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阿刀田高/著孟 暉/編譯

后門門鈴響起時,浮田真樹子正一邊欣賞著古典風格的巴洛克音樂,一邊坐在桌前展開早報。日元升值、臺風臨近、警察舞弊,各種標題躍入眼簾,而最讓人關注的報道,則是發生在大田區的誘拐事件。
此時,時間還不到十點??蛷d主色調為白色和紫色,顏色搭配非常和諧。閑適清雅的氛圍中,真樹子穿的那件淡咖啡色紗質連衣裙,散發出一種低調的優雅。
她站起來探身瞥了一眼隔壁房間,床上,幸惠正吮著大拇指,微聲輕鼾,睡得很香,淡粉色的窗簾在她枕邊隨風擺動。真樹子輕手輕腳地走到床前,悄悄關上窗戶。然后在墻壁鏡前照了照,簡單梳理了一下頭發。
“來啦!”她答應著,將門打開一條小縫。
大清早就來造訪的人是個中年婦女。
“夫人,早上好!”
這和藹可親的問候,真樹子立刻知道了來者是誰。
“噢!”
女人伸長了脖子,向屋里窺探,然后問道:“先生呢?”
“上班去了?!?/p>
“家里沒有其他人嗎?”
“嗯?!?/p>
真樹子臉上掛著微笑,那是面對上門推銷員時才展現出來的隨和的微笑,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方。對任何事都能不動聲色,那是在山手(特指東京地勢高、白領聚居之地)長大的良家女子特有的修養。
站在門口的這個女人……散發,身穿直筒式連衣裙,雙腿呈O字形,腳蹬一雙平底鞋,站成內八字。
“因為到附近辦點兒事。”仿佛是為了解釋,女人說著,一腳踏進半開的門,順勢將身后的房門帶上。
——這么早,來做什么呢?難道又開始推銷保險了?
這個女人叫神崎初江。
她們是在幸惠出生時認識的。初江當時是醫院的勤雜工,專門護理入院的患者,有時也攬一些清洗內衣的活兒。真樹子產后狀況不佳,有一段時間,在一些瑣事上得到過這個女人的照料。
談起當時的印象,真樹子覺得她隨和勤快,幫過自己很大忙。或許是因為付的工錢多,真樹子總覺得她對自己照顧得特別周到。在這之前,她多次護理過產婦,給了真樹子許多醫學上的建議。不知道這些建議究竟有多少依據,但和公立醫院那些冷漠的護士相比,這個勤雜工顯得很熱情,她只要在,一招呼馬上就能到,即使僅僅作為聊天對象。真樹子心理上也有一種依賴,當然剛出生的幸惠在這段時間里也讓這個女人受了不少累。
對此,真樹子一直想表示感謝,但說什么呢?總覺得她身上有些令人恐怖的東西,說恐怖也許有些過,但站在真樹子的角度,有一些事是她無法理解的。比如她的熱心,是過分熱情,還是喜歡強加于人?表面上心地善良,樂于助人,但動不動就越過人際交往界限,甚至穿著鞋,撲通撲通直闖真樹子的家。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女人,以一種昂揚的姿態對待真樹子這種有錢的夫人,以此來表明彼此的平等,甚至屢次三番弄出可笑的舉動,這就讓人大傷腦筋了。
出院以后,神崎初江也曾多次來到真樹子的家,可再也沒聽過這個勤雜工關于產婦產后調養的建議。
噢,對了,在真樹子出院后不久,她曾流露過“您要是能雇用我”的話,所以真樹子覺得那也許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真樹子拒絕了。
真樹子的丈夫是一家知名企業的中堅力量,雙方父母經濟條件十分優越,新婚不久,便在市中心住宅區買下這幢豪華別致的房子,這在今天仍然很少見。不是沒有經濟能力放一個女傭在家里,而是三口之家的生活沒有那個必要,即便需要,真樹子大概也會拒絕雇用初江。
對真樹子的這種心情,初江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她并不在意,仍隔幾個月便像今天這樣露一次面。
“啊,請進來吧!”
對方滿臉賠笑,一直站在門口,真樹子沒有辦法,只好讓道。
“那就打擾了!”
初江仿佛正等著這句話,高高興興地脫了鞋。
“哎喲喲,”她蹲下身子將鞋整齊地擺放好?!靶一菪〗阏X?”
“嗯,馬上就到吃奶的時間了?!?/p>
“噢,哎呀,真的!正吱吱嘬著手指,也該把她叫醒啦?!?/p>
初江站在客廳,向幸惠的臥室探著頭,然后瞇起眼睛,向床邊靠近。
“先不要碰醒她。”
“好,好,我知道,真可愛,會說話了吧?”
“會一點兒。”真樹子關掉音響開關答道。無論如何,巴洛克的音樂也不屬于初江的世界。
“是啊,快過生日了吧?”
“女孩子就是長得快!”
“剛出生時,就是結結實實的一個嬰兒!”
真樹子覺得初江特別強調“剛出生”這個詞,這種感覺,也許是心理作用,但也不僅僅如此。
真樹子產后不久便持續高燒,因原因不明,無法照顧新生兒,如果是惡性疾病的話,傳染給嬰兒,豈不更糟。先于真樹子的母親照顧這個孩子的優越感,仿佛一直根植于這個女人的心里。她本人沒有意識,但表現出來的種種跡象,讓真樹子覺得很無聊,你只是一個以日工資的方式被雇用的勤雜工而已。
真樹子徑直回到客廳,從飲水機處接了熱水泡上紅茶。
“喂,請這邊坐。”
“???”
“趁熱……”真樹子不耐煩地對一直俯身盯著嬰兒睡臉的初江說道。
不知道這個女人在何處過著怎樣的生活,即便有住處,大概也是不干不凈、很不像樣的公寓,無法和這里相比。如此靠近孩子的臉……萬一傳播了細菌可就糟了。
“喂,這邊請!”
“夫人,您不必客氣。”
初江答應著,還是被真樹子的聲音催促著回到桌旁。紋理別致的桌子上擺放著玫瑰花圖案的茶杯,此時,茶杯正飄出淡淡的清香。
“太可愛啦!”
“她一醒,可就忙起來嘍!”
“必須讓她自由自在地玩,這是最重要的。真好喝?!背踅胱谝巫由?,拘謹地將紅茶端到嘴邊。
清晨和煦的陽光透過蕾絲窗簾,照射在樹葉圖案的駝色墻壁上。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庭院的草坪開始泛黃,一把紅色的鐵鏟丟在院子的正中央,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桂花香。
初江有些眼花繚亂,四處張望,然后將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膝蓋上,一雙骨節粗大的手不安地揉搓著,手的動作說明了她生活的窘境。女人的手最能真實反映她的生活狀態。
真樹子心如明鏡,非常清楚這個瞬間初江的所想所感,她不得不將自己貧窮的生活和真樹子優越的環境相比較,即便她不喜歡。
這個女人到底走著怎樣的人生之路?只聽說結過婚,丈夫去世了,好像還有個孩子……年齡和真樹子的母親相仿,但仍舊每天勉強度日,在這種女人的眼里,真樹子她們究竟是被如何看待的呢?一個人無論擁有一張多么智慧的面孔,也無法預知生活中何處潛伏著怎樣的險惡。難道她今天來是索要什么嗎?
真樹子表面上還掛著優雅的微笑,那是出身良好家庭的年輕夫人的教養,心里卻有如刺猬般張開防范之刺。
“您有什么事嗎?”
既然對方什么也不說,真樹子只好自己問了。
初江將手里的擦汗毛巾不停地折疊展開,抬起頭:“哦,不,沒有,只是到附近辦點兒事。想幸惠小姐一定越發可愛了,果然長這么大了,都快不認識了。我照看她時,牛奶還喝不好,讓她吃奶是最辛苦的一件事了?!?/p>
又提剛出生時的事。真樹子皺了皺眉,面露不悅,反正這種女人體察不到他人內心的細微變化。
不能否認在某一時刻她確實曾如親人般的照顧過自己,但現在想來,這里面似乎隱藏著什么陰謀。對出生時給予的照顧強硬地叫人感恩,而且還不時地暗示,真讓人無法忍受。對你付出的感謝,出院時已通過報酬的方式付給你了,而且大大超出了市場行情。
噢,對了!大概是得到了太多的賞錢,所以想看看還有沒有這樣的好機會,便偶爾過來打探打探。
“以后夫人一個人帶孩子,真夠您忙的?!?/p>
“要是有誰能給我做個幫手就好啦!”
真樹子也知道自己嘴角掛著充滿惡意的冷笑,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她想戳穿對方的陰謀詭計,順便也試探試探她。
初江向上翻翻眼珠,仿佛要窺伺真樹子的臉色,說道:“像您這種家庭……”
“現在沒有人選做幫手。”
“哦,是嗎?我現在正有事牽扯著,處理完了就可以……如果您能再等一個月的話……”
正如所料,對方撲向了誘餌,只要弄清對方的意圖,這件事就好辦了。
真樹子突然改變了態度,斬釘截鐵地說道:“不過,現在這種狀態也挺好的,幸惠不是一個麻煩的小孩兒,家里一旦有了外人,我會很討厭的。”
初江瑟縮著的肩膀垂落下來,又不停地將膝上的毛巾疊來疊去。
如果說存在階層意識,那也許言過其實了,可真樹子不能否認,這種意識一直存在她心里。在這個世界上,注定有人生來就享受優越的人生,相反也有人無論怎樣努力掙扎也只能潦草度日,這兩類人的同時存在,是無法改變的現實。
說得武斷點兒,這所占地百坪(1坪≈3.3平方米)左右的房子,僅地皮按時價,就近一億日元,真樹子他們沒有付出任何辛苦,就從父母那兒繼承了這些,仿佛天上掉餡餅一樣??墒?,對初江這樣的女人來說,即使勞碌一生,也不知道能否獲得其中的十分之一。說不公平就是不公平,沒有辦法,這是命中注定的。
不知受到哪位神仙的眷顧,將真樹子托生在這樣的好人家,并無憂無慮地長大,前半生如此,后半生也會這樣,現在睡在隔壁房間里的幸惠也一定是這樣。
然而,有些人沒有獲得命運的青睞,他們在想些什么?對真樹子而言,這就像透過磨砂玻璃看對面一樣,是一個難以看清的問題。
能夠想象的是,這些人羨慕自己——這種羨慕近似一種憎恨。沒有這種想法的人是不存在的,對初江的恐懼大概源于此,真樹子如是想。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坐著,卻幾乎沒有任何共同話題。
初江只顧喝著茶,頭扭向隔壁房間不時忘一眼。
“還在醫院上班?”為了消除尷尬氣氛,真樹子問道。
“不,已經不去那家醫院了,醫院的工作,身體上有些吃不消了?!?/p>
“是嗎,那……”
“我在家政婦女協會登記了,在這兒,我可以選擇工作,身體吃不消時又能休息?!?/p>
“那不錯嘛!”真樹子冷淡地說道,抬眼看時,發現馬上到十一點了。
突然從隔壁房間床上傳來“哦哦”的小孩兒快樂的呢喃聲。
幸惠睡醒時,總會沒有緣由地抬高聲音喊媽媽。
“噢,醒了,尿布濕了吧?”初江仿佛為了躲避客廳的尷尬氣氛,隨著真樹子的聲音站起身,一步兩步,開始向床邊挪動。
如果不制止,她一定會像孩子的母親那樣,開始動作麻利地換尿布。
真樹子為了阻止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倒了,啪嚓一聲砸在廚房和餐廳之間的玻璃上。真樹子顧不上這些,小跑著奔到床邊,故意無視初江的存在,俯下身子,臉對著嬰兒床,對幸惠說道:“咦?睡醒了,餓了吧,怪不得‘哦哦地喊媽媽,這就給你沖奶??!”
嬰兒認出了母親,扭動著身體,用更大的聲音“哦哦”地叫著。
“真可愛?。 背踅谡鏄渥由砗蟾Q視著,“小嘴吱吱響,一定餓了,夫人,快點兒沖奶吧!我來換尿布!”
“不,不用!”真樹子用連自己都覺得冰冷的語氣說道,擋住了初江的手。
真叫人無法容忍——
照顧孩子這項工作雖然談不上時刻令人愉悅,但至少那是做母親的特權,沒有理由被毫不相干的人指揮來指揮去。
“夫人,是一次性尿布嗎?”
“是?!?/p>
“哎喲喲,這種尿布會引起嚴重的皮膚過敏!還是用舊的內衣改的……”
“現在哪有人用那個呀!”
“是嗎?!”
這個女人還是希望這個家庭能雇用她,醫院里的勤雜工和家政協會的工作讓她覺得越來越辛苦,她在想方設法進入富裕的家庭,當一個舒服的傭人。沒有被命運眷顧的人想要體驗優越家庭的氛圍,別無他法,只能如此。如果能在這個家庭工作,不僅輕松,而且雇主也不那么挑剔,工資更不會少,吃飯即便是剩的,也能吃得飽飽的。如果真想做傭人,這種家庭當然是首選,連真樹子都這么想,何況她,因此,才一個勁兒地推銷自己。但無論如何,哪能雇用這種女人呢?不斷地提幸惠剛出生時的事,那種居功自傲的架勢讓人忍無可忍,而且來歷不明,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幸惠交給這種沒有教養的女人照顧。
初江就像一條缺少運動的狗等待主人散步的指令一樣,已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只要主人一發話,便開始行動。可真樹子好像絲毫沒有察覺,冷淡地無視她的存在,動作麻利地換了尿布,然后返回客廳,開始準備牛奶。
“夫人,您還是不能母乳喂養?”
“不是高燒太嚴重注射過解熱劑嗎?這——你是知道的。”
“是呀,實際上還是母乳喂養有利于孩子的成長啊!”
“也不盡然,最近奶粉也越來越好了。”
“是嗎?近來什么東西都變得方便了?!背踅谡鏄渥永淠Z調的壓抑下,諂笑著小聲說道。
盡管如此,她還不接受教訓,趁真樹子沖奶的空隙,快步走進隔壁房間,隨意地抱起了幸惠。“幸惠小姐,還記得我嗎?噢,是嗎?是嗎?還是好吃的東西好啊!”
她一邊哄著一邊把孩子抱到桌邊。
真樹子的太陽穴猛地跳了一下,急忙沖好牛奶,一把從初江手里奪過孩子。真樹子本打算明顯地表露自己的不悅,可不知道對方是不敏感,還是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已處于尷尬的境地,仍像只大袋鼠一樣,雙手垂在胸前,瞇縫著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嬰兒的一舉一動。
只能說她確實是喜歡孩子,不,如此斷定也太幼稚了吧!這種人以簡單的公式推斷人生,認為只要讓人看出自己喜歡孩子,孩子的父母就會因此放松警惕。以這種愚蠢的方法討好自己,這些沒有被命運眷顧的人,不知道什么地方該付出真心,什么時候該阿諛奉承。
叮鈴、叮鈴……
這時,門口的電話響了。
初江伸出手,想要接過幸惠和奶瓶。
“不用?!?/p>
真樹子搖搖頭,與其說是厭惡,倒不如說是感到恐懼。將初江和幸惠留在客廳,真樹子沒有緣由地感到可怕,總覺得似乎要發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真樹子抱著幸惠站在電話旁,令人吃驚的是,初江大模大樣地從身后追了過來。真樹子拿著聽筒,極不方便地給幸惠喂著奶,初江則站在走廊的角落里,盯著這一切。
無所顧忌地跟過來……將這里當作誰的家了——
做客有做客的規矩。大雜院有什么規矩,我不知道,但私人宅第有私人宅第明確的禮節,這種事都分辨不清——不,大概分辨得出來,就因為有一個曾經給過特別關照的嬰兒,就可以像傭人一樣在家里隨便走動……
電話是銀行打來的進款通知。
“我知道了,打進一百二十六萬八千日元?!?/p>
真樹子應答著,語調冰冷。她覺得初江也正豎起耳朵聽著,想必對電話里說的一百幾十萬進款也聽得真真切切。
這個女人到底懷著什么陰謀詭計?掛斷電話時,幸惠已吃完奶。吃完奶,幸惠就會在鋪了地毯的嬰兒房玩玩具。可真樹子一旦在那里放開手,初江又不知會做出什么多此一舉之事。真樹子將幸惠抱直,讓她打個飽嗝,然后像守護寶貝一樣,將她摟在自己的膝上。
初江仍跟在自己身旁,身上散發出一股狐臭味,盯著嬰兒,說著“這孩子眼睛真可愛”、“臉蛋嫩得想讓人咬一口”之類的話。
如果再這樣持續幾分鐘,真樹子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無論怎么給對方臉色看,她也意識不到。什么事也沒有,就這么黏糊糊地糾纏著,讓人心里很不舒服。
真樹子終于開口道:“我還有點兒事要辦,如果您沒事的話……”
這種話一旦出口,對方會不會立刻現出原形,變成惡魔?真樹子甚至感到了莫名的不安。
當然話說出去后,并沒有發生這種事情。初江夸張地抬頭看了看表,“啊,不好意思,都是幸惠小姐太可愛了,才讓我耽擱了這么久?!?/p>
“如果能再待一會兒就好了?!?/p>
這么說著,真樹子覺得自己很討厭,為什么對這種無所謂的女人假客氣?
“打擾了,幸惠小姐,再見吧!”
沒想到初江一下子站起身,迅速伸出手,握住了幸惠的手。
真樹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有如蛇爬過自己的后背,但一想到對方就要回去了,便不再強硬阻攔。
“再見吧!”
“謝謝您的款待!”
初江急忙行禮,再次向幸惠擺擺手,關上房門。剛才浮動在空氣中的汗味這才漸漸消退了。
初江離開后,真樹子把孩子放到嬰兒房,自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長長地松了口氣。
可是,她突然又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
這個女人到底來干什么?
這個無法解開的疑團一直盤旋在腦海中,“因為到附近辦點兒事,所以來拜訪一下”,話是這么說,但上午十點到附近來辦事,然后順便溜達到別人家,這也不是做客的時間啊!難道還是希望自己被雇用,光這些,真樹子就無法理解。
無意中打開桌上的報紙,剛才讀到一半的有關誘拐事件的報道躍入眼簾。

真樹子的身體如木樁般直直地戳在那兒,聽著警察的敘述。潛逃、犯罪嫌疑人、自殺,都是報紙和雜志上的詞語,和真樹子的生活毫無關聯。她等警察放下電話,問道:“要是方便的話,您能告訴我神崎她出了什么事嗎?”
“我們懷疑她殺了人。”
“殺了誰?為什么?”
“您認識神崎初江的家里人嗎?”
“不,一個也不認識,聽說她丈夫去世了,是個寡婦。”
“是的,她有一個女兒,很輕浮,到處和男人鬼混。被拋棄后,仍然不接受教訓,還和男人胡搞在一起,又被遺棄了。”
“是啊!”
“初江殺了自己女兒的孩子。她女兒因為其他案件被捕,交代出此事,說她母親確實殺了嬰兒。我們挖了神崎初江公寓院子的角落,發現了裝在塑料袋里的嬰兒骨頭。初江得知她女兒前天在大阪被捕的消息后,馬上潛逃,不知去向?!?/p>
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涌上真樹子的心頭。
謀殺嬰兒的女人剛剛還抱過幸惠,這種女人會憎恨世界上所有的嬰兒,如果真樹子視線稍一離開,幸惠也……也許剛才她正微笑著伺機找機會呢。
警察繼續說道:“她女兒挺著大肚子,回到母親的公寓,生下沒有父親的孩子,第二天就突然離家出走了。初江大概覺得自己既沒有撫養孩子的能力,也沒有像樣的成長環境,于是……就殺了她,這是去年秋天的事。”
真樹子輕輕地“啊”了一聲。
“您怎么了?”
“不,沒怎么?!?/p>
“您察覺到什么啦?”
“不,沒有,就是……”
“什么?”
真樹子對自己想問警察的問題感到恐懼,但又不能不問:“那,被殺的嬰兒是男孩兒嗎?”
“不,是女孩兒?!?/p>
“您是說發生在去年秋天……”
“嗯,大約是在去年的十月七日,孩子生下來的第二天,怎么了?”
“不,沒什么。”
真樹子站在那兒,感到一陣暈眩,痛苦至極。
“那么,以后可能還要打擾您,謝謝。萬一神崎初江再來,請馬上聯絡我們。”
警察匆忙離開,真樹子返回嬰兒房。
溫和的午后陽光下,地獄張開了大口。
仔細觀察,幸惠的臉有些地方很像神崎初江。
如此一來,就能明白初江在危急時刻還來這里的原因了,也能理解她那不可思議的厚顏無恥了。
幸惠的生日是十月八日,也許從神崎初江公寓的院子里挖出來的人骨才是真樹子的親生骨肉,她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性。
沒有得到命運眷顧的人,不正在拼命打通潛入這里的一條路嗎?
床上,“來訪者”吮著手指,呼呼地睡著,正坦然享受著自己得到命運眷顧的那一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