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
誰叫天竺葵
經常在一些外國小說中見到天竺葵的蹤跡,我想當然以為是某種“外國植物”,并未加注意,昨夜讀《費瑪》,那個剛從耶路撒冷石頭鋪成的小徑上爬起來“心不在焉地站在雨中,看上去像個茫然不知從何而來又不知去向何方”的費瑪,抬頭看到了許多窗戶,緊閉的,或者雖打開卻被窗簾遮蔽的,那些陽臺上幾乎都放著一盆天竺葵。“雨水使天竺葵發出肉感的光亮,讓費瑪想起一個蕩婦那兩片涂著口紅的嘴唇。”
我被這個茫然的人茫然時看到天竺葵而“想起一個蕩婦那兩片涂著口紅的嘴唇”而驚動。這算是天竺葵的魔力嗎?我于是特意對之做了標記,等早上上網查詢。
可第二天直到下午翻書看到標記,才想起來,于是搜來天竺葵的圖片。
不看則已,你猜它是誰?
在昭蘇,無論是我的辦公室,還是宿舍里,都有它的蹤跡:深紅、淺粉、淡白、桃紅,單瓣的、重瓣的,也有小朵秀氣的、亦有大簇熱烈的……我一直被告知,它叫做“月月紅”,曾網上搜尋多次,可能不得法,除了搜到月季被叫做月月紅之外,并沒有了解更多。
但是如今,它叫做天竺葵。
就叫它天竺葵。
天竺葵易活,隨便掐一截,或無意揪掉葉片根底長出小芽隨便往土里一放,就能長出一株來,也因之易活,大家似對它不甚在意,好壞自隨它去。花期又長,色彩繁多,在窗臺上若有一排,五顏六色,也很好看。只是,春天去看,它在開,冬天再看它仍在開,據說夏天半休眠,但在昭蘇,夏天它也開得熱烈。昭蘇各家小院、窗臺都有一兩種天竺葵。只并無甚香味,湊近了嗅,有股腥味,類似秫秸花的葉片味道,對的,葉片也有點相似,起初并未想到一起,現在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秫秸花叫蜀葵,它叫天竺葵,應是一屬吧?
只是我對“葵”的印象幾乎全部來自向日葵,從前我還以為《十五從君征》“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的葵也是向日葵,看了汪曾祺的《葵·薤》篇,才略有區分:哦,此葵是冬莧菜,而非向日葵。
子曾經曰過讀《詩經》可“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然而,我常常疑惑于此。小時候田野里的草木,那些被我們采來吃的小野果,如今隨著除草劑之類藥物的普及,大約也絕種了吧,不然怎么它們的小名兒也不被提起了呢?那些兔子愛吃的草叫做“打鼓條子”的,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天竺葵在我身邊、經我親手種植,我卻并不知曉它的名字(至少是通用的學名),如它者尚有許多,比如房間里,那葉子大狀如銅錢草的叫什么,本地人叫它鐵樹的多肉植物又叫什么?長滿刺,花長著長著會長成葉子的,又叫什么?也許,在下一個無意中,如天竺葵般被我知曉,但也許永不知曉。
念及此,我要感謝阿摩司·奧茲,正是他讓費瑪在那茫然之下,望見了雨中一盆盆擺在窗臺上的天竺葵。
只是天竺葵又何以名含天竺呢?我再不知道了。也許第一個命名的人如此叫它,它便叫做它。倘使從前,我們把兔子叫做驢,虎叫做貓,鷹叫做小雞,如今會怎樣?
由薊想到的
在安歌的《植物記》中,看到《薊花飛揚》篇,一朵紫紅色的花“飛揚”著占據了很大的篇幅,那色彩和若隱若現的葉子讓我覺得面熟,于是又網上搜來細看,原來是路邊常見的野草花。
株高,花大,紫色,葉大鋸齒狀,刺手。
原來它叫薊。百度百科中介紹說:菊科,世界上約150種,我國約50種,于是一個個名字都跳了出來:大薊、薄葉薊,覆瓦薊、葵花大薊、蓮座薊……
不知道為何,對于菊科植物我總聯想到細絲一樣的瓣,也許是先入為主,以菊花作為基礎,見到某種葉片顏色、氣味、形狀類似菊花或者花朵瓣多、細細簇擁成團的不知名的植物我總疑心它是菊科。但已然鬧了不少笑話,因為在我想當然的植物知識體系里,木菊花應該是菊科,大麗花應該和牡丹一樣享受同等“待遇”……然而實際上,被我叫做木菊花的木槿其實是錦葵科,而大麗花才是菊科,至于牡丹,則是芍藥科。前面我可以理解,但是把牡丹歸為芍藥科,我很吃驚,如同以前剛剛知道老虎屬于貓科一樣。
但人類給它們命名,總有一定的因由吧,盡管有時候很可能包含著某種高傲和自以為是。
我想起小時候常見的植物,在布口,我們叫它萋萋芽。大片小麥掀起碧綠麥浪的時候,萋萋芽紫色的花在田野盛開,白蝴蝶、黃蝴蝶飛來飛去。青河里蘆葦正盛,是春末夏初的清新光景,割草的孩子不小心劃破了手,就掐萋萋芽的葉子揉碎敷在傷口處,止血止疼。
對比起來,這萋萋芽應該也是薊的一種,只是長勢并沒有我在昭蘇看到的那么壯碩,像是薊種類里的小妹妹,可能就是被稱作小薊的,也許,正應了我們所稱呼的它的名字:萋萋芽,是優雅又嬌小卻潑辣的女性。
繼而,我又想起卷柏。
中學時候,學校門口有賣花的人,枯萎的卷曲的、形狀像菊花、皮膚像松枝一樣的植物,散落在蛇皮袋上,打印出的照片上,似是同種植物復活,青翠欲滴,花朵顏色鮮麗。賣花人說,這種花脫水而枯,遇水便活,我大為驚訝,用攢了很久的一塊錢買了一株,放在玻璃瓶中,日日盼它返青并開花,但后來呢?它怎樣了我全然忘記了,只一點可以肯定:沒有花。
后來我知道,它并不是什么花,而是卷柏,一種蕨類植物,因為這種特性,又被稱作九死還魂草。我想象它的故鄉應是在荒漠戈壁之上,什么時候干旱得支撐不了自身的翠綠,就隨風而動,再遇水而榮,重新安家。
在它的“故鄉”,還有一種被稱作風滾草的植物,干旱的時候,風滾草們把根從土里收起,隨風奔跑,什么時候遇到了適合的環境,它們就再停下來,重新生根發芽開花。而在隨風流浪的旅途中,它們早已把自己的種子撒在路上。
乘火車穿過無邊的戈壁荒漠,目之所及,那一簇簇近于干枯的植物是不是就是風滾草?
我不得而知。昨天夜里看《植物王國》,那些快速的鏡頭展示葉的舒展生長、花的綻放閉合,還有與小昆蟲的進化相輔相成、與天敵斗智斗勇而產生的擬態、為了傳播花粉而改變的顏色和氣味……其中還提到一種蘭花,為了傳播花粉繁衍生息,在進化中,竟將自己的花朵的底瓣長成雌蜂的模樣,不僅如此,它散發的味道和雌蜂尋找雄蜂交配時散發的味道一模一樣!
生命的力量真讓人肅然起敬。
從那株偶然的薊開始,所有認真過的生命都是值得尊敬的。
槐 花
在布口,說到槐花,其實指的就是洋槐花。春天的時候,一樹一樹的槐花在河邊、村頭、門前、院內,甚至是在地頭,搖曳生姿。村里的女人孩子們就挎個籃子,帶上綁了鐮刀的竹竿到樹下采槐花了,自然多數是女人和孩子,男人是不屑做這種事的,頂多給你出個主意,或者被孩子纏得沒辦法,才起身四處找一根合手的竹竿。
白色的洋槐花帶點淡淡的奶油黃,一串串在樹葉中閃,空氣中到處彌漫著甜香味。個子高的,舉著竹竿鉤樹枝,小孩子們就往籃子里捋槐花,一邊捋一邊一把一把地往嘴巴里塞,有時,也把洋槐樹葉一并吃到了嘴里。洋槐花生吃是很好的,甜絲絲的,帶著花瓣特有的柔軟,等吃得差不多了,籃子也滿了。
新鮮細嫩的洋槐花采下來,用剛剛打出的井水淘上兩遍,在燒開的水里一過,就會有許多種不同的吃法。
想吃槐花餅,好說,拌了面,放蔥花,碎姜末,擱上鹽,味精,胡椒粉,攪拌均勻了,把剛剛用開水焯過的洋槐花放在面盆里,當然也要攪拌均勻。這時候,鍋里要熱熱地燒了油,最好是豬油,香。熱油過鍋,揪一塊兒,略拍一拍,鍋里一丟,掌握住火候,翻上兩翻,只一分鐘的時間就能聞見香味了。這可是不是個好干的活兒,小時候我只燒鍋,心想,以后總會會的嘛,不想工作后,有次想吃茄絲餅,折騰了好久,結果弄得一手面糊糊,煎出來的餅子不是不熟就是黑糊糊的,還粘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