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正是趕考天

Clara寫意

最后一塊巧克力了。

我開始嘗試腹部呼吸法。呼，吸。呼，吸。好的，沒問題了，你可以的。

似乎有一點效果，剛才感覺找不到了的手和腳，又回來了。

我曾是個不容易為考試而緊張的人，我想我以后不應該再這樣告訴朋友。念頭剛轉到一半，那扇散發著奇妙制冷效果的奶油色木門從里面轉開了，一個具有同樣制冷效果的聲音從門縫里傳出：下一個！

燈光雪亮。我被面帶慈祥微笑的考官呈半圓形包抄，努力將自己從大腦缺氧的池塘中打撈出來。試題是這樣的：

如果你的孩子在學校里被別的孩子打了，你會怎樣處理？

如果你的孩子被老師批評后哭了，你會怎樣處理？

……

我在安全的答案和誠實的答案之間只猶豫了一秒鐘，就選擇了后者。湯圓來到這個世上以后，誠實就成為我的信仰。這個世界給她的虛假已經夠多的了，我怎么忍心再雪上加霜。

她就在外面等著我。在一間果綠色的教室里，他們像一個個有著圓鼓鼓眼睛的圣誕禮包，等著家長前來對號認領。我的圣誕禮包上車后這樣對我宣布：

“媽媽，任務——成功！”

這是神探亨特和拍檔迪迪麥考爾的臺詞。我不知道該怎樣讓湯圓接受并投入這個漫長的夏天，于是搬出了小時候最喜歡的偵探連續劇。每天早上我帶著湯圓邊起床邊喊：“我們是最佳——拍檔！”那勁頭，就像保險營銷員晨會喊口號。

我知道湯圓考得感覺不錯。她是個感覺不錯的孩子。我們這一代人都知道要做到這一點有多么難。我們用了多少力氣來克服自己的自卑，就用了多少力氣來保護孩子的自信。

而現在，我不得不將這份自信暴露在嚴酷世界里。面對湯圓“為什么還要去考試，不是已經考過試了嗎”的疑問，我的回答是：“因為小朋友和學校要配顏色，顏色對了才可以住下來。”

我問湯圓：“你是什么顏色的？”湯圓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回答：“我是黃顏色的，因為小小貓是黃顏色的。”

小小貓是湯圓最喜歡的卡通書主角，是一只愛吃水果、愛大自然、愛說“不”的姜黃色貓咪。當初給湯圓買這套書，是因為它難得地給孩子灌輸個性，但實際上，后來我有點后悔。

湯圓的日程上，有鋼琴班、口語班、和名校沖刺班，這些課程都很昂貴；更重要的是，這些課程的效果已經被我白紙黑字地寫在了湯圓的簡歷上。

我不能接受她說“不”。

如果她說“不”，我會讓她想一想再說一次，一直到她說“好吧”，這就是我能給她的假民主。

哦湯圓，為娘的該怎樣同時成全你的個性，和這個夏天。

我在二十三歲大學畢業的那年才有人生的第一份簡歷，而湯圓今年六歲半。她的簡歷是我做的，在搜腸刮肚地美化我的寶貝的時候，我感到一陣心疼——這么早，她就不得不向這個世界推銷她自己，而原本她應該在我的懷抱里，毫無疑問地相信她是最棒的。

一張最優質的淡藍色Double A紙，就是我現在能給她的全部支持。在另一個考場里，我想象著我的小人兒是怎樣度過屬于她的那場考試，有些問題就連我也未必回答得了，例如怎樣一下將紙撕成三份。

其實我原本可以給她更多的支持，它的名字叫做：學區房。可就在我們心急火燎地四處看房的時候，才發現政策已經變成了必須入籍三年以上。

我從來沒有比那一刻更為自己的“人無遠慮”而后悔過。

于是，我和湯圓一起來到了這個夏天。最佳拍檔開車奔波在南北東西，上課、趕考、從校門縫里把簡歷塞給老師。我刷爆了自己的人情卡，而湯圓，她總是在踏進校門的那一刻充滿希望地問：“這個學校，是黃顏色的嗎？”

現在，我和湯圓正去往城市的另一個角落，我用手機匆匆聯絡朋友，她和她的朋友正等在一所小學的門口。如果，我們的運氣夠好，那里的校長會聽湯圓背誦一首英文詩。

“If by life you were deceived /？Dont be dismal， dont be wild / In the day of grief， be mild / Merry days will come， believe.”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哦寶貝，但愿那一天來得晚一點，再晚一點。

湯圓在安全座椅上瞇上了眼睛：“媽媽，我睡一會兒，到了學校把我叫醒。”

“好的。”我回答，盡量將焦慮的心情放平靜。要很小心，很小心地行駛，因為路還很長，因為險象環生。

因為我的車上，有我最珍貴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