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革掉梁山的命！

楊如貴

統一五代十國的大宋王朝，做夢也沒有想到，幾伙草寇就讓英明神武的真龍天子寢食難安、江山社稷岌岌可危。刀筆小吏出身的宋江，一下子名震朝野。梁山聲勢轟轟烈烈，一千年多來恐怕只有2005年的“超級女聲”可以媲美。宋江短時間內擁有成千上萬的“粉絲”，其中最有名的包括財主、軍官、流氓、俠客甚至猛女的一百零八將，三教九流群賢畢至！

按理說，梁山此時規模龐大，軍容嚴整，戰斗力與正規軍相比也不遑多讓，有足夠力量建立半壁江山，成為一方“圣主”。但結局是，不但軍隊損失殆盡，就連代表梁山形象的108個超級神勇的好漢，也是死的死、傷的傷、走的走，就連最后幸存的幾個人，也被奸臣用毒酒害死。這個結局，不能不令人扼腕嘆息。

梁山的核心價值觀出了問題

究其實，如果說梁山悲劇是宋江判斷失誤的話，不如說是他和梁山的核心價值觀出了問題。宋江沒有上山之前，“托塔天王”晁蓋雖然仗義疏財，畢竟是農村的“萬元戶”，號稱“天王”估計不是由于武功文采，多半是江湖朋友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溢美之詞。晁蓋這點頗有自知之明，采用集體決策，讓智取生辰綱的吳用、公孫、三阮、劉唐都進入了“政治局”。同時，繼續沿用白衣秀士王倫的三大政策：政治上“替天行道”，經濟上“大秤分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文化上“義字當頭”。

這個時候，梁山是有凝聚力和號召力的。宋江上山，已經預示梁山的悲劇結局。宋江比晁蓋更遜色，文章只能寫寫訟狀之類的八股文，武藝更是花拳繡腿的三腳貓。江湖上能夠叫得好聽就是“及時雨”。說白了，就是拿錢砸出來的虛名，那時還沒有CCTV，廣告主要靠口碑相傳，但是江湖傳得神乎其神，廣告效應比什么范某某、章某某還要好，所以連武松這樣的大英雄都甘為赴死，更不要說什么王矮虎、燕順之類的三流角色。

宋江本不想上山，這人是個官迷，這些年在黑白兩道砸下不少銀子，也博得不少好名聲。黑道的仗義疏財，本來是留條后路。主要精力是在官場打點，所以衙門上下沒一個不喜歡宋江。宋江也以為有這樣的人脈，往上爬沒有問題。問題是宋江走的下層路線，七品以上的晉升基本沒戲——蔡京、高俅、童貫哪個沒有三姑六婆、七姑八姨、外加一堆外甥小舅子，官職實在僧多粥少。所以宋江的政治夢想基本上就是夢想。

晁蓋力邀宋江上山，是出于朋友義氣。晁蓋是老實人，不像宋江滿肚子道道。宋江政治夢想破滅后，也沒有立即上梁山，甚至寧死不上。不是這人一根筋，實在是他鬼靈精——走投無路、寸功未立，上山也沒有地位，不如待日后拉一支隊伍上山，也好講價錢。

果然，群雄大鬧江州，救出宋江，還帶了隊伍上山。這家伙，有槍就是草頭王啊，一切靠實力講話。所以，晁蓋立即提出讓位，宋江表面再三推辭，不得已屈居第二把交椅實際基本掌握了梁山的領導實權。

梁山空前壯大是在晁蓋死后，一百零八將英雄排座次。然而，表面的繁榮，已經掩蓋不了盛極而衰的規律。

首先，梁山的愿景發生變化。晁蓋時代一直奉獻“替天行道”，就是流寇和強盜，充其量是俠盜。大家沒有長遠的政治理想，圖的就是痛快。宋江來了，提出遠大的政治理想，這就是為朝廷盡忠，然后把強盜身份洗白，成為正式的公務員編制。

說實話，這對軍官出身的好漢們很有吸引力，但對普通俠客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于是，武松第一個反對，就連宋江的鐵桿兄弟李逵也跳出來罵娘，可見這個決策多么不得人心。

天下無賊的黎叔說：“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散的原因就是宋江把少數人的愿景強加在大多數人的頭上，所以難免同床異夢、兄弟反目。所以，不好的愿景遠比沒有愿景更加糟糕！

其次，梁山的戰略路徑出現很大偏差。不需要參加國家統一組織的考試就成為公務員，這有點異想天開。宋江武藝平常，膽量卻不小。先大鬧九華山，拿住了宿太尉，威逼利誘之下，太尉答應向皇上陳述梁山的忠勇。奈何宿太尉人微言輕，朝廷對他早就油鹽不進，所以梁山白忙一場。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深諳官場潛規則的宋大俠，不惜血本找到皇上的“小三”李師師，企圖通過“枕邊風”達成政治交易，不能不說是官場老手。但是，這個美好愿望陰差陽錯沒有實現，于是只好耍橫，兩敗童貫、三敗高俅，終于見到一線希望。然而，最后雖然實現了戰略目標，不是由于路徑正確，而是由于契丹的入侵。所以，宋江的戰略路徑可以說是有點不入流的。

再次，梁山后期的核心價值觀嚴重缺乏凝聚力。如果說梁山好漢征討契丹是忠勇的話，那么征討方臘就是腦子進水！本是同根生，居然兵戎相見，宋江居然看不到蔡京的險惡用心，缺乏起碼的政治智慧。此時，公孫勝離開、林沖病死、武松出家，可見將相離心離德。講“忠”已經沒有用了，“忠”不能當飯吃，也不能不流血。談凝聚力簡直是癡人說夢。

最后，梁山后期的文化不是總結和提煉，而是個別人的意志。

梁山排座次本來有一大難題。論武功，林沖、武松、魯智深、楊志、呼延灼、秦明、董平、關勝等人不相上下，那么五虎上將、八彪騎本不好分封，宋江不愧是宋江，暗地里搞了個天降石碑的把戲，把那些不怕天不怕地的英雄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個個服服帖帖。

所以，后來宋江篡改梁山文化的時候，大家的意見就沒有那么大。事實上，這時候梁山的文化就是宋江本人的文化，一百零八將和千萬士兵都是這個文化的犧牲品。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梁山不是敗于官兵、不是陷于高俅、不是毀于征討，而是斷送在宋江之手。

透析梁山的深層文化心理

那么，宋江這么做，其深層的文化心琿又是什么呢？宋江一號“及時雨”一號“黑三郎”，后者更加形象而且生動，活脫脫就是個“灰太狼”。代表他精神文化的主要是三個方面。

一是“裝腔”文化。宋江名滿天下，來自他過人的裝腔能力。宋江納閻婆惜為妾被人稱為義舉，但宋江不僅武功稀松平常，床上功夫也稀松平常，滿足不了青春年少風頭正勁的閻婆惜，導致她內分泌失調，脾氣乖張暴躁。江湖上說宋江英雄不好女色，應是片面之詞，不好女色你找“小三”，那不是找綠帽子戴嗎？后來，宋江一怒之下，殺了閻婆惜，經宋江渲染、朋友添油、死黨加醋，儼然成了英雄壯舉！

第二次裝腔是回家探父。宋江拿了齊眉短棍，帶了樸刀，行頭倒有幾分大俠模樣。結果，在家里被幾個農村地痞出身的捕快，追得屁滾尿流。倉皇之中躲進九天玄女的神廟的神龕之下，眼不敢睜、唯求天女顯靈保佑。這么一嚇，居然半昏過去，還做了個天女顯靈的夢。等劉唐趕到，宋江剛好夢醒，就把夢當真的講得活靈活現。一向敬畏神明的劉唐對宋江更多了幾分敬畏。

第三次裝腔是在高唐州，與高廉對陣。高廉精于道法，作起法來，梁山軍馬被打得大敗而歸。晚上，宋江拿出九天玄女所授兵法，研究破高廉之法，哪知高廉略做改變，宋江軍馬又潰不成軍。可見，神馬“九天玄女兵法”根本不存在。

當然，宋江裝腔數不勝數，就不一一枚舉了。

二是“拉山頭”文化。晁蓋時代，梁山本是鐵板一塊。宋江上山后，內部山頭林立。創業的時期林沖歸于“生辰綱”派、魯智深武松楊志的“二龍山”派、孔明孔亮的“桃花山”派、朱武陳達楊春的“少華山”派、再加上“財主派”、“軍官派”、“俠女派”，林林總總，山頭林立。宋江感到很棘手，用幾個套路把拉山頭文化發揮到極致。

1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王矮虎是個好色之徒，拿住劉知寨的老婆，本想成就好事，做個壓寨夫人，卻被宋江撞破，十分惱火。但礙于宋江的虛名，敢怒不敢言。后來，攻打祝家莊林沖活捉美女一丈青，宋江為王矮虎保媒，令王矮虎大為感動，從此成為宋江的“鐵桿粉絲”。

武松和李逵都是兄長不爭氣，缺乏兄長之提攜，突然名滿天下的“及時雨”要與自己稱兄道弟，豈不感激莫名！尤其李逵，后來幾乎成為宋江的家丁。

2 喻之以義、待之以誠。如果說林沖是逼上梁山的話，那么后來呼延灼、關勝等人被逼的成分就沒有那么明顯。宋江見到被擒的呼延灼，不但延為上賓，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立即跪在呼延灼面前，請求讓位。這一招頗具殺傷力，所以后來“軍官派”全部站在宋江一邊。

三是“公務員饑渴癥”文化。宋江對自己武功是有自知之明的，靠武功上位幾乎不可能。但宋江對自己的韜略頗為自負，以致酒后題詩：“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他時若遂凌云志，敢笑黃巢不丈夫！”讀到這里，本以為他是個敢作敢為的大英雄，哪知道一坐頭把交椅，立即為他招安做準備，不能不說是一大敗筆。這主要由于宋江在衙門工作時，并不是公務員的身份，所以潛意識里他一定要弄到這個編制。即使后來征討方臘以致于兄弟零落，宋江對這個身份還是頗為自得的。可惜，好景不長，公務員的癮還沒有過夠，就被蔡京毒死了。

梁山的失敗教訓說明一個道理：文化如果不對路，你就會被文化革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