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超
穆斯林兄弟會是埃及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的伊斯蘭組織,并在整個阿拉伯世界催生了各種遜尼派伊斯蘭團體。由于長期被禁止從政,該組織在20世紀70年代放棄以暴力推翻埃及政府為目的,同時通過提供社會服務和不斷發展地下組織贏得民心。前總統胡斯尼·穆巴拉克下臺后,2011年,穆斯林兄弟會從非常不受歡迎的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手里接管了政府,贏得議會選舉,并選舉穆罕默德·穆爾西為總統,后者被視為一個保守的實用主義者。
許多分析家認為,穆斯林兄弟會的政治前途面臨考驗,他們是否繼續堅持創始人立下的伊斯蘭信條,還是迫于執政壓力轉向。然而,兄弟會治下經濟表現欠佳、管理不善和獨裁傾向令埃及人民日益不滿,穆爾西的任期在今年7月的軍事干預后戛然而止。
充滿暴力的歷史
穆斯林兄弟會由哈?!ぐ嗉{于1928年成立,被廣泛認為是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伊斯蘭組織,擁有眾多的分支機構及關聯組織。布魯金斯學會多哈中心的中東問題專家沙迪·哈米德說它是“所有伊斯蘭運動之母”。兄弟會的原始使命是通過推廣伊斯蘭法律、價值觀和道德觀來促進社會的伊斯蘭化。作為一場宗教復興運動,它結合了宗教、社會福利和政治激進主義。
很快,兄弟會在其核心選民——下層中產階級中贏得了廣泛支持,并成為反對英國統治(1882年至1952年)最有力的反抗組織,與軍政府并肩作戰。
自由軍官納賽爾推翻了由英國贊助的埃及君主制后,軍政府和兄弟會之間的合作轉向沖突。軍政府主張推行社會主義和世俗主義,并號稱要掌舵泛阿拉伯運動,而兄弟會則斥責平均主義和民族主義失去伊斯蘭教原則,并主張以伊斯蘭教法來規范生活的各個方面。創始人班納提出“拒絕世俗的、民主的政府,因為這些西方的價值觀違背了伊斯蘭教的統治方式”。這種劍拔弩張的緊張局面持續升級,兄弟會甚至發起了針對納賽爾的刺殺行動,由于當時納賽爾的人氣一路飆升,兄弟會陰謀敗露,數千成員受到牽連,被判處監禁。作為懲罰,納賽爾發出禁令阻止兄弟會參政,兄弟會從此轉戰地下,逐漸擴展到社會的各個角落,樹立起一個民粹主義者的形象,另一方面,埃及政府則日益失掉民心,官方既不能創造繁榮,也不能提供福利,更糟糕的是,軍事上還接連敗給以色列。
兄弟會建立初期崇尚暴力,精神領袖庫特卜在美國學習期間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觀,創立了他的“圣戰”學說——通過武力斗爭反對埃及以及中東國家的政權。他的作品特別是他1964年的《里程碑宣言》,為許多激進的遜尼派伊斯蘭組織提供了理論基礎,這其中包括基地組織和哈馬斯。
需要指出的是,兄弟會的分支機構遍布世界各地。雖然這些機構都使用兄弟會的名字,但并不都與埃及穆斯林兄弟會有關系,這些有著類似名稱的機構可能只是個“山寨品”。
放棄暴力 走親民路線
埃及穆斯林兄弟會運營許多機構,包括醫院、學校、銀行、企業、基金會、日間護理中心、舊貨店、社交俱樂部,以及為殘疾人士提供的設施。在安瓦爾·薩達特(納賽爾的繼任者)的堅持下,兄弟會放棄了暴力以換取政府允許其傳教,薩達特出于好意釋放被關押的伊斯蘭主義者,卻沒意識到這么做危及了自己的生命。一些激進主義者因為憎恨薩達特對伊斯蘭教義的陽奉陰違以及1979年與以色列達成的《和平條約》,在1981年暗殺了他。
兄弟會認為,埃及政權“愚鈍、腐敗和壓迫,對外敵入侵毫無招架之力”。兄弟會在繼續堅持庫特卜宗旨的同時也作出妥協,放棄使用暴力,試圖通過“政治精英”與“群眾工作和參與”來對社會進行伊斯蘭化。
在過去的30年中,兄弟會通過與其他在野黨聯盟或推舉獨立候選人來融入主流政治。
一些分析家說,兄弟會已經發展成為較為溫和的組織,擁抱民主和自由的原則,接受透明度和問責制等西方治理觀念。1984年,兄弟會下屬的候選人作為獨立候選人首次參加地方和議會選舉。雖然兄弟會當初參與政治系統是為了改變它,然而結果是它自己被系統改變。與伊斯蘭陣營以外的民間社會成員和政治家的互動,緩和了兄弟會的一些政治立場。1996年,兄弟會發生分裂,具有改革導向的分支組建新黨,剩下來的兄弟會內部仍然充滿不同意見,成員對伊斯蘭教的解釋和務實傾向各不相同。
上臺后的執政挑戰
2011年2月穆巴拉克在大規??棺h活動中辭職,兄弟會一躍成為占主導地位的政治力量,這主要歸功于其作為反對黨的信譽、黨的紀律和基層組織。
從2011年11月至2012年2月的議會選舉中,穆斯林兄弟會的自由與公正黨贏得了下議院近一半的席位,并在上議院贏得90%的席位。穆斯林兄弟會候選人穆罕默德·穆爾西以微弱多數(51.7%)贏得大選,成為埃及首位民選總統。
然而,司法機構和軍隊的權力斗爭不斷。2012年6月,該國的最高憲法法院解散了人民議會和議會下院。法院還撤銷了一項禁令,允許穆巴拉克政府的官員恢復從事行政職務。
2012年6月,穆爾西在執掌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之后開始鞏固權力。當年8月,穆爾西下令取消軍方6月17日頒布的嚴格限制總統職權的補充憲法聲明,同時頒布新的憲法聲明,收回立法權。隨著議會的解散,穆爾西基本完全控制了行政權和立法權。
2012年11月下旬,穆爾西因為調停以色列和哈馬斯之間的交火而受到國際好評,他乘機宣布:他自己、協商會議(議會上院)和制憲會議不受司法審查。該宣布立刻引發劇烈反彈,公眾示威活動抗議穆爾西得寸進尺,企圖主導行政、立法和司法權。 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穆罕默德·巴拉迪說,穆爾西把自己當作“新法老”。而穆爾西的支持者則指出,司法部門充滿了前穆巴拉克政權留下的殘余勢力,阻礙了革命目標的實現。 最終,迫于強烈的社會輿論壓力,穆爾西不得不在去年12月撤銷了這項命令。
權力斗爭還圍繞著改寫該國的憲法展開。下院解散之前創建的制憲會議由伊斯蘭主義者主導,包括兄弟會旗下的自由與正義黨和薩拉菲人努爾黨。自由派和基督徒從制憲會議退出,理由是擔心伊斯蘭教對憲法的過度干預,會弱化婦女的權利、言論和信仰的自由。而另一方面,許多薩里菲派成員也對憲法不滿意,認為憲法對“伊斯蘭法律原則”不夠肯定,他們主張宗教學者應享有否決權,有權推翻被視為違反伊斯蘭教義的法律。此外,在建立任期限制的問題上,憲法又賦予了總統廣泛的權力。
新憲法在全國范圍內的全民公決中獲得通過,有63.8%的選民投贊成票,但投票率很低。世俗派領導人、基督徒和婦女維權團體都對新憲法的通過表示了抗議。
穆爾西和司法部門之間的對峙則在持續,最高行政法院推翻了一項總統令,該總統令要求在2013年4月舉行議會選舉,一些專家批評穆爾西的戰術,稱他的執政風格是“多數主義的專制”。穆巴拉克被推翻后,兄弟會曾發誓不再追求議會多數或總統職位,但他們現在卻控制了這兩項大權,并且還草率通過一部不具代表性的新憲法。
這種專制的趨勢在2013年6月中旬達到了頂峰,穆爾西任命了17位省長,這些人要么是兄弟會成員,要么與兄弟會關系密切,其中52歲的阿薩德·哈雅特曾是“伊斯蘭組織”團體的發起人之一,該組織與1997年發生在盧克索的導致58名外國游客與4名埃及人死亡的慘案有牽連。
當軍隊在7月3日推翻穆爾西的時候,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將軍宣布暫停新憲法,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強調新憲法需要修改而不是廢除。兄弟會在起草這部憲法時其實考慮到軍方、伊斯蘭學者和極端保守的沙拉菲派的利益。因此,兄弟會的統治或暫告結束,但它的憲法似乎會有更長的生命力,當然會有大幅修改。
何去何從 面臨選擇
埃及發生的軍事政變推翻了首個民選政府并在全國逮捕穆斯林兄弟會領袖,這不但給埃及的民主轉型帶來了嚴重的威脅,也極大地威脅著整個阿拉伯世界的民主進程。
這場政變是在大規模民眾支持的基礎上發生的,這表明:兄弟會在它第一次掌權期間面臨了太多的困難。一方面,總統穆爾西的政府忙于解決穆巴拉克時代遺留下來的經濟和社會危機,另一方面,2011年革命在民眾中形成了一種期望,他們追求的不但是自由,還包括經濟發展和社會公正。
當然,兄弟會也是自身錯誤的受害者,特別是穆爾西及其政府沒能照顧到世俗派政治力量,這些人原本為他的當選貢獻了力量。穆爾西政府似乎沒有意識到,當今政壇,只靠微弱的選舉優勢是不夠的。
事實上,反對穆爾西的陣線之廣反映了一個全球大趨勢——受過良好教育、團結一致的中產階級力量正在崛起,這個階級具有強烈的懷疑精神,要求更直接的政治參與。從這方面講,埃及當前的局勢與土耳其、巴西甚至歐洲政府所面臨的困境在本質上是一致的,不同的只是埃及的問題更嚴重,涉及的范圍更廣。
建立一個伊斯蘭教義的國家是庫特卜思想的核心,但分析師說,兄弟會之所以能通過選舉上臺并不是因為它的伊斯蘭教宗旨,而是通過經營“地下組織”,為老百姓提供社會福利,尤其是教育和醫療保健。因此,兄弟會放棄了原本主張政教合一或者建立現代伊斯蘭國家的目標。事實上,兄弟會多年前就宣布放棄暴力,并為此受到基地組織和其他伊斯蘭激進主義者的譴責,從事主流政治稀釋了兄弟會原來反西方的思想。
在經過執政和政變的大起大落后,許多人認為,兄弟會目前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它的未來取決于它是否會被允許參加選舉政治,它是否繼續把參與主流政治視為獲得合法性和權力的最佳途徑。
在穆爾西下臺后,他和許多兄弟會官員遭到拘留,親穆爾西的示威者與安全部隊爆發沖突,兄弟會宣布“拒絕參加權力篡奪者組織的任何政治活動”,并呼吁發動“起義”,反對軍方用“坦克和屠殺攫取政權”。
無論結果如何,穆爾西下臺將影響整個中東地區的伊斯蘭政黨,對他們來說,埃及兄弟會是他們唯首是瞻的“老大哥”。一些伊斯蘭的溫和派在推進他們的伊斯蘭議程時會更謹慎,但強硬派則變本加厲更加反對民主。埃及“調和伊斯蘭與現代政府的實驗失敗”將產生區域性的后果,受到民主和世俗主義排擠的伊斯蘭主義者或重新走向暴力。
喬治·華盛頓大學的布朗教授認為,兄弟會的未來策略將取決于該組織如何評價穆爾西總統的這段任期,他稱之為“兄弟會歷史中最大的失敗”,在未來的幾周或幾個月,兄弟會可能完全退出政壇,回到其傳統的宗教宣傳和社會福利領域,對待政治會更加謹慎或干脆遠離主流政治,重新選擇暴力來表達自己的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