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石油分身乏術

丁萌

若以2011年為分水嶺，2011年之前和2011年之后的巴西國家石油公司（Petrobras，簡稱巴西石油公司），展現的是完全相反的境遇，如水火之隔，走勢互為鏡像。

2010年9月24日，圣保羅股票交易所，時任巴西總統盧拉和當時巴西石油公司總裁卡布里埃利一起摁下按鈕——該公司增發23億股普通股和17.9億股普通股，700億美元的增發規模，至今仍是全球之最。

彼時，與作為新興經濟體的巴西一樣，巴西石油公司是全球范圍內的明星企業：在增發之后，巴西石油公司市值沖高到全球第四，為2140億美元。由于連續的沿海鹽下層油藏發現，外界普遍認為巴西石油公司在2020年前后將超越全球第一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多家投資銀行和評級機構都為該公司股票貼上了“值得買入”的標簽。

奈何兩年多過去了，繁榮并未如期而至，巴西石油公司反是麻煩纏身，股價目前只有不到20美元，與兩年多前超過45美元的最高值無法同論。2012年8月公司發布聲明國內原油日產量下降到了207萬桶，是3年半以來的最低水平，并且在2012年第二季度還蒙受了13.5億巴西雷亞爾（約合6.66億美元）的實際虧損，這是巴西石油公司13年以來首次蒙受虧損。評級機構穆迪將巴西石油公司的評級從“穩定”下調為“負面”，而股市里曾經的“明星股”，轉眼變成了“垃圾股”。

石油行業是命脈行業，巴西石油公司作為國企，在短短幾年內境遇反轉，事出有因。

看得到挖不到的石油

巴西有一句諺語：小雞還沒孵出來，先別急著數多少。

從2007年至2009年，巴西石油公司收獲的“小雞”，便是位于東南深海的巨大鹽下油田。

2007年11月，巴西石油公司宣稱，在位于距離里約熱內盧州海岸約250公里的桑托斯盆地圖皮地區，發現一處預計儲量達50億桶至80億桶的特大油田。在當時，這一數字已經超過巴西已有石油儲量的50%。巴西石油公司表示，圖皮地區只是這一大型油氣田的一小部分，整個儲油帶全部探明后，巴西石油儲量預計將超過700億桶，是目前儲量的5倍。

在之后的兩年時間內，巴西接連發現了另外3個巨大深海鹽下油田。在今年3月的里約熱內盧石油領域論壇上，巴西能礦部主管石油、天然的副部長馬可·阿爾梅達披露，巴西鹽下層石油可采儲量已達350億桶。石油行業業內甚至有更夸張的猜測，認為巴西深海的鹽下油藏的蘊藏量可能多達3380億桶——這一數字多于“石油王國”沙特阿拉伯的2640億桶的蘊藏量。

深海中的財富，讓2006年才從多年的石油進口國轉變為石油自給的巴西，瞬間變成了全球石油貿易中最有潛力的石油出口國。2002年前總統盧拉上臺之后，巴西10年間GDP年均增長3.6%，巴西石油公司在這10年間也迅速發展。鹽下油田的發現，讓巴西石油公司一下子背負了全國的期望，而許多觀點也認為，巴西石油公司是保持巴西經濟未來一段時間穩定增長的最主要動力。

愿景美好，但事與愿違的概率總是大過如愿以償。

深海油氣開發是一項高風險、高技術難度、高成本的生產行為，卻不一定保證能夠帶來高收益。圖皮地區的儲油層位于厚達800米的海底鹽層以下、距離水面5000米至7000米的超深海區。2005年以來，巴西石油公司與英國天然氣公司和葡萄牙石油公司在圖皮海域的聯合勘探投入已達10億美元，僅第一口勘探井的成本就達2.4億美元。巴西石油公司生產部門負責人也表示，在這一深度作業的成本是普通深水油井的3倍——目前國際深水油井作業成本保守估計至少1億美元。這意味著從經濟角度分析，巴西深海的鹽下油藏只有在高油價市場，才能有盈利空間。

更現實地講，開發這些深海鹽下寶藏的資本投入，已經足夠讓巴西石油公司傷透腦筋了。為此巴西石油公司甚至巴西政府，都開展了一系列的資金計劃。巴西石油公司每一年發布一次的未來五年的經營計劃書，表明了公司對于資本的巨大需求：2008年至2012年，投資預期1124億美元；2009年至2013年，投資預期1744億美元，增幅55%；2010年至2014年，投資預期2240億美元，又增長28%。

為此，巴西石油公司在2011年1月對外發行了60億美元的美元債券，創下歷史最高記錄，并且在2011年年中有發行高達910億美元公司債的計劃。中國國家開發銀行2009年也向巴西石油公司貸款100億美元，要求巴西石油公司2009年起向中國每日出口15萬桶原油，2010年至2019年每日向中國出口增至20萬桶。而巴西石油公司創歷史紀錄的新股增發舉措，籌措資金用于深海油氣開發也是最主要原因。

牛皮吹大，嚇跑投資者

大規模的資金籌措如果能夠換來顯著的收益，將是“高投入高回報”的經典案本。可惜，自從2010年下半年風光無限的新股增發之后，巴西石油公司在資本運作和生產管理上反而變得凌亂無比，公司經營狀況每況愈下。在2011年和2012年兩個財年的財報中，除了2011年第二季度比較樂觀之外，其他季度的財務報告都是一片慘淡。而2011年第二季度的利潤主要增長點來自于油品銷售，而那正是近幾年來全球油價最高的一段時間。

顯然，突如其來的深海財富，一時間讓巴西石油公司自己縛住了手腳。大量舉債的壓力卻沒有連帶提高生產開發的效率，讓巴西石油公司面臨投入產出比的問題。

在生產環節，技術方面巴西石油公司已經足夠成熟。多年的海上石油開發經驗，讓巴西石油公司注重發展海上石油勘探和開采技術，具有良好的研發傳統。而在鹽下層石油的開采上，巴油和巴西里約聯邦大學合作成立的實驗室在業內處于國際領先水平，擁有先進的自主技術。但巴西政府的石油政策卻限制了技術的充分發揮：巴西政府規定，新的海上采油項目使用的鉆機和其他生產設施必須實現較高程度的本地化。巴西國內裝備水平達不到此類項目工程標準的現實，造成不少項目延期和預算超支，這也加劇了巴西石油公司的經濟壓力。

當然，更多的問題還是出于公司本身。

在2011年年中，巴西石油公司雖然背負大量債務，生產也沒有出現明顯的提升，但穆迪還是將公司的外債評級從Baa1提高到A3，表明市場以及投資者對于巴西石油公司改善經營與生產狀況仍有信心。但連年無法完成生產目標，增產計劃太過于浮夸，缺乏現實規劃，讓投資者漸漸敬而遠之。在2012年初定下的“每日原油增產20萬桶”的計劃，實在是放了一個大得離譜的衛星，徹底嚇走了投資者。

經營不善，巴西石油公司開始開源節流，同時也進行資產整合。2012年年底，巴西國家石油公司制定了在2013年將運營成本削減50億巴西雷亞爾（約合25億美元）到150億巴西雷亞爾（約合75億美元）的計劃，以恢復陷入停滯狀態的生產活動和提高現金流。這是巴西石油公司“Procop”成本優化計劃的一部分內容；公司也正在出售在尼日利亞離岸Agbami區塊8%的權益，和離岸Akpo項目的20%權益。由于買家明確了解巴西石油公司急需現金流，業界對于以上權益能夠高價出售并不看好。

公司承擔政府職能，有苦說不出

在《福布斯》雜志最新發放的全球企業2000強榜單中，巴西石油公司名列第20，與一年前第10的排名相比退步不少。而在銷售額、利潤和市值三個方面，巴西石油公司與去年相比分別減少了18億美元、91億美元和593億美元。

巴西石油公司營收縮水，與其復雜的身份脫離不了關系。在石油行業內具有高度權威的《英國石油公司全球能源回顧》2012年版中，指出了問題所在：“最為憂慮重重的還是巴西。盡管斥資2365億美元進行史無前例的投資，但巴西國家石油公司還是將2020年前的日產量預期削減到了570萬桶，下調幅度達11%。這與地質無關卻與地緣政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巴西國家石油公司必須滿足65%的國內需求，但與此同時，嚴格管制的石油批發價格卻是該公司揮之不去的陰影。”

由于巴西經濟增長近年放緩——2012年巴西經濟增長僅為0.9%——為了避免通貨膨脹，巴西政府希望石油公司能夠以此補貼消費者。另一方面，由于明年是競選年，執政黨勞工黨并不希望給選民增加經濟上的負擔，而影響自己的選票。因此，巴西國內油價在政策作用下沒有過多受到國際油價漲跌的影響，油價一直偏低。

以巴西石油公司為首的能源公司根本無法在國內油品銷售中盈利，但國內市場的需求卻一直擴張——《英國石油公司全球能源回顧》表明，2011年巴西石油消費量達到265.3萬桶/日，占整個中南美洲消費量的42.5%。產量欠奉并且巴西石油公司在國內的煉油能力無法滿足國內市場需求，公司只有通過進口石油來填補市場缺口，而在經營上無疑又捅大了公司已有的財政窟窿。

今年3月，巴西油價上漲5%——柴油價格每升1.4276巴西雷亞爾（約為0.712美元），上漲了0.0680雷亞爾；汽油價格保持不變。這是巴西國內油價近6個月內的第二次增長，上一次上漲了5.4%。投資銀行巴克萊資本稱，針對巴西石油公司目前的經營狀況和市場真實情況，巴西油價應該上漲30%而不是5%。

在拉丁美洲，國企承擔政府部門的職能不算是新鮮事，而這也是巴西石油公司已經超過負債上限的情況下，依然堅持補貼消費者的原因。

在上世紀80和90年代的國企私有化浪潮之后，由于近年拉丁美洲各國經濟蕭條以及左派政治力量的掌權，國有化重新成為風潮，從而有利于政府干預經濟，推行經濟措施。而在巴西，一國的希望往往等同于一國的糧倉。巴西石油公司需要反哺國家行政部門，還需要提供更多的就業崗位，以緩解失業數字的惡化，甚至需要撥款400萬雷亞爾（約200萬美元）給圣保羅著名的足球俱樂部科林蒂安隊，用于球隊主場的修繕與擴容，為即將到來的2014年巴西世界杯做準備。

而巴西政府力主推行的市場化改革，也似乎隨著巴西石油公司的發展壯大而被摁了暫停鍵——及時行樂，在拉丁美洲算是普世價值。

《福布斯》雜志關注“金磚四國”經濟動向的記者肯尼斯·拉波扎在關于巴西石油公司的文章中便寫到，“（巴西石油公司）存在的意義，不在于讓股東利益最大化，而是為了整個巴西的利益。”如何平衡政治與經營，是像巴西石油公司這樣的國家石油公司在向國際石油公司轉型的過程中，必須解決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