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決定命運

段文彬

【摘 要】在《紅樓夢》中，晴雯是作者塑造的性格最鮮明的丫鬟，她天生麗質，心靈手巧，但她給人的印象最深的卻是任性好強，直率急躁，嘴不饒人，尖酸刻薄，且對自身處境缺乏深刻反省意識，“心比天高，身為下賤”，終造成了她的人生悲劇。

【關鍵詞】晴雯；悲劇；性格；命運

《紅樓夢》是一部空前絕后的悲劇藝術創作，它悲家世之風云變幻，悲女兒之凄涼。在作家的“辛酸淚”中，對晴雯的命運安排尤為引人深思。晴雯位于“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之首，在晴雯的角色構建中，作者傾注了無限的哀婉和悲憫之情，“霽月難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這點出了她生不逢時、艷花早敗的命運，“心比天高，身為下賤”的性格與當時的社會制度、倫理道德形成了尖銳的沖突，如此更是加劇了她悲慘的結局，凄寒無力的句點遂為必然。

一、美麗，聰慧——“風流靈巧招人怨”

晴雯生得俊美標致，是為眾人所公認的，“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而與其天生麗質的外表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她極其悲苦的出身。十歲那年，便被賈府的管家賴大買來作為禮物“孝敬”給了賈府。對于一個出身卑微的女孩來說，這樣的美麗是一個女人足以引以自豪驕傲的，但超凡脫俗的美貌不僅沒有給她帶來灰姑娘般的幸運，反而被那些封建主當成玩物一般送來遣去，給她帶來了不幸和厄運，成為“抱屈夭風流”的“孽緣”i。

晴雯聰明伶俐，心靈手巧，這在紅樓世界中無人能及，“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讓人最為刻骨銘心的一段描寫就是“勇晴雯病補金裘”。 晴雯不僅針線活精巧的“真真一樣”，無人能及，有著異乎尋常的堅強毅力和自我犧牲精神，那一針一線凝聚著她的心血，更是凝聚著她對寶玉的赤忱的愛ii。如果說“病補雀金裘”生動地展示了她的心靈手巧，那么借題發揮助寶玉則將她聰穎機智的一面刻畫的淋漓盡致。

像晴雯這樣集美麗、才能、心智于一體的女孩，她的心高氣傲，自尊自貴，應當說是很自然的，但在賈府卻招來了上上下下的怨恨。王夫人一見到晴雯，便大動肝火，曾就晴雯一事對賈母說過：“有本事的人未免有些調歪”，晴雯“狐貍精”的帽子便先天鑄成，被攆的命運也在所難免。在他們眼中自古所謂“紅顏禍水”，“英雄難過美人關”，望子成龍的王夫人豈會容她，“風流靈巧”終究不過是“招人怨”，晴雯注定難逃此劫，只能讓后人感嘆晴雯生不逢時了。

二、渴望人格平等，反抗壓迫——“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晴雯并不是那種處心積慮往上爬的心比天高的女子，恰恰相反，她天真，敢說敢做，是行事不顧及自身利害的人。她的所謂“心比天高”只不過是她不相信或不甘于自己是低人幾等，“身為下賤”的奴才而已，渴望人格上的平等和尊重iii。心性高潔的晴雯一向奉行“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的做人原則，因此在得知墜兒偷了平兒的手鐲后，她火冒三丈，不顧病體，對墜兒大打出手，罵她“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在晴雯看來，墜兒丟盡了怡紅院的臉面，也丟盡了全體丫頭的臉面，所以她不顧別人的勸告，執意將墜兒攆了出去。

抄檢大觀園時對晴雯的描寫更是濃墨重彩地渲染出她嫉惡如仇的品性。朱光潛說：“對悲劇說來最要緊的不僅是巨大的痛苦，而且是對待痛苦的方式，沒有對災難的反抗，也就沒有悲劇。引起我們快感的不是災難，而是反抗。”iv然而在那種封建社會下，越是潔白的東西，越經不起污染，越是堅硬剛強的東西，越容易成為被摧殘的對象，任何封建主子是絕不會允許下人有這種反抗意識的。“心比天高”的晴雯竟忘乎自己的身份，“身為下賤”的渴望與主子同起同坐，渴望人格上的平等。這種反抗是給封建主子地位身份的警告，擁有這種意識的下人前途可想而知，只會是走向末路，走向悲劇。“心比天高，身為下賤”成為晴雯悲劇最深刻的概括。

三、直率急躁，嘴不饒人

晴雯性格直率，嘴不饒人，脾氣急躁，率性而為，于園中眾所周知。這由晴雯對墜兒偷東西時，她又打又罵的描寫就能明顯看出。她性如爆炭，嘴不饒人，這一方面是她嫉惡如仇的性格使然，更為重要的還是與她內心深處“身為下賤”有關。因為自己也是奴婢，在她看來，奴婢也是人，并不比別人差，而偏偏墜兒不爭氣，偷東西，丟人現眼，這就令晴雯不能容忍。晴雯看重自己的人格，便容不得與她同樣身份的人去玷污這一人格。

晴雯率性而為，自由的發展自己的個性，不去人為的壓抑改造以去迎合周圍的環境，這在卑躬屈膝的奴役群中越發顯得鶴立雞群。同時，她尖刻嘴不饒人的語言，更使她樹敵太多，以至于在抄檢大觀園時，有人便趁機落井下石，在晴雯被逐出大觀園后，婆子們都在幸災樂禍，可見她們對晴雯何等痛恨。

四、任性，恃寵而驕，自我感覺良好

晴雯依仗賈母和寶玉的寵愛，恃寵而驕，任性到了極致，有時竟忘乎所以，忘記自己的身份。“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可謂是晴雯“任性”到了極點的表現。而這種“任性”，追求地位平等和人格尊嚴，只有寶玉這樣如此尊重女性和“惜花”的人才能理解。以致在寶玉挨打后，為向黛玉贈絹予以明心智，寶玉想著法子支開襲人，而將這一“機密”交給了晴雯。

晴雯的任性不僅對寵愛她的寶玉，對別人也是如此。晴雯作為丫頭，服侍主人天經地義，可偏偏晴雯目中無人，抱怨主子，不僅本分，不管怎么樣都是恃寵而驕。晴雯曾暗諷襲人“誰又比誰高貴些”，這正是她內心對自己“身為下賤”的怨恨，她身心的激烈沖突使她總處于不平等的狀態。

因此，仗著寶玉和老夫人的寵愛，晴雯總是任性而為，在不平等中努力的尋找平等和做人的基本尊嚴。她要求的并不多，只是不愿被人另眼相看，只是為了求得一個平等的人格。可是晴雯并沒有清楚的認識到在她所處的時代，那樣的愿望是一個天大的奢求，是不可能實現的。縱使晴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縱使她萬般反抗，到頭來也是于事無補的。

五、悲慘結局

“晴雯之死，在《紅樓夢》中成為最催人淚下的一幕。”v重病在床的晴雯，在抄檢大觀園后，王夫人便命人來怡紅院清理門戶。可憐臥病在床的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懨懨弱息”被兩個老女人架起攆出了大觀園。晴雯被攆出大觀園，生命便走到了盡頭。面對偷偷去看她的寶玉，晴雯傾訴了自己的滿臉怨恨：“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雖生得比別人略好些，并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咬定了我是個‘狐貍精！”本來美貌和智慧靈巧是博主子賞識的有利條件，卻被那些封建統治者認為成“狐貍精”，真是莫名其妙的“千古奇冤”。

如果說黛玉是為情而死，那么晴雯就是為自己的清白，為自己的人格而死。清人青山山農在《紅樓夢廣義》中評論道：“晴雯立品為黛玉同，其全節較黛玉難。地處密邇則涇渭易于相淆，身屬卑微則熏蕕難以自異。雯也，具不降不辱之志，表獨清獨醒之風，可親可愛而不可玩，可敬可謂，而不可欺。殆所謂出水芙蓉，一塵不染者。生為貞女，歿作花神，不亦宜乎？”vi

正如人們不能隨心所欲的創造歷史一樣，一個被歷史所限定的人也不能隨心所欲的選擇自己的認識道路。晴雯的實際地位和特殊個性使她注定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悲劇使得晴雯的個體得人格與不合理的封建社會秩序產生激烈沖突，一個擁有自由個性和反抗意識的弱女子，在民主意識無法健全的社會現實面前，走向滅亡的悲劇是她的唯一出路。晴雯美好的人生和她悲劇的結局給我們留下了最珍貴的悲劇美和對社會歷史深深的反思。

注釋：

i方明光，于麗莎.紅樓女兒花[M].寧夏人民出版社，2006：206

ii黎修良.千紅一哭，萬艷同悲——論晴雯的悲劇[J].湖湘論壇，2008（2）：56

iii豐鴻慈.紅樓探幽[M].中國文聯出版社，2007：147

iv朱光潛.悲劇心理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98

v陳桂聲.劃破烏云濁霧的理想之光——論晴雯[J].紅樓夢學刊，1995，4：214.

vi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M].團結出版社，2006：125-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