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tài)家園與精神家園同構的詩意表達

趙凱

一

文學說透了，就是作家以審美的眼光看世界、悟世界與寫世界，所謂文學是作家的生活體驗、生命感悟與情感抒寫大抵也就是這個意思。而散文又被眾人認可是文學諸多門類中最自由的一種文體，這是有道理的，因為它符合散文寫作的一般規(guī)律，但也容易引起一種文學誤讀，問題的關鍵是對“自由”的理解。散文的“自由”不能停留在信馬由韁、浮光掠影；不能停留在尋章摘句、借古喻今；也不能停留在簡單的形散神聚、情景交融。散文的"自由"，在于其可能自在把握的跨文體特征的敘事時空優(yōu)勢；在于其可能自主獲取的知性與詩意相得益彰的文學力量；在于其可能在哲學的冷靜與美學的均衡中，來打通自然空間與文學空間的藩籬，以形成獨到的虛實相間的審美張力。因此，自由與自覺的完美融合，是散文作品的最高境界，也是散文作家成熟的標志。近讀陳春明先生的散文集《心岸踏歌》，有欣喜也有共鳴。素知作家對文學的梳理、甄別與研究亦頗有心得，所以下面的文字也可算作是創(chuàng)作與評論的一番對話。

陳春明先生執(zhí)著的文學情結與逐漸成熟的散文意識，來源于其豐富的生活體驗與長期的創(chuàng)作積累。《心岸踏歌》已是作者的第三本文集（此前已有《與時俱進》與《閱讀人生》問世），收入此集的《雪夜信步》一文，還曾獲得第三屆華語文學創(chuàng)作散文類一等獎。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臺階。縱觀本書的全部散文作品，筆者感受最為鮮明的，是作者筆下對自然山水與人情世事描述中所透視出的生態(tài)家園與精神家園構建的詩意表達。

作為生態(tài)旅游示范城市的池州，是作者的第二故鄉(xiāng)，也是烙印作者人生經(jīng)歷與文學游走的土壤。這塊飽含著豐厚的文學遺產(chǎn)與美麗的自然風光的土地，賦予了作家蓬勃的生命活力與旺盛的創(chuàng)作精神，激發(fā)了作家的靈感、思維與想像力。“靈秀九華山，詩意杏花村”，生態(tài)家園與精神家園和諧共生，在作家的筆下衍化出優(yōu)美的文學境界。

二

美麗的秋浦河和杏花村曾為池州贏得“千載詩人地”的美譽。對古典文學詩風的自由承襲與當代拓展似乎成為當代池州文學的母題。《秋浦流韻》之首篇《緩風搖櫓出池州》，篇名出自清桐城派詩人姚鼐名作《出池州》：“桃花霧繞碧溪頭，春水直通楊葉洲。四面青山花萬點，緩風搖櫓出池州。”作者步塵文學先輩兼老鄉(xiāng)（作者亦為桐城人）的詩意與流韻，卻用散文的筆調(diào)來贊賞與憧憬池州的現(xiàn)在與未來。據(jù)作者在書中介紹，池州除北臨長江，東有清溪河南有白洋河西有秋浦河。“使人感受到池州水在城中走城在畫中留的獨特魅力。整個水系貫通全程游覽3小時，18公里的水路18般風情，18座形狀各異的橋也讓人感受到另一道風景。”在這篇散文里，作者當然沒有沉浸在歷代文人墨客對自然山水的低吟淺唱中而不可自拔，而是著眼當代，立足本土，以春秋筆墨寫出了池州山水的歷史變遷，特別凸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池州新貌。由“水患變水利”的現(xiàn)代傳奇與“東方威尼斯”的浪漫理想，使散文作品的人文關懷與生態(tài)意識亦油然而生。可謂"一切景語皆情語"。

散文意象的詩意表達，往往是文學諸功能的復合體。單一的直抒胸臆或單一的鋪陳渲染，往往都不足以保證一篇作品優(yōu)美境界的形成。詩意表達必然沉淀與蘊藉著創(chuàng)作主體的哲學思考，這也是陳春明散文書寫的重要特色。作者在《河與橋的風景》中寫道：“有了河流就有了兩岸的眺望和岸上的風景，就有了船的擺渡，就有了橋的飛架，就有了此岸與彼岸心靈的溝通。”“小橋流水人家”是經(jīng)典的文學意象，原旨是描述孤寂悲絕的自然氛圍與心靈感受，但在這篇作品中，作者對原旨內(nèi)涵的拓展是顯而易見的；走出鋼筋水泥混凝土的“我”，在河與橋的風景中，終極渴望的是“此岸與彼岸心靈的溝通”。在物質(zhì)與精神失衡、道德與倫理傾斜不時出現(xiàn)的社會歷史轉(zhuǎn)型期，如何守護人類的精神家園，重構新的社會人格與價值導向？而關懷人類心靈，建立良性互動的人際關系，可能是一項最重要的前提。賦予自然以生命的質(zhì)感、描繪自然同時指涉人生，并且內(nèi)在的鋒芒直逼當代人的精神憂患。寄情理于山水之中，這也是《大地足音》中諸多山水游記作品所追求的審美境界。

三

《月影心聲》一輯，是作者集中描寫人情世事的，雖樸素無華，讀來卻也親切感人。其中《老屋的記憶》是這樣描述的：“老屋是一張發(fā)黃的老照片，珍藏著逝去歲月的回憶，越發(fā)彌足珍貴……老家的老屋是座東西朝向的六間土基房子，前面出場并不寬裕，后面有一個泥坯石塊砌成的四合院子，院子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故鄉(xiāng)的老屋所以成為彌足珍貴的回憶，因為那里珍藏著一個農(nóng)家孩子的童年、父親的辛勞、母親的呵護、放牛娃的經(jīng)歷，還有簡陋的木床、書桌、煤油燈和裝衣服的破箱子……作為一位農(nóng)民的兒子，作家與他的先輩們都曾承受過歲月給他們帶來的沉重負擔，歷史變遷的滯重與揮之不去的貧困的陰影，以及農(nóng)民兄弟對幸福生活的渴望，都成為作家筆下浸潤著懷舊與企盼之情的文學內(nèi)涵。同時，清貧而平靜的童年生活，作為作者精神人格形成的起點，當然難以忘懷，也當然伴隨著人生的精神旅程。筆者冒昧地揣測，文集中多處流露的知足常樂、平安是福的人生心態(tài)，和作家兒時的人生處境不無關系。

此輯其他如《寸草報得三春暉》、《舅舅》、《我念大學》、《拐杖》等篇章，或懷念長輩的慈愛，或牽掛兒子的學業(yè)，還有日常生活中的不測與無奈……凡人無小事，平凡見精神，這是生活的哲理，也是文學的真諦。作者筆下的那些人物及其場景，雖多涉及家庭生活與親情倫理，未必都是生活真相的全部寫照，但也的確是作家對于人物生活狀態(tài)和情感狀態(tài)的個性化體驗。因而諸多類似題材作品之間的相互鏈接、相互指涉，所展現(xiàn)的是一個活生生的完整世界，在那里閃爍著生活的真實色彩。這樣的作品，既可以成為讀者的生活參照，又可以進入讀者的審美視野。

有評論者以“真山真水真性情”來概括陳春明散文的價值取向，筆者深有同感。真山真水只有在真性情中才能藝術呈現(xiàn)，沒有真性情的世界必定是一片生命的荒漠。生態(tài)家園與精神家園的同構，是文學的話題，更是現(xiàn)實的話題。愿與陳春明先生一起繼續(xù)探索。

是為序。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