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哥哥
她半弓著腰,沿樓梯逐級而上,腳步輕浮得近乎鬼祟。沒想到這樣一條煩囂大街,亦有公寓安靜如斯,重任在身,她不得不格外小心。苦苦等待了十幾天,她已經對周邊環境了如指掌,超級市場在什么方向,大廈垃圾桶又擺放在什么位置。還有那位癡肥臃腫的女房東,可能是漢堡包吃太多的緣故,竟對她這位神秘的東方來客毫無防備。租金380,押金500,另加清潔費50,說的都是美元,簽了半年合同,再無多余閑錢。從臺灣到香港,再從香港到洛杉磯,她終于來到了戲味最濃的地方。快了,快了,就在走廊最里邊的一個套間,門口青綠色的信箱上,她看到了久違的名字——E. ZHANG。
史上最吊詭的狗仔隊事件發生在1988年的秋天。
當時《美洲日報》的記者戴文采在機緣巧合下得到了張愛玲在洛杉磯的地址。作為粉絲的她想去拜訪,可一封長信漂洋過海,從此杳無音訊。于是她把心一橫,決定偽裝成鄰居,每天潛伏在張愛玲隔壁的小房間里,貼墻偷聽她的動靜。
當初黎智英為《蘋果日報》取名,根據的是《圣經》里的隱喻——“若亞當和夏娃沒有咬下蘋果,世界上不會有善與惡,也不會有新聞的存在。”既然存在即合理,那么拋下那層矯情的社會包袱,狗仔隊如果能做到極致,也能成為藝術家。
當年的戴文采心細如塵,耳聽八方,還寫得一手旁人難及的好文章,也算得上是狗仔隊中的翹楚了。
起初,戴文采以為張愛玲是一個未經開發的熱帶雨林,天天都有幾樣“珍禽異獸”供她欣賞。而事實卻是盯了將近一個月了,她才誤打誤撞見過張愛玲一次,因為“張愛玲整天不出房門,一天約看十二小時電視,而且聲音開得極響……”
無奈之下,她只好名偵探柯南上身,像在沙發底找到了兇手的指甲皮屑一般,她也埋頭在張愛玲丟棄的垃圾袋里苦苦找尋,果然讓她找到值得“見報”的線索。
例如,她推斷張愛玲的牙確實是壞了,因為垃圾袋里的衛生棉球上有淺淺的粉橘色,那正是淡淡的牙血,用戴文采的話來說——“里面裹著一絲絲的不忍以及楚楚可憐,埋在心頭,叫也叫不出。”這種句子,換了現在的狗仔隊是寫不出來的,除了沒有她的文字修養,更加沒有她那份探究的細心。
又例如,她發現張愛玲每天都喝TWO-TAN牌LOWFAT鮮奶,她喝得很多,卻只買“單身漢尺寸“的紙盒裝。于是她推斷——“張愛玲喝的是最小的盒,必是因為不開車,瘦伶伶地提不起多少東西,選擇小而輕便,也許一天一盒也許一天兩盒,一只只空盒排起錫箔紙來,也像一列小嘴巴孩子……”這種句子,是連張愛玲自己也寫不來的,一來是未必這樣想,二來也怪難為情的。
這件陳年往事如今已經沒多少人知道,偶爾有人提起,也全當是一樁文壇趣事來消遣。直到上個月,臺灣發生了一件“遺失手機”事件,才讓祖師級的八卦再見天日。
話說陳妍希坐的士時丟失了手機,要知道IPHONE5是小,內里的資料是大啊。當時月黑風高,街上路人稀少,既不認得車牌,又沒有旁人可以舉證。有思及此,陳妍希只好隔空呼救:“剛跟我回家的狗仔隊有拍我坐的計程車的車牌嗎?我的手機掉在計程車上了!”果然不到半小時,狗仔隊就將出租車的車牌托人告之。手機失而復得,佳人笑不攏嘴。
這兩件事被稱臺灣媒體稱為“業界良心”,乃“狗仔隊之光”,言辭之間多有揶揄,也有贊美。想不到時隔三十年,狗仔隊的伎倆有了氣質上的差異。從當初戴文采的“偷翻垃圾”和“適度意淫”,到現在某報記者的“熟背明星車牌”和“快速記憶法”,雖然是少了詩情畫意,但也多了實際效益。總之,一切還是以“不能打草驚蛇”為最高宗旨,萬一暴露了,至少,留下一篇傳世文章,又或者一臺蘋果手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