重讀路翎的幾部當代短篇小說》,楊根紅,《長冶學院學報》,2004年,06期
2、《初雪》,路翎 著,銀川 :寧夏人民出版社 ,1981年
3、《饑餓的郭素娥 蝸牛在荊棘上》,路翎 著,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
4、《論路翎小說的心理分析特色》,徐俊凱,哈爾濱學院學報,2005年6月
5、《思索著雄大理想的旅行者——路翎傳》,劉挺生,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P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