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瑾銳
【小 言】
今天哈貝大叔沒有上線,灰色的頭像就這么一直掛著,給他發信息也遲遲沒有回音。哈貝大叔說過,他現在要好好賺錢養老了,所以不能一直在電腦前耗著。
我曾問哈貝大叔,你為什么不靠你的文章多賺點錢呢,你寫的文章真的很好。
哈貝大叔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發過來一個微笑的表情,小言,你以后會懂的。
嗯。哈貝大叔總是把我當成一個孩子,雖然我告訴過他我已經16歲,不是一個孩子了。
哈貝大叔其實并不老,他說他現在25歲。可是我覺得,他給我的印象就像是歷盡滄桑的老者一樣,所以我一直叫他大叔。剛開始哈貝大叔堅決抵制我這么叫他,后來慢慢竟也習慣了。
認識哈貝大叔是因為偶然看見一篇他發在QQ空間里的小說。那篇小說的題目很悲情——《再見,如果還會再見》。我本來是拒絕看催淚文章的,但那天竟鬼使神差地看完了整篇。看完之后,頓生滿懷的悲傷情緒,但沒有掉一滴眼淚,只覺得心里沉重得像壓了千斤巨石。第六感告訴我,作者正在絕望中哀號,于是我給他留言:“大叔,從你的小說里我懂了你。”
大叔第二天就申請加我的QQ,發來的第一句話是:“本少年今年芳齡24,還不夠格成為大叔。”
我在電腦前忍住笑,回他:“可看你的文章好像你活了42年一樣啊,大叔。”
大叔發過來幾個“炸彈”。就這樣,我們好像一下就成了熱切的朋友。末了,他發:“你讓我看到了美好。”
我不習慣別人太煽情,沒有回答就下了線。第二天上線的時候,看到他發了一條微博:“熹,我在另一個孩子的身上看到了你,她很像從前的你。”
我本能地認為,他說的那個孩子是我。我給他的微博留言:“大叔,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哦。”
才幾分鐘,大叔就發過來:“丫頭,你可以叫我哈貝,那什么大叔就免了吧,本殿下求你了。”
我嘿嘿地笑:“哈貝大叔,這是你的名字嗎?好喜劇。還有,我叫小言。”
哈貝大叔說,熹是他的女友,只是已經不在。他們也曾因為小說相識、相知。
我不敢問大叔熹是怎么死的,怕勾起他的難過往事。
我又去大叔的空間看了一篇他剛寫的文章,里面也是掩不住的憂傷。我有點想哭,在文章下面留言:“哈貝大叔,一切都會過去的,要不以后我來保護你?”
【哈貝大叔】
認識小言已有一個月了,她總是像個孩子一樣和我鬧,卻硬說自己是成熟的。她是那么肆無忌憚,像熹。
認識熹的時候,我們都還是高中生,在父母的逼迫下讀書。我們在那個年紀是很倔強的,總想要追尋自由。
功課不那么緊的時候,我會寫文章發在QQ空間里。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那樣做,但潛意識里覺得會有人期待我的文章,所以格外用心。
熹偶然看到那些文章,然后給我留言說,她愛上了我的文字,也愛上了我。我以為她是開玩笑,但還是聯系她了,一聊才知道我們在同一所學校念書。很快我們就成為無話不說的朋友。
學業的壓力越來越重,有一天,熹突然對我說她不想參加高考了,我也早覺得累了,于是我們在短暫的猶豫之后決定逃跑。以前我們都愛去圖書館塞著耳機做作業,于是約在那兒見面,興沖沖地商量去哪兒,什么時候走,最后決定去西藏支教。
第二天一早,我帶上這幾年攢下的零花錢出門了。我們在車站會合,她穿了一條亞麻色的裙子,很好看。我說:“我們去檢票吧。”她看著我說:“好。”
可媽媽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不由分說地拉住我的手,說:“回家。”我從小沒有爸爸,是媽媽一個人把我帶大的,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想她傷心,任她拽著離開,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回頭去看熹,她只是默默地沖我招了招手,然后轉身上了車。她的背影,單薄得讓人心疼。
后來,我照常去學校上課。兩周后,我聽同學說,有個和我們同齡的女孩去了西藏,因為缺氧去世,身邊沒有親人朋友。后來被證實,那個女孩就是熹。有那么一刻,我恨透了媽媽,如果不是她,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熹,那么,她就不會死。
高考落榜后,我毫不猶豫地離開家去上海。在那個繁華都市里,我憑借這些年積累的文墨賺取微薄的稿費,不時找些零工,勉強生活著。而我一度不敢打開曾經的QQ空間,我怕再也沒有人對我說愛我的文字。
可是有一天刊發我文章的雜志主編對我說,以后寫的文章就放空間里,方便他隨時選用。那天我重新打開QQ空間,在上面發表了文章,沒幾分鐘,便看到小言的留言噌噌地冒了出來。
我甚至以為,這是熹送給我的禮物。
【小 言】
我和納是同班同學。那次登山比賽,我和納被分在一組。原計劃是一組人一同前行的,后來我不小心踩到一個坑扭傷了腳,就建議他們放棄我,因為那樣我們組才有可能拿獎。可納說他是組長,他不能放棄任何一個組員,所以讓其他人先走,自己背著我上山。雖然后來學校為了獎勵納而頒了最佳團隊獎給我們,但我還是覺得歉疚。同時,又很感激納,覺得他是個好男孩。
有次作文比賽的時候,我突然想起納背我上山的事,覺得是個好題材,就把這寫進作文。后來,我的作文得了一等獎,被展示在學校的宣傳欄里,一群同學圍在那兒念我的作文:“那個陽光不甚燦爛的時刻,我趴在他的肩上,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我覺得,這個男生走進了我的生命……”正當大家紛紛揣測男生是誰的時候,納走上前去怒氣沖沖地撕掉了我的作文。一切,不言而明。
我覺得受到極大的侮辱,站在人群里不知該怎么做才好。我沒有哭,但心里很委屈,后來就再沒理過納。
最近班上的同學一直在勸我們和好,說一對如此合拍的人何必鬧僵到變成平行線,永遠不相交。
那天我問哈貝大叔:“寬容是什么意思?”
大叔說:“寬容就是從心里原諒一個人,真真切切地原諒他。”
我又問:“怎樣才能原諒那個傷你很深的人?”
大叔說:“要換位思考,想想別人的難處。”
【哈貝大叔】
熹,我在夢里見到了媽媽,她說她對不起你,她希望我回家去,可是你會不會生氣?
從夢中醒來,剛登上QQ就看見小言問我“寬容是什么意思”。換位思考一下,任何一個母親,好不容易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看到孩子不乖,一定會將孩子拉回自認為的正道吧。
我不再多想,帶上這些年省吃儉用存下的錢回到那個有家的小城。小城沒有太大變化,只是多了幾座華麗的建筑。
到家的時候大門緊鎖,我就在邊上的公園等媽媽。終于媽媽出現了,她原先挺直的背現在有些駝了,眼睛也變得渾濁。我走上前輕輕地叫了聲:“媽”。
媽媽遲疑地轉過身來,看到我,笑了。
我原諒了媽媽,想必媽媽也原諒我了。
【小 言】
畢業離校的時候,納塞給我一張光盤,我本想拒絕的,可是他已經跑遠了。
回家后放進電腦播放,看到是納自己做的一個FLASH,畫面起先是兩個孩子手牽手,然后是男生背女生,再是兩人漸漸分開,最后是一個大大的問號和一行字:“很早以前便喜歡上你——在背你之前,不知道現在說會不會太晚。”背景音樂是《那些年》。
我看完,愣了足足十幾分鐘,最終忍不住笑出來,卻分明感到眼角有淚珠在墜落。
這一刻,我原諒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