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剛
中共十八大報告提出要“穩步推進大部門制改革”,今年“兩會”審議新“大部制”方案,這是上世紀80年代初即已肇始的“精簡機構”改革的延續。機構改革涉及利益重組,既關乎職責體系的調整,也牽涉人員官長的去留,中央步步求“穩”,要求穩中求進,所以尤如跑馬拉松改了30多年。
舊制度“官滿為患”
全能型大政府實行“官海管理”,推行“官海戰術”
眾所周知,我國的政治、經濟、文教等各方面的管理體制,在建國之初幾乎是全盤移植于蘇聯。當時國務院各個部委都聘有蘇聯行政“專家”,幫助制定辦事條例成規,部、司、局建制也是模仿蘇聯。因此,可以說中國政府設置,是蘇聯人手把手克隆出來的。
蘇聯政府體制是全能型,在方方面面都大包大攬,上上下下都設管理機關,凡事都設官去管,衣食住行全由國家統籌計劃,管理部門分得很細,政府機構多而龐大。中國從中央到地方政府“黨、政、群”體系都按蘇聯模式設置,形成條條塊塊科層體系。部門機關多,“坐辦公桌”的干部就多,除受過蘇式培訓的行政精英外,更多的是沒有什么文化的“革命干部”,又稱“工農干部”,“大老粗”以老資格充當領導。以后各機關在不同歷史時期都要安置大批軍隊“轉業干部”,文革時從工人中又選拔干部“以工代干”。凡當上干部誰也不愿退出,于是乎幾十年下來干部已多如牛毛。
全能型大政府實行“官海管理”,凡事找官,推行“官海戰術”。但官海冗雜,人浮于事,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嚴重,以致耗費巨大,卻效能低下。政府除服務社會外還須服務于自己,設“機關事務管理局”和管理離退休干部的“老干部局”。除法定部門外,還隨時設置臨時機構,抽調或借調干部做“中心工作”,如文革時有“抓促辦”(抓革命,捉生產)、“知青辦”,現在有“維穩辦”、“預防腐敗局”及“計生委”等,這些都是當代中國獨有,而在全世界都沒有的“特色”機構。其總體特點是“官滿為患”。
“大部制”改革是行政管理“與國際接軌”
大部制改革,是繼經濟管理與國際接軌之后,政府行政管理也與國際全面接軌
“官滿為患”在中國古代都很少見,而在克隆蘇聯模式的國家卻很普遍。全能型政府掌控著一切,而管理部門也有自身利益,管一攤事肥一幫官員,有權好辦事,無權只能聽由支配,官民兩分的社會階級關系簡單而直接,當官有權意味著占有更多的社會資源,于是乎人們削尖腦袋都要往政府部門鉆。
以行政命令指揮經濟的計劃經濟,即官辦經濟,是一種缺乏活力、落后的經濟管理方式,“外行領導內行”,管經濟的部門多官員多,卻無法將經濟搞上去。中國的改革開放在經濟上能有所突破,就在于放棄了蘇式官辦計劃經濟,搞市場經濟,在市場法規管理等方面“與國際接軌”。上世紀90年代中國為加入WTO與美國談判,美方提出商貿管理對口,中方承諾改組商務主管部門。經多次調整改革,10個部級經濟部門在1993年合并為國家經貿委,10年后與對外經濟貿易合作部合并為“商務部”。歐美日各國政府都實行大部制,中國要求他國承認自己的市場經濟地位,乃積極主動地推行商務大部制,是在通商事務管理方面與歐美日看齊,以便能“與國際接軌”。
不光是通商事務管理要與國際接軌,政府大部制改革的性質,其實是繼經濟管理與國際接軌之后,在政府行政管理方面,也與國際全面接軌,進一步地革除蘇聯模式弊端。鄧小平就指出:我們的政治體制“是從蘇聯模式來的”,這個模式“不是很成功”。因此不僅經濟方面要革除落后的蘇聯模式,政府行政及政治體制乃至意識形態灌輸等各方面,都要革除“不成功”的蘇聯模式。鄧小平又說:“精簡機構是一場革命!”大部制是始于1981年“精簡機構”改革的歸宿,30多年來經歷了七八次大的機構調整,國務院機構從上百個精簡為27個,2008年正式提出政府“大部制”。在思想觀念上,引進“小政府、大社會”、“有限政府”、“服務型政府”等新理念。在實際工作中,推行政府職能轉變,簡政放權,清除部門利益,消除政企不分,突出公共服務,以適應市場經濟需要。
改革的難點在清理冗官
改革還只是涉及“事”,而不涉及“人”
中國政府行政改革力度不小,但阻力也很大,歷次機構改革都不同程度陷入“精簡—膨脹—再精簡—再膨脹”的怪圈,原因都在凝固化的部門利益和冗員難以澄清。
今年大部制改革將再起航,國務院27個部再合并幾個,改革還只是涉及“事”,而不涉及“人”。行政改革不裁冗員,對于“官滿為患”的中國官場病來說,恐怕很難改有成效。改革開放以來,國務院部級機關減少了2/3,地方各級政府也相應作了精簡,可謂是古今中外少見的行政改革。國外凡如此規模的改革都必然大批裁員,鄧小平在改革之初也提醒精簡機構會發生“游行示威”、“貼大字報”。然而,中國政府的精簡,卻末見大量裁員,更沒有出現國外常見的游行示威,這不能不說是一大奇跡。
機構精簡了,冗員哪去了呢?問題的關鍵在于,中國歷次精簡機構,都是不減和尚只拆廟。有的機關拆并了,人員照用,有些部門改稱“事業單位”,名義上剔出政府系列,其余一切照舊。工人可以下崗,干部卻永不下崗,政府不裁官員,處理冗員叫“分流”,即在保證鐵飯碗的前提下,另行安排工作。這樣的改革,只能說是“跛腳”改革,留下的隱患很多。上級國務院裁減的人員尚可分流到下級省市,而縣市就難辦了。有分流到高速公路做收費員的,月工資8千,還貸期限滿了仍然收費,理由是需要安置分流干部。大批大批的冗員都是熬到離退休才去職,待遇不減,百般優寵,離退休后還有老干部局照管,各部門都設老干部局。干部特權誰也奈何不得,冗官弊政于是無法革除。
有些臨時設立的部門如“計生委”,本當象“知青辦”一樣到期撤除,但為保部門利益不丟飯碗,在推行“一胎化”30多年后,仍在高喊強化計劃生育。此次大部制改革將計生委與衛生部合并,并沒有考慮削減計生委職權及人員。還有官辦工會系統,號稱群眾組織,卻由國庫發工資,政府行政系統之外的冗官依然十分龐大。有些縣的財政叫“吃飯財政”,因官多全縣稅收也不夠發工資。“官滿為患”的現象雖幾經改革,至今仍未見好轉。
推行“大部制”就是要改變“官海管理”,精兵簡政,使政府廉潔高效。所以精簡機構的同時,必須裁減冗員,改變“官滿為患”的局面。中國不裁員的行政改革,雖保全了干部特權,沒有出現干部因丟飯碗上街游行,短時內維護了穩定,卻大大增加了財政負擔,是“花錢買改革”,冗官冗費問題不但始終不能破解,反而積重難返。本來,國家干部由納稅人供養,應能上能下,精明強干,不能坐吃薪餉,擁有特權,凡職位可競爭上崗,無職位下崗亦可尋求別的職業,有才能的人也無須將整個生命耗費于宦海。所以,行政改革的深入,需要探討出臺干部辭退機制,健全下崗人員的社會保障。若因循“維穩”思維,不敢得罪人,精簡只對“事”不對“人”,則行政體制的改革就很難有實質性進展。
(作者為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博導)
責編/馬靜 美編/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