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旅游：左權、武鄉兩重天

姬玉山　吉建軍

一個傾注了信仰的產業，無論成功與否，至少不會讓人們感到迷茫和厭倦。——題記

從左權縣城到八路軍總部所在地之一的左權縣麻田鎮，大約45公里的車程，時間卻要用去一個多小時。當地的向導稱：只有本地最熟悉路況且駕駛技術高超的司機，才能在不堵車的情況下用40分鐘的極限時間完成這段45公里的路程。

痛失先機：左權縣紅色旅游艱難成長

左權縣原名遼縣。1942年5月，八路軍副參謀長左權在反“掃蕩”戰斗中于十字嶺壯烈犧牲。為紀念左權將軍，是年9月經晉冀魯豫邊區政府批準，遼縣易名左權縣，以此紀念和緬懷抗日先烈。

抗戰期間，八路軍總部、中共中央北方局、八路軍一二九師司令部等黨政軍機關在左權駐扎5年之久，彭德懷、左權、劉伯承、楊尚昆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長期生活、戰斗在這里。左權縣在抗戰期間是我黨以及我黨領導下的八路軍堅持華北敵后抗戰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心，留下了150余處紅色革命根據地遺址，其中包括麻田八路軍總部紀念館、左權將軍紀念亭、左權將軍墓、左權將軍烈士陵園、八路軍一二九師政治部等著名紅色旅游景點。

如此豐富的紅色旅游資源，在全省乃至全國都名列前茅。然而，由于開發較晚，左權縣的紅色旅游產業并未完全進發出生機，沒有給老區帶來巨大的發展機遇和經濟效益。

事實上，左權縣從本世紀初就開始著手發展紅色旅游業，歷屆縣委、縣政府都主張抓旅游，希望通過發展旅游實現富民興縣。并在實際工作中逐漸加大了投資力度。據統計資料顯示，從2007年以降5年，左權縣已先后投入了9480萬元，用于完善旅游基礎設施。5年間總共接待游客70萬人（次），實現旅游綜合收入總計2.48億元。從投入的財政資金上不難看出，當地政府抓旅游、求發展的決心越來越大，并且一直都在本著“政府主導、企業主體、市場運作、重點突破”的原則大力推進旅游景點景區建設。然而，政府的積極運作并沒有實現預想中的大發展。事實上，直到今天，左權縣的旅游業仍然屬于開發建設的初級階段，投資與收益之間不成比例。投資成效也不顯著，每年接待的游客人數雖有大幅度增長，但總量仍然很少，即使在2012年，左權縣境內接待的游客僅僅達到62.5萬人次，旅游綜合收入達到4.8億元。

左權縣旅游局副局長李占斌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左權縣的旅游資源不可謂不豐富，投資也不可謂不大，然而到今天仍然處于起步階段，除了旅游行業高投入、低產出、長周期的客觀規律制約之外，主要是失去了發展的先機。”八路軍總部目前官方認可的地點位于山西省長治市武鄉縣，而事實上，八路軍總部作為一個戰時的組織，不可能在一個地方駐扎很長時間，在戰爭年代有其機動性和靈活性。從史料上看，八路軍總部位于左權縣的時間為5年以上，在武鄉縣的時間僅僅一年多。從駐扎時間上說，左權縣具有絕對的優勢——駐扎時間最長。李占斌介紹說，早在上世紀80年代，武鄉縣已經開始著手認證八路軍總部的相關事宜，當時鮮有競爭者，而左權縣并未意識到“八路軍總部”會在未來成為一個縣旅游經濟發展的有力支撐。最終的結果是，實際上優勢明顯的左權縣失去了認證的機會，而武鄉縣成為全國公認的“八路軍總部”所在地，成為我黨抗戰歷史的最大紀念館。

當認識到時機錯過的左權縣重新申請成為又一處“八路軍總部”所在地的時候，大好時機已經白白錯過，最終的結果也只能不了了之。因此，官方認證的“八路軍總部”歸屬武鄉縣。這一次的錯過，造成了紅色旅游發展的巨大差距。

奮起直追，基礎設施建設成瓶頸

認識到第三產業發展的強勁動力，左權縣將麻田紅色旅游綜合開發作為旅游工作的重中之重，集中力量實施了四大工程項目。首先把八路軍總部舊址、鄧小平舊居、左權舊居進行修復，基本恢復了40年代抗戰時期的舊貌；其次，八路軍總部舊址環境整治工程復原了八路軍野戰政治部、八路軍后勤部、中共中央北方局、北方局黨校、魯迅藝術學校等舊址；第三，八路軍總部紀念館展陳及附屬工程使該館成為山西展陳面積最大、藏品數量最多、技術手段最先進的紅色紀念館；第四大工程是十字嶺左權將軍殉難處維修擴建工程，修繕了紀念廳、擴建了廣場、新建了紀念碑。這四項工程總投資達7670多萬元，大大豐富了麻田紅色景區的內涵。

隨后，左權縣先后在邢臺、邯鄲、太原、北京、天津等地進行了多種形式的宣傳推介，在邢汾高速左權出口至麻田段等道路沿線，新增旅游標識牌、指示牌40多塊，充分利用電視臺、廣播、公交車體廣告等平臺，將“紅色左權，抗戰軍都”的品牌進行了高密度宣傳，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左權旅游的知名度。

2012年6月，左權縣完成了“麻田八路軍總部紀念館AAAA級景區”創建材料的申報，當年10月份接受了國家旅游局A級景區評定組專家的檢查驗收，左權縣的旅游產業終于走在了發展的快車道上。

四大工程和立體式品牌宣傳很大程度上增加了部分游客，旅游收入也有大幅提升。然而，紅色旅游發展的著力點和基礎設施建設成為整個旅游發展的瓶頸，制約著左權縣紅色旅游產業的做大做強。

在紅色旅游發展的著力點上，左權縣以及省里的專家有過很大的爭論。在左權縣周邊，河北的涉縣以及長治市的武鄉縣已經把紅色旅游產業化做得非常到位，有很大的可借鑒性。左權縣的十字嶺是左權將軍遇難的地方，左權縣如今的縣名即來源于此。因此有專家建議以此作為旅游業發展的突破口，開發娛樂項目。2003年，有關單位出臺了一份《山西省左權縣旅游發展總體規劃》，該《規劃》的說明部分列出了十字嶺叢林戰、訓練站、模擬戰場等項目，力求以真人版“反恐游戲”作為項目支撐，以吸引游客參與。而有學者明確提出反對，因為十字嶺并非“臺兒莊”“平型關”這類的大捷戰場，而是戰略轉移的戰場。換句話說，當年在日軍的強烈攻勢下，我軍著名將領左權、張友清、孫開友等高級將領在十字嶺遇難或者被俘，屬于“敗走”，并非“大捷”。日本至今仍將其作為“戰績”宣揚。因此，十字嶺是一個讓“親者痛，仇者快”的傷心之地，在此地開發旅游娛樂項目，事關民族情感和民族尊嚴，實在是對先賢的不敬，應該堅決反對。而左權將軍的女兒左太北亦曾經大聲呼吁“讓商業開發遠離八路軍總部”。

對于旅游開發，該肅穆的地方應該肅穆，畢竟這是歷史，不能以此為娛樂。作為紅色旅游區，更應該秉承“對歷史負責”的態度進行開發。任何急功近利的旅游開發，都是對歷史和后人不負責任的，必然要遭到唾棄。

對于左權縣來說，應該能夠避免這些紅色旅游景區項目開發的過度娛樂化和功利化傾向。事實上，目前左權縣紅色旅游景區的開發，還沒有出現這種狀況。至于是發展初期未能設計這類項目開發還是因為認識到當地旅游項目本身的嚴肅性而沒有將此類項目納入規劃，尚不得而知。

當地花費巨資籌建的“八路軍總部紀念館”位于距離縣城45公里的麻田鎮。當地向導告訴記者，從左權縣城到麻田鎮“八路軍總部紀念館”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比較近的縣級公路經常堵車，而另一條路況較差且路程較遠，這兩條路都不能承載大規模的游客和旅游車輛。記者選擇比較擁堵而較為近捷的“東線”從縣城驅車前往麻田，一路上大型貨運汽車堵得嚴嚴實實。45公里的道路，足足走了一個半小時。而在返回時，另一條路也有大型貨運車輛往來，因為近乎單行道，一旦大型車輛通過，必然造成堵車。道路的難行直接影響了該地紅色旅游景區的人流量。

而景點周邊食宿等配套基礎設施亦處于開發初期和未開發階段。總體而言，左權縣的基礎設施建設與旅游景點的開發程度顯得格格不入。

事實上，左權縣早已經認識到基礎設施投入的不足。盡管如此，左權縣在全縣財政比較緊缺的情況下，仍然適時地擴大了紅色旅游景點的開發力度。各類旅游項目建設有條不紊地推進著。在“八路軍總部紀念館”工作的一位當地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目前人員配備已經基本到位，盡管他們每月收入只有1000元左右，但是他們仍然堅信，左權的旅游產業一定會有大發展的一天。

武鄉縣，搶占紅色旅游發展先機，嘗到旅游業發展甜頭

與左權縣不同，武鄉縣作為唯一一個官方認證的八路軍總部所在地，近年來實現了紅色旅游的跨越式發展。因為較早的投入，武鄉縣很早就嘗到了紅色旅游的甜頭。然而在紅色旅游業蓬勃發展之后，武鄉縣的傳統思維仍然未打開跨越發展的局面。

武鄉的自豪之處在于，抗日戰爭時期，八路軍總部機關5次進駐武鄉，前后駐扎536天，劉少奇、朱德、任弼時、彭德懷、楊尚昆、鄧小平、劉伯承、徐向前、聶榮臻、薄一波、羅瑞卿等老一輩革命家都曾在此運籌帷幄，指揮華北抗戰。武鄉“出兵、出糧、出干部”，當時僅有14萬人口的小縣，就有9萬多人參加了各種抗日救亡組織，2萬多人為國捐軀。

武鄉較早地打響了紅色旅游這張牌，然而，游客來武鄉通常就是到八路軍太行紀念館轉一轉，去王家峪或磚壁村的八路軍總部舊址瞅一瞅，當天來當天走，根本留不住人。發展起來也是困難重重。

當時的武鄉縣領導去各地取經，在各個紅色旅游景點考察，終于發現了武鄉紅色旅游發展的問題所在——思想沒有完全解放。最終，武鄉縣和深圳華僑城集團實現了合作，作為“中國現代主題公園之父”“中國旅游人才的黃埔軍校”的深圳華僑城集團為武鄉的旅游出謀劃策，并最終于2010年正式簽訂了戰略合作協議。2011年8月19日，“首屆八路軍文化旅游節”在武鄉開幕，投資2.2億元的八路軍文化園、投資1億元的游擊戰體驗園開業，投資1.5億元的《太行山》實景劇開演。

武鄉縣著力發展紅色旅游業同樣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旅游屬于慢熱型的行業，前期投資力度很大，而周期長、見效慢。當時的武鄉縣一年財政收入只有11億元，上繳后剩下4億元，工資發掉3億元，相當于每年只有1億元的可支配資金，而搞“一劇兩園”投資5億元，相當于5年時間做一項投資。

武鄉縣著力打造的八路軍文化園、游擊戰體驗園、《太行山》大型實景劇等一大批重點文化產業項目，成為全國最大的參與互動體驗式革命傳統教育基地。這么多投資并沒有讓武鄉縣失望，武鄉的旅游收入年年穩步攀升。

而2013年，武鄉縣文化產業發展再次提升，八路軍影視文化創意園被列為全省綜改試驗區標桿項目。以建設全國八路軍文化產業集聚區為目標，啟動文化旅游產業龍頭項目“兩區一園”（即王家峪八路軍總部集聚區、磚壁八路軍游擊戰體驗區及影視文化創意園區、八路軍烈士陵園）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

不難看出，武鄉縣在打造紅色旅游的同時，把“太行精神”“紅色文化”等產業也捆綁推出，走出了一條產業化發展的路子，整個旅游市場被產業化盤活了。2012年，全縣共接待游客221萬人次，同比增長33.3%；門票收入1700余萬元，同比增長170%；旅游綜合收入達18億元，同比增長36.6%。剛剛過去的端午小長假，武鄉縣八路軍文化園景區接待游客0.85萬人次，同比增長20%，旅游總收入680萬元，同比增長25%，門票收入達到30萬元。

存在問題：公益屬性下的功利化和娛樂化質疑

與紅色旅游的普遍利好相對應的是，紅色旅游的過度娛樂化和功利化趨勢也開始愈來愈明顯。這個問題不是武鄉縣的紅色旅游景區獨有的，在其他紅色旅游景區也普遍存在。武鄉縣在“一劇兩園”項目開發之初，就有專家提出質疑，革命圣地的嚴肅性和抗戰的殘酷性不容被娛樂化，也就是現實版的歷史不容戲說。

“cs陣地戰”是游擊戰體驗園里的最大賣點，游客可以選擇穿灰軍裝當“八路”，也可以穿黃軍裝當“鬼子”，端一挺激光狙擊槍或沖鋒槍，穿上有感應器的馬甲、戴上有感應器的頭盔，60元8條命，玩20分鐘。戰壕在一個小山包上，彎彎曲曲挖了2000多米，里面扔了些沙袋、彈藥箱、手雷、機關槍、大炮和枯樹樁、鐵絲網、碉堡、暗堡，工作人員宣稱：“在這里，你不僅可以觀賞巍巍太行的雄偉風光，還能真正體驗一次在太行山上作戰的感受，親身體驗游擊戰，磨練團隊意志，更加有趣和刺激”。

此類項目完全已經娛樂化了，與八路軍抗戰的歷史完全無關。勝負皆有可能，這也是該項目受到質疑和出現爭議的焦點所在。而當地相關部門負責人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紅色旅游作為產業發展無可厚非。雖然具有政治意義和政治信仰的考量，但是紅色旅游資源更多的是資源屬性和市場屬性。武鄉縣在開發過程中也注意到了愛國主義和國民素質教育以及黨性教育的重要性，因此在開發過程中，著力避免“經濟發展”和“政治信仰”的撞車，很好地實現了二者的平衡。該負責人介紹說，八路軍總部紀念館免門票，同時開展各種活動進行愛國主義和主題教育，也收到了良好的社會效益。作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以及革命圣地，武鄉縣盡量避免重點的文物景區被貼上商業化的標簽。而新開發的“一劇兩園”，該負責人認為是在紅色旅游圣地的基礎上的拓展和延伸。至于這種拓展和延伸是精神層面還是經濟考量，該負責人沒有明確說明。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當地人士告訴本刊記者，武鄉縣紅色旅游的發展路子也有很多為難之處。資金方面單純依靠上級撥款，根本無法維持日常的運轉。而引入新的發展機制，比如深圳華僑城集團的新思維管理，盤活了整個紅色旅游這盤棋，卻受到一些質疑和爭議。二者之間的平衡問題，一時間仍然難以把握。

也不難發現，武鄉縣紅色旅游發展的整體思路仍然是積極的，出發點也是好的，在發展過程中也難免出現一些問題和矛盾。關鍵不在于問題本身，而在于是否認識到該問題，在于是否積極處理好公益化和功利化之間的關系。

在八路軍文化園景區，隨處可見穿著八路軍軍裝和侵華時期日軍軍裝的各類演員穿插其中。他們或打扮成游擊隊的樣子表演武術、硬氣功等節目，或分角色扮演“八路”和“鬼子”，在實景劇中斗智斗勇，甚至鼓勵觀眾現場參與，其中不乏逼真的槍戰場面和類似真槍實彈的音效和視覺效果。

真人體驗確實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吸引游客駐足，也能夠帶來短期的轟動效應。然而，與自然景觀不同，此類項目一旦過了新鮮勁或者被模仿和超越，其效果就要大打折扣。武鄉縣的旅游開發部門也認識到了這個問題，紅色旅游的可持續發展也納入了旅游開發的議事日程。只不過，“尋找新的突破，比再造一個旅游市場更加困難。”當地一位旅游行業從業人員這樣告訴記者。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抗戰題材的影視劇娛樂化甚囂塵上，紅色旅游景區的體驗式旅游項目是否會被叫停，被叫停之后如何重新尋找紅色旅游發展的突破口和著力點，這是擺在當地旅游部門面前的一個重要問題。

武鄉縣紅色旅游項目的開發如今駛入了快車道，全縣上下也投入了很大的資金和精力。與左權縣一樣，與紅色旅游和紅色產業發展較快的現狀相比嚴重滯后的基礎設施建設，成為武鄉縣紅色旅游進一步發展的瓶頸。拋開是否過度娛樂化不談，僅僅從一個普通的旅游項目的角度來看，武鄉縣的基礎設施建設就明顯滯后。在八路軍文化園，周邊沒有一個成規模的停車場，對于自駕游漸成主流的市場現狀來說，這并不是一個好消息。

左權縣仍然在紅色旅游的發端階段發力，而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的武鄉縣，無疑是一個可供借鑒的參照系。左權縣的紅色旅游是否仍然會沿襲武鄉縣的路子，而武鄉縣在目前的旅游項目開發中的困境如何實現突圍？如何在體驗中實現寓教于樂，都是值得主導部門關注的問題。只有傾注了信仰和主流價值，整個紅色旅游產業才能實現良性發展，才能像太行精神一樣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