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陽
隱賢紀事
正是紅肥綠瘦時。由縣文化研究會安排,一早乘車從壽縣古城出發,到淠河岸邊的隱賢鎮采風。都說江淮的春天最富有詩意,沿途的美景果然令人目不暇接。那大片大片蔚為壯觀的油菜花,在藍天白云映襯下,與遠的村莊、近的溝塘交相輝映,遠看近觀皆為美景,讓人不得不驚嘆造物主的神奇。花叢間,間或閃過擺弄蜂箱的放蜂人。攝影家林葦君吵著要停車拍照,此行的組織者、文化學者蘇公希圣堅持不允。我們也知道正事要緊,不能“逮魚摸蝦誤了莊稼”的。
隱賢鎮是壽縣四座歷史文化名鎮之一,地處壽縣西南邊陲,北接迎河鎮,南鄰六安馬頭鎮,西與霍邱縣彭塔鄉的“西隱賢集”隔河相望。“東隱賢,西隱賢,隱賢集街心能跑船。”這首童謠生動地描述了隱賢鎮的地理特點。隱賢鎮是我的故鄉,我出生在這里,并在這里度過了小學和中學時光,對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充滿了感情。可能正是這個原因,此次縣文化研究會編撰壽縣歷史文化叢書,蘇公點名要我負責隱賢鎮的文史資料收集整理工作。
隱賢鎮是“露水集”,也就是說,到這趕集得趁早,得“踏著露水”趕集,遲了集市就散了。這個習俗究竟緣于何時,沒有人能說得清。但這種趕集的方式確實很科學。農耕時代,莊稼人惜時如金,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但小農經濟的狀態下,每家都要有買有賣。既要不耽誤每天的農活,又要兼顧商品貨物的買賣,“露水集”便應運而生。為了拍攝“露水集”的交易狀況,我們今天也趕了個早,八時許就抵達了目的地。下了車,站在街頭熙攘的人流里,我力求以一個局外人的心態,欣賞起這古鎮熟悉而又陌生的風景來。
這是一座活著的古鎮,用眼下時髦的語言來說,是原生態的,沒有經過過多的改造。從文化的角度看,它的形成完全是江淮農耕文化的結晶,它的發展是儒商思想的貢獻,它的文化深深植根于千百年來淡泊的平民思想和習俗。對于鄉間集市,作為一名從事農村工作的人,我見得多了。但攝影家林葦卻睜大了雙好奇的眼睛,端起照相機拍個不停。看他拍了“露水集”后仍然沒有收手的跡象,我和蘇公忍不住提醒:我們來的主要目的是尋幽探古,主要任務是拍攝文物遺址。林葦又拍了小磨麻油的制作流程后,與我們一起往老街走去。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隱賢人,我知道,如想更親近地感受隱賢人的生活以及隱賢人賴以生存的這片土地,就得拜訪老街后面的這條大河。這條大河,名叫淠河,是隱賢人的母親河。遙想當年,我們的祖先靠水而居,以水立城,隱賢因得淠河舟楫之便利,南承皖西貨物,北達淮水東西,商業、手工業發達。到三國時,曹操為備赤壁之戰,率領數十萬大軍由此經過,并派駐人馬在此操練,囤積糧草,煉制兵器。后曹操中了吳國的詐降計,被吳蜀聯軍打敗,在這里留下了數百座打造兵器的火爐,百姓便把這里稱作了“百爐鎮”。至唐時,著名才子董昭南中舉后,到京城考進士,未中,乘舟沿淮順淠溯源而上,來到百爐鎮隱居攻讀。在京期間,董昭南曾與文學家韓愈等名士互慕其名,詩詞唱和,交往深厚,韓愈曾作《嗟哉董生行》、《送董昭南序》等詩文相送。隱居百爐鎮后,董子行俠仗義,慈愛鄉里,道德品行,有口皆碑。當地后人敬仰他,便把百爐鎮更名為隱賢鎮,沿用至今。
站在高高的淠河大堤上,眼前是一片廣袤的淠河沙灘。沙灘中央,淠水蜿蜒,自南而北緩緩流淌,在陽光下泛出片片金光。這沙灘,被當地人稱作“西沙公園”。每年的正月十六,當地人就是在這里舉行“插燈”、“舞龍”等民俗表演,方圓幾十里的人扶老攜幼紛至沓來,萬人空巷。
淠河沙灘緊接著堤下密密的防護林。防護林多是老柳樹,柳枝披了下來,在清風中拂動著,三五游人穿行其中。有的游人不戀春光戀佛光,徑直進了綠蔭掩映的泰山古庵。當地諺稱隱賢鎮“低頭看井,抬頭看廟”,指的就是這里從前水井和寺廟庵祠甚多,寺廟庵祠較有名的有地藏寺、火神廟、包公廟、太平寺、趙氏宗祠等三十六座,泰山古庵是其中的一座,始建于唐,里面供奉大小佛像三十余尊,幾百年來香火旺盛從未間斷。陪同蘇公下堤進庵參觀,見丘尼正帶著信徒們唱經做課,不便打擾,于佛像前施了個禮,悄悄退了出來。
淠河大堤的背面,隱賢古鎮便似一個睡在母親臂彎里的嬰兒,靜靜地依偎在堤腳下。那種淡泊寧靜的美,在依稀飄蕩的唱經聲中,更加顯得嫵媚,顯得和諧,別有韻味。我突然想起了個問題,便問蘇公——你說,淠河與隱賢是什么關系?
蘇公不假思索地回答,淠河孕育了隱賢,淠水是隱賢的魂呵。
真的,沒有淠河,便沒有隱賢。追尋起古鎮的歷史,幾乎全部與這條淠河相關。由于淠河的分割,歷史上隱賢曾“雞鳴狗吠聽三縣”。就是在今天,淠河仍是壽縣和霍邱的界河。同時,淠水長流又給這里的工商業發展,創造了得天獨厚的條件。據史料記載,明代這里已成為江淮一帶的重點商埠,不少具有儒商雅稱的徽商來到這里置業經營,更加帶動了小鎮工商業的蓬勃發展。現在,我們所看到的大片帶有徽派建筑風格的白墻黛瓦馬頭墻的老房子,就是明證。
從古鎮老街的南頭進去,可以看到街口有兩塊石礅,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曾經鑲刻“二十四孝”圖的隱賢牌坊遺址了。老街呈南北走向,苔痕斑斑,古韻濃郁,街心用青石條與青磚鋪砌,青石條上印有深深的車轍,那是舊時獨輪車的車輪留下的痕跡。兩邊的房屋是清一色的徽派古建筑,前為商用門面,后為居家閨室,青磚墻,天井院,風火墻,鋪板門,雕梁畫棟,縈梁繞壁,木雕石刻,栩栩如生,雖經數百年風雨駁蝕,顯得有些支離和朽敗,然構架皇皇,仍能看出當年的雄姿。蘇公自雙腳踏進街巷后,兩眼放光,興致盎然,走東家,串西家,一塊磚,一片瓦,揀在手里就端詳半天。林葦更是忙成個連軸轉,顧不得與我們說話,端著相機“咔嚓、咔嚓”地按個不停。有意思的是,老街里很難看見年輕人的身影,進出屋門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這使得經歷風雨浸染的街巷,呈現出一種古舊清淡的色調。忽然我的腦海里就想起了戴望舒先生的《雨巷》。我知道,在這樣的街巷里,我難以遇見“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但讓我回憶,讓我夢想,讓我體味到一種朦朧而又幽深的美感。
眼看到了中午,長不過兩華里的老街,我們只走了一半路程。這時候天卻陰了下來,可我們還有“董子讀書臺”沒有拍呢!限于時間,我們只好戀戀不舍地離開老街,去隱賢中學尋訪董子讀書臺。
董子讀書臺地處隱賢中學校園的西北角,為當年董昭南歸隱后攻讀的地方。因年代久遠,讀書臺現已無存。我們只好找到當地的朋友,帶領我們來到遺址,拍了“董子讀書臺”的古碑。至此,此行拍攝文物遺址任務全面完成。林葦說,他共拍了三百多張照片。收獲不小!
當我們重新坐進回城的車內時,雨開始滴滴答答地下了起來。車子發動,由慢到快,隱賢鎮在我們的身后越來越遠,但與我的心越來越近。隱賢,你是我的故土家園,讓我永久地魂牽夢縈!但愿這座老祖宗留下的古鎮,不要化為歷史的記憶……
透過迷蒙的雨霧,可以看見原野上的油菜花似乎開得更艷,構成一幅幅濃墨重彩的風景畫。攝影家林葦君卻不再要求停車拍照,估計他還沉浸在隱賢古鎮的韻味中吧?
古城墻下的春天
小城最大的特色,是有一圈完完整整的古城墻。外邊磚砌,內里土戧,頂上走人,坡上種草。春天到了的時候,古城墻下的護城河開始流動,河邊的老柳樹抽出了新枝,樹下的野油菜開出一片一片的金黃。有勤勞的鄉民擺著小船,在護城河里下網;幾頭水牛悠閑地散放河邊,一只尖嘴鷺鷥單腿獨立,高高地站在一頭牛的犄角上,來回甩動著脖子。扔塊坷垃過去,鷺鷥沒動,一群水鷯卻從水邊草叢里鉆了出來,貼著水面“啪啦、啪啦”扇動幾下翅膀,然后一躍,飛到古城上空高聲地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