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麗
繼《我的父親》后,我又完成了《我的母親》的撰寫。也許是我思念母親的真情喚醒了長眠地下的母親,今天凌晨我和33年沒有相見的母親在夢中相會了!
夢中,父親對我說:“你媽幾十年來一直活著。”我立刻拉著妻子的手去父親說的地方尋找母親。快到母親居住的地方時,我們碰見了表兄劉世民,我站住和他說話的工夫,妻子去找母親,她很快出來回到我身邊,高興地對我說:“母親確實是回來了,我見到她了!”她領著我去見母親。母親身旁放著一個有窟窿的棺材,她指著棺材說自己就是從這個窟窿里爬出來的。我說這么多年了,怎么沒有見到您?她說是你爸爸不讓我見你們。我說這些年您干什么去了呢?母親說她一直在外為我們打工掙錢,說著她拿出了150元錢就向我手里塞。我淚流滿面,拉著妻子的手跪在母親的面前,哭著對母親說,媽媽,我們不需要,咱們回家吧。我哭著醒了!
啊,原來這是一場夢。
今天,是女兒坐月子住院回家的日子,在這個時候我和母親在凌晨的夢中相見,甚或是我寫的《我的母親》感動了她?還是她知道了孫女和曾孫女今天出院,特地從遙遠遙遠的地方趕來看望她們?我相信母親是來看望孫女的,我更愿意相信母親是來庇護曾孫女的。這是母親為我們送來的最好的禮物。
如今我已到了知天命之年,對人生自然有了新的認知和感悟。女兒生了孩子,我也順理成章升級做了姥爺。對這個剛剛降臨到人世的外孫女,我是滿心歡喜、萬分喜歡的。有了這個孩子,女兒和女婿兩個人的世界里有了一條堅韌的紐帶,也為我們帶來了無盡的天倫之樂,常常使我感到一份莫名的感動與期待。女兒對我說,她的孩子是最幸運的人,生在蛇年、蛇月、蛇日。我在醫院的床上看到了外孫女正在安詳地睡覺,又看到了女兒女婿初做父母的歡欣和激動,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我們初做父母的情景和往事。
1986年,我從山東礦業學院畢業來到山西忻州原平縣境內的軒崗礦務局劉家梁煤礦報到。上班之后我被分配在采煤三隊擔任一名技術員,隨即請假在家鄉完婚。第二年妻子從家鄉來到我所在的單位坐月子。妻子懷孕后,我們沒有做B超,我對妻子生男孩還是女孩心里沒底。很多朋友和親戚通過觀察妻子走路的姿勢和使用民間方法掐算,都說妻子會生一個男孩,我沉浸在妻子生男孩的幸福和快樂之中。妻子生孩子時,我呆在產房中目睹了女兒出生的全過程。看見女兒快降生時,我迫不及待地問接生的大夫,她只說了一句話:“男孩和女孩都一樣。”頓時我明白了這一切。對于這個結果,我心里有說不出的惆悵和失望,走出產房告訴了父親真實情況,言談中自然流露出我的不悅。對我的這個態度,父親毫不留情地批評了我。
我的重男輕女思想,主要是受母親的影響,也是我從母親辛酸遭遇中繼承下來的一份“精神遺產”。母親是一個苦命的人,她的父親和哥哥去世很早,母親和姥姥、姨姨母女三人相依為命苦熬多年,她們對缺少男人的家庭有切膚之痛。母親結婚后又歷盡了一個年輕女人難以想象的糾結,加之婆媳不和,母親不得不和前夫離異,幾經曲折才又嫁給了我的父親。外祖父沒有留下可以承嗣的男丁后代,母親王家的門戶一直沒有人頂立,在當時,特別是在農村,這被視為“無后”,常被鄰里詬病、歧視甚至被欺侮。無奈之下,母親帶著父親回到了娘家頂立起她父親這個門戶。后來母親生下了我,按照她和父親結婚時的約定,我從母親的王姓,才算是由我頂立起這個門戶。我可能受母親絮語太多的感染,總是怕王家的香火斷在我的手中,才使我有了這樣的意識。
不管怎么樣,女兒的第一聲啼哭使我初嘗了為人父的欣慰與感動,更陡添了一份為人父的責任。女兒出生之后,我和妻子年輕又身處異鄉,雙方母親都已早逝,雙方父親又正忙于龍口奪食,養育孩子的一切事情只好由我們自己學著做。我們剛剛成家又欠下債務,加上那個時候嬰兒的物品也不是十分豐富,這一切決定了我們養育孩子只能是將就湊合。好在那時煤礦工資較高,采煤隊工資更高,為還清欠債我舍不得請假。女兒每天要用很多的尿布和屎布,而我又沒有時間隨時洗涮保證使用,實在沒有辦法,我只好將好端端的一條床單撕成若干塊,為的是我在工作閑暇時洗一次可以滿足女兒幾天的需用。
我們一家三口住在礦上的單身宿舍,吃飯成了大問題。每天只好用煤油爐和電爐在樓道里做飯。有時買不上煤油,礦上經常查處使用電爐做飯,職工食堂的飯菜也不適合正處于哺乳期的母女,因而常常使她們不能按時吃飯。我想了幾天,終于鼓足勇氣,找到礦上分管后勤的一位礦長,訴說了我們的困難和訴求。我看見礦上有新落成的單元宿舍,對這位礦長說:“礦上可否借一間帶有廚房的宿舍讓我們用一下,等我妻子坐完月子之后我們一定會立即騰出。”這位領導說:“劉家梁煤礦這么大,又有這么多人,誰家的老婆不生孩子?如果都像你一樣找礦上解決,我如何是好?我又怎么解決得了?”面對冰冷的現實,我也只能唉聲嘆氣。
世上還是好人多,此時我遇上了隊上一位好心的書記蘭建國,當他得知我找礦領導受阻時,毅然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他設法為我們購買煤油,還違規讓電工給我的宿舍接了一條專線,才解決了這些問題,使我們一家每天可以按時吃飯,保證了妻子和女兒的生活之需。不久之后,書記蘭建國又熱情幫我為女兒張羅了滿月宴,這一切至今想起都令我感動萬分,難以忘懷。
過后不久,我被委以重任,成為采煤三隊的代理隊長。采煤隊實行噸煤工資含量包干,工資實行上不封頂下不保底的政策。全隊經濟指標和安全生產壓力都很大,我每天都要帶班下井工作,井下工作面位于井田邊界,下井之后徒步要走十多里高低不平的路才能到達工作面。偶爾設備出了故障,為了督促早日修好,我幾天幾夜都在井下盯守,說苦累是苦累,但一想到宿舍中的女兒,千尺井下的無邊黑暗,在我心中也是一片光明。每天一下班,回到我的小家,就躺在女兒的旁邊,目睹著她的粉嫩臉蛋,有時還情不自禁地動動她的小手,摸摸她的小腳丫,不時還抱抱她,一天的勞累瞬間化于無形。這個時候電視臺每天晚上熱播電視連續劇《烏龍山剿匪記》,我和妻子抱著她同工人們一起在采煤隊的會議室收看,看見工人們對我們一家三口羨慕的眼神,我心里感到莫大的慰藉和快意。
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的,不久妻子收到了單位催促她上班的電報,我只好抱著不到3個月的女兒和妻子一道坐火車回到臨汾的家。小住幾日之后我要返回煤礦上班,只好和她們母女二人依依惜別。看到熟睡的女兒,想到將要和她們母女分別,心里有些凄然。
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國家鼓勵發展個體經濟,允許在職職工業余兼職。1988年5月,我們家貸款買了一輛“東風牌”汽車,因經營出現“巨虧”,不得已,1989年的元月,我帶著無奈和遺憾告別曾經決心為之奮斗的軒崗礦務局,調回到臨汾供銷機械廠,結束了我和妻子女兒兩地分居的日子。
我一邊上班一邊經營家里的這輛大貨車。汽車貨運受經濟波動影響很大,有時不是沒有貨源就是不能及時結算,要不就是汽車沒有燃料無法運營,這一切都需要我設法解決。除此之外,我還要正常上班承擔廠里的科技攻關任務。所有這些將我忙得焦頭爛額不知所措。女兒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著,我每天騎著自行車帶著女兒疲于奔命。所有的經營資金都是銀行貸款和個人借貸,壓力很大。不過還好,女兒逗人可愛,我騎著車她坐在自行車的橫梁上,我說“親爸爸一下”,她抬起頭在我的臉上帶著響聲親一下,使我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樣的甜。這個小小的舉動,使我的精神世界得到了巨大的滿足,使我頓感壓力銳減。
這一年,單位派我去南方出差。我和妻子商量把女兒送到村子里讓父親帶一段時間,這樣妻子可以專心工作,女兒還能和弟弟的孩子一起玩耍。過了些日子我出差回來,便迫不及待地帶著妻子回村里看多日沒有見的女兒。我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兒,沒有想到她見到我們后怯生生的,躲在父親的背后。當女兒看到我為她帶來的禮物時,眼睛卻突然亮了起來,才靦靦腆腆走到我跟前。這種情景,深深刺激了我。本來回家探望女兒前,我和妻子打算再讓她與父親住一段時間,看到這樣的情形,我當即決定,不能讓女兒在村子里再呆下去了,不能因為我們怕帶孩子麻煩的放任心理,讓女兒的心靈有了陰影。我說服了父親和妻子,帶著女兒回到了我們城里的家。
與女兒在一起,小家充滿了歡樂。閑暇時,我喜歡帶她去玩。那年夏天,我帶著女兒去平陽廣場乘涼,廣場上放著幾輛在家長的幫助下孩子們自己可以開動的小電動汽車,5元錢可以玩一次。這一天我身上只帶了10元錢,我給女兒買了一根雪糕之后,剩下的錢自然不多了。女兒看到別的小孩玩電動車,她掙脫了我的手坐到了電動車上,我心里想就讓女兒玩一次吧,不承想女兒卻玩得上了癮。電動汽車計時到點之后,女兒說什么也不下車,又哭又鬧,旁邊的人一再勸我說:“只5元錢,就讓孩子再玩一次!”他們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和尷尬。那時還沒有手機,通訊不方便,舉目四顧也沒有看到一個認識的人,更不能賒賬,我是又急又惱,硬是把女兒從電動車上拉了下來,抱著哭個不停的女兒回到了家。這件事使我暗下決心,以后帶女兒玩時一定要多帶些錢。
過后不久汽車貨運業不景氣,經營更加艱難,心里想自己上班才領70多元,而雇用一名司機則要200余元,于是我和廠里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做了一名“個體戶”。為了盡快學會開汽車,我從新華書店買了一本《怎樣開汽車》的書,先從理論學起,對汽車有了基本的認識和概念之后,又利用汽車的得閑時間,讓師傅帶著我去練車場實踐了幾次,不到半個月,我就可以一個人獨立駕駛了。對此,我身邊的很多朋友怎么也不能理解我,不懂汽車敢買汽車,不見學汽車竟敢開汽車,更使他們不敢相信的是,這么短的時間,我獨自一人竟然開汽車上山拉煤,為此,朋友們送給我一個綽號叫“王大膽”。我會駕駛汽車后,女兒不時喊著要坐我開的汽車,我也樂意常常帶著她。女兒抓住扶手站在駕駛室,不時地還“幫”我“掛擋操作”,看見我按汽車喇叭,她也忙著“幫”我按。看到女兒的好奇好玩,我心里美滋滋的,常常不由自主地會心笑著。
女兒該上幼兒園了,我騎著自行車帶著女兒去入園。女兒的教室在二樓,我放下她離開時,她說什么都不讓我走,好不容易我才脫身,她又追著我到樓道里。年輕的我缺少耐心,對著女兒的屁股就是一巴掌,不承想女兒沒有站穩從樓梯上滾下了臺階。當時我看見她只是哭,我拉起她順手交給老師就走了。到了接孩子的時間,我早早來到幼兒園,見了女兒就傻了眼,怎么好端端的嘴變成了“小豬”嘴?我心里頓生疑惑,還以為是老師們如何如何了。原來我離開女兒時,沒有發現她滾臺階時把嘴里邊磕傷了。看到女兒隆起的小嘴,想到她僅是個4歲的孩子,受到這樣的傷害,我的心像被針刺了一陣。帶著她回家的路上,我眼里和心里都流了淚,真感到后悔!我帶著女兒徑直去了商店,抱著她下了自行車說:“今天是爸爸不好,你想要什么爸爸今天就為你買什么。”女兒看看這個玩玩那個,最后挑了一個洋娃娃,才跟著我回了家,看到女兒高興的樣子,我的心里才算恢復了暫時的平靜。
一次周末,我開著汽車從煤礦拉煤途經家鄉土門村,妻子帶著女兒順道坐我開的汽車回臨汾城的家。我開車到了東蘆煤焦站驗票過磅后,妻子和女兒在磅房的旁邊等我。我卸完車到磅旁回皮拿票時,一個人突然從旁躍出在我的頭上磕了一磚,我的頭頓時鮮血直流,嚇得女兒哇哇大哭。我不敢還手,急忙帶著女兒和妻子開著汽車就跑。事后才知道那個人是當地的一個大賴皮,將我認錯,誤打了我。
這件事過后,又發生了一件事,使我受到了深深的刺激,并由此又改變了我人生的走向。一天,汽車在拉煤途中,因發生車禍路上堵了好幾百輛車,我和其他司機一樣,脫下了自己的鞋子放在屁股下席地而坐,在公路上和他們漫無邊際地聊天。無意之中當我說到我是一名大學畢業生時,和我聊天的司機個個都瞪大眼睛,望著我一臉的狐疑,接著,就爆發出一片譏笑聲,大聲戲謔我說:“你是大學生?你怎么會是大學生?這怎么可能?如果你是大學生,還需要和我們一樣開汽車嗎?”我頓時語塞。是啊,我是大學生嗎?如果自己這輩子僅僅是做一名汽車司機,還需父親含辛茹苦供養我上大學嗎?
受到了這番刺激,我決定重新尋找能夠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工作。在好心人的幫助下,幾經努力,我終于借調到今屬堯都區的煤炭工業局,成了一名不入編的公務人員。到了這個全新的工作單位,盡管身份尷尬但卻點燃了我人生的希望。面對自己熱愛的煤炭事業,我發奮工作,從技術員做起,先后擔任局辦公室秘書和主任,之后又擔任縣級臨汾市的工業秘書。不久之后,我又成為國有煤炭運銷公司的經理。
女兒成長著。1998年迎來女兒12歲生日,我請了個樂隊為她的生日宴助興。沒有想到宴會快結束時,女兒主動要求為大家唱一首《青藏高原》,以表達她對前來為她祝賀生日的人們的感激之情。起初我以為自己喝酒多了聽錯了話。我不會唱歌,但我知道這是一首好聽但很難唱的新歌,心里想,小小年紀的她,在這樣的場合能唱好嗎?我心里充滿了擔憂,只怕她出了洋相,但箭在弦上我只有認真“聽”了。看見她在樂隊的伴奏下,努力地唱著歌。一曲歌罷,掌聲響起,我和參加生日宴的同學們感到十分的驚奇驚訝。聽到他們對女兒的贊揚聲,我仿佛感到女兒正在長大成人的路上邁開了追夢的第一步。
生日之后女兒進入了青春期,我和妻子商量,為鍛煉女兒獨立自主的能力,送她到省城太原上學。2002年,女兒中考之后回到臨汾一中讀高中。第二年,堯都區陽泉溝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事故,我在副區長崗位上被問責住在曲沃縣政府賓館。農歷臘月廿七有關部門決定“關照”送我到外地時,在賓館的走廊里我意外看見了妻子帶著女兒和兒子在尋找什么,相見不能相認,沒有寒暄只有心酸的淚水沾滿了我的衣襟。看到他們母女3人遠去的背影,我猛然感到原來自己過去所做的一切猶如噩夢一般,我欠她們實在太多太多了!人生之旅,家庭的幸福和親人的關愛是多么的重要啊!
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嚴,每天和偷雞摸狗殺人越貨的人吃住在一起,過著手里拿著窩窩頭碗里沒有一滴油的日子,每天一早起床之后都要立正背誦“服從管理,接受改造,悔過自新,重新做人……”的監規,不時還要受到無名的羞辱,每每如此,我的心里有滴血般的絞痛。與社會隔離,中斷了多少年為之獻身奮斗的事業,我才明白過去總是認為某事只有自己能做,離開自己不行的認識是何等的荒謬和無知。原來過去的一切只不過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的一廂情愿而已,這個世界離開了誰,地球都會照樣轉的。
這個期間,令我揪心最多的是女兒能否承受如此的打擊?她會不會受到同學們的鄙夷和歧視?她會不會由此抑郁呢?80天之后我被取保候審,回到了離開多日的家,見到日思夜想的女兒和兒子,看到他們一切如舊,才使我一顆懸了多日的心終于落了地。
我是一個普通的人,和千萬個普通人一樣,居廟堂之高會有崇高的理想,處江湖之遠會有平凡的認識。自己因為工作“鋃鐺入獄”,無意中成了一名犯罪嫌疑人,這種身份又使我頗感無奈和尷尬。看到別人異樣的目光,再冷靜沉著,我也會有另外一番感受。一方面我被公訴是否會成為千古罪人?一方面為了這個家我又該如何為“稻梁”謀?不管怎樣,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一心為社會為人民做事,反而成為人民罪人的結局。為了孩子和自己的未來前景,我不得不踏上了漫漫的維權申訴之路。就在我內心迷茫,進退失據時,女兒為我帶來了意外的驚喜,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首都師范大學。看著她的錄取通知書,想起過去自己沒有全力照應好女兒的種種缺失,我百感交集。
送女兒上了大學,我和過去一樣,每日都去長長的濱河路散步打發時日,排解苦悶。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花開花落,暑來寒往,無聊之際只好以數濱河路路邊石聊以自慰。想起自己過去的一切,看到如今面臨的窘境,不由得感慨萬千,心里充滿了無限的懊悔。在沒有人的時候,我只能面對汾河發出“噢、噢”的聲音以發泄自己心中的抑郁之情。
有一天,我從手機上得到了清華大學舉辦高級工商管理碩士班的消息,心里想,我總不能靠常在濱河散步打發時日吧!干脆借此機會去清華大學圓一下青年時候的夢吧!這樣可以和在北京讀書的女兒小聚,還可以順便督促有關部門為自己早作定論。從此我每個月都會去清華大學學習一周,回到臨汾和朋友們玩玩牌聚聚餐,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煩了又到剛認識的同學那里轉轉。這一切,別人看來我很悠哉,實則我內心郁結難遣。每每碰見熟人同僚,自然會談及我被問責之事,聽到別人的勸解,我只能是強顏歡笑裝作若無其事,好像自己想得很開很開。晚上,躺在床上想到官場失意遭人白眼,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我常常問自己,這樣的日子何日才是盡頭,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該如何走?腦子里每天都會出現好多個假如,但一切又都是游忽不定。經歷了無數的曲折,跑遍了無數的部門,找了無數人陳說情由,在迷茫的期盼中我經歷了四年半的漫長等待,終于拿到了省市區三級法院的4份無罪判決書,以及中央、省、市三級紀委的組織結論,才宣告了我被問責的結束。
我被問責期間,多年低迷的煤炭市場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煤價一天一個臺階,煤炭行業進入了暴利時代。與此相伴的是煤炭安全事故頻發,臨汾成為全國發生礦難死亡人數最多影響最大的知名城市,許多領導干部被問責,臨汾一度成為礦難的代名詞。臨汾市所屬的蒲縣更是炮聲不絕,今天煤礦爆炸,明天民居被炸,甚至危及學校師生,一時到了談礦色變的地步,分管安全生產成了官員們燙手的山芋。
臨汾不能出事了!蒲縣更不能出事了!在這樣的背景下,臨汾市主要領導和我談話,歷數我工作如何能干,工作又如何需要我,盡管我有顧慮說出了N個理由,最終還是謫任我為蒲縣人民政府縣長助理,又擔起了蒲縣安全生產的千鈞重擔。此時舉世矚目的奧運會和黨的十七大已經進入倒計時,作為分管安全工作的我更是不敢有絲毫的懈怠。這時女兒進入大學四年級了,而且又成為一名奧運志愿者,她一邊準備畢業的作品,一邊參加奧運培訓,我們父女倆在不同的地方為國家和自己奮斗著。
好在蒼天庇佑,大家盡心我也努力,蒲縣爆炸事故多發的態勢得到了根本遏止,實現了煤礦安全生產,還使全縣財政增收,人民樂業。不管怎樣,在蒲縣工作了三年總算平平安安。
2010年6月,組織又調我任洪洞縣人民政府副縣長。洪洞是一個事故大縣,曾經有人戲言:“臨汾市長誰來干,洪洞的‘老板說了算。”到了洪洞縣,我分管的工作除了煤炭和安全之外又增加了許多。我決心忘掉過去的傷痛,大干一場。不料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剛到洪洞不足兩個月,就在大運高速公路明姜段遭遇了一次“生死劫”。這個意外的車禍,使我傷筋動骨,卻使我意外地體會了女兒給我帶來的“幸福”。女兒知道我出了車禍,立即請假來到了我的身邊,和眾多的親人朋友一起陪伴在我的周圍,每天為我“站崗放哨”,端飯擦身,使我的傷痛感覺減輕了許多。看到她忙前忙后的身影,我心里想還是有個女兒好啊!
一年之后,女兒即將完婚。回憶起過去對女兒關愛的缺失,我反復思忖,一定要為女兒舉辦一個盛大的結婚慶典,以彌補我過去對女兒的歉疚。
光陰荏苒,時光潺潺。如今女兒當了媽媽,我也當了姥爺。女兒有了我們那時連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條件,有了眾多親人的幫助,有了豐厚的物質基礎,至于外孫女更是泡在蜜罐里。誠如女兒所言,她的孩子是幸運的。望著女兒和外孫女,我告誡女兒,幸運和幸福卻是兩回事,幸運沒有選擇,幸福可以創造。
我祝福我的女兒和外孫女,一生幸福。
天亮了,我推開窗戶,朝霞染紅了東面半邊天,人生之旅又開始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