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古船》敘寫了中國自土地改革、大躍進、文化大革命至改革開放的歷史嬗遞過程。人事動蕩變遷,生命歇斯底里,苦難是不言自明的主題。張煒以人道主義情懷思索著民族的苦難,以救贖之
姿,實現對苦難意義的升華。
關鍵詞:苦難 古船 救贖
《古船》以家族小說形式,讓隋、趙、李三大家族的矛盾糾葛貫穿起眾多人物,再現中國自土地改革、大躍進、文化大革命至改革開放這段歷史時期的社會發展史及民族直面變革時的陣痛。風雨如晦的日子,身心與人性的苦難成為人們積重難返的記憶內核。巴爾扎克說“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古船》以現實主義手法,掀開歷史被遮蔽的一角,再現了一種真實,不失為一部優秀的描寫中華民族厚重心靈史的長篇巨作。
一、 苦難的意象群
《古船》中,張煒對意象進行了精心打造和著意表現,形成了宛若星辰的意象群。出土的古船,轉動的老磨,古老的城墻,干涸的河流,新發現的地下河,被吐滿鮮血的老紅馬,遺落的鉛桶,神秘的《海道針經》,給人希望的《共產黨宣言》,跛四的笛聲,營養不良的小累累,粉絲廠的倒缸……這些意象相互獨立又互相統一,含蓄哲理,求解性與多義性相結合,寄托作者情思,負載文學審美意味。“小說以‘古船為中心意象,以《天問》、《海道針經》、河流、地下河等為副意象,從而在小說中構成枝蔓密布的意象群,這些意象群,一方面負擔著整部小說結構的作用,一方面承擔著重大的敘事目的,張煒試圖借助含混多義的意象,使小說進入一種深度狀態,促進故事情節的表意進程,有效地加大小說敘事的張力和內容深度。”[1]
“船”是個古老的意象,它承載著漂泊之情,出世之感,引渡之意。張煒傳承其厚重的文化含義,又加入了自己獨特的見解。小說里出土的古船“是一條殘缺不全的大木船……氣味讓人喉嚨發干,欲嘔不能……木頭上,所有洞眼一齊滴水,先是白水,然后是紅水。到后來誰都聞到血腥味了,啊啊嗚嗚地想退遠一點。”[2]歷史如果也啊啊嗚嗚地退遠一點,就回到了洼貍鎮那段人心可畏的動亂年代。天災與人禍并行,洼貍鎮經歷了重重苦難。巨雷劈毀灼燒了老廟,蘆青河變淺變窄擱淺了船只,消逝了鎮上的繁榮,人們在饑荒中垂死掙扎。仇恨、殺戮、戰爭殘酷上演。大寫的“人”在白熱化的革命環境中萎縮侏儒,人性的弱點與惡性張牙舞爪,人的尊嚴遭無情踐踏,命如螻蟻,生者含冤,死者不甘。古船的血腥味正是歷史的血證。如是觀之,筆者認為“古船”包含以下意蘊:1、“古船”是中華民族的象征,“古船”之“古”在于中華民族厚重的文化和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存在的痼疾; 2、“古船”是苦難的象征,張煒借“古船”表達他對歷史的深刻反思,古船的出土正是被遮蔽的歷史浮出歷史表面;3、“古船”是人們苦難歷史的見證者,苦難的源泉在于人與人之間為利益而自私殘殺,張煒以其人道主義情懷苦苦思索民族苦難的救贖方式。
二、在革命中竭力掙扎的苦難女性的身體尷尬
《古船》以家族為主線,它在繼承現代家族小說批判意識與啟蒙傳統的同時,由對貴族家庭日常生活的敘述轉向對革命大家庭的關注。革命在20世紀是個核心詞匯,它影響了中國社會的變化,歷史的走向,人民的思想心理。“婦女在革命中的尷尬,女性身體成為革命戰場與革命動因”,“在我們的文學中經常有這樣值得思考的場面——革命或反革命對婦女進行分配的場面,所寓示的是革命的成功與失敗。”[3]小說中眾女性在革命的大環境中苦苦掙扎,荏弱無力,身體和心靈遭受毀滅。追根溯源,是外在的時代政治因素而非她們的性格因素,造成了她們不可遏制的苦難與悲劇命運。在革命中,“農民階級不僅要求政治上,經濟上當家作主人,同時也追求著身體的翻身與欲望的滿足”。[4]正如魯迅筆下的阿Q,他不懂革命實質,但他有自己的“革命理想”——要什么有什么,元寶,洋錢,洋紗衫等。而女性更是阿Q心中“革命”的分配品和戰利品,從趙司晨的妹子、鄒七嫂的女兒到假洋鬼子、秀才的老婆,還有吳媽,阿Q都暗暗思忖過一遍。
《古船》中鬧革命的農民階級身上正有著類似的革命理想和中國小農經濟催產的狹隘愚昧。趙炳和趙多多是其中的典型人物。趙炳垂涎美麗的含章,在革命中伺機占據了含章十八年,他坦白自己是“洼貍鎮上一個窮光蛋”,占據一位美麗的女人已自足,死而無憾。趙多多是革命中的無賴,他翻身以后違背黨的政策,對捐出自己財產的開明的老隋家騷擾恐嚇,對隋迎之的妻子茴子居心叵測,公然調戲。他認為占有資產階級的妻子是“早晚的事,還剩下了?”含章和茴子在苦難中掙扎而不能自救,終于淪陷在時代的沼澤之中。
含章從趙多多的魔爪中被救下,卻又宿命般地淪陷于趙炳的淫欲下。為了保全自己的哥哥,她身不由己以“干女兒”的身份一次次踏進趙炳家。李知常癡情于含章,含章想愛卻不能。她只能“在小廂房里默默地挨著時光,內心里卻被恥辱、焦渴、思念、仇恨、沖動、嫉憤、欲念……各種不同的刀子捅戳著。”[2]茴子以死反抗屈辱,然死后亦不能保全自身。當茴子在死亡線上掙扎時,趙多多用剪刀把她的衣服連同皮肉一起剪下,大罵不止,貪婪地淫視赤裸的茴子,甚至解開腰帶,照準茴子的身體撒尿。
三、 苦難的思索與救贖
《白鹿原》和《古船》都對民族的痼疾進行了批判。不同的是《白鹿原》在思索現時傳統文化何去何從、白鹿村村民有何生存價值和出路等一系列問題之后,沒做出解答。而“張煒讓他的人物苦思冥想,在算經濟賬時嘔心瀝血,在靈魂的拷問中痛苦不堪。”[5]最終他的人物找到了苦難的根源和救贖苦難的方式。
隋抱樸是個沉思者。他總坐在老磨屋里,沉默、孤寂、悄無聲息,“寬厚的脊背,覺得就像石塊一樣沉重,這厚厚的脊背里面裝下了什么?他知道那也許永遠是個迷了。”[2]是什么引發了他的思索?他在思索什么?他的思索有答案了嗎?抱樸年幼時,父親奔波于算賬和還賬之間,最終在老紅馬上吐血而亡;后母茴子被逼死,死后仍遭侮辱;自己心愛的妻子桂桂餓死,他毫無辦法;人與人之間無休止的批斗,命如草芥;大躍進時期一個個用人的鮮血染紅的巨大鮮紅的數字……親歷苦難的顫栗讓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抱樸正如托爾斯泰及其筆下的懺悔貴族一樣從家族輝煌的過去體味到罪惡,他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處于原罪和自責的心態,總是告誡自己“我是老隋家有罪的一個人!”負罪意識和苦難意識像兩座山似的壓在他的脊背上。在《共產黨宣言》的啟迪下,他逐漸明白整個人類的苦難根源就是人人為自己的利益而爭斗。抱樸一遍遍地讀著《共產黨宣言》,讀著《天問》,他終于找到了救贖苦難的答案——懷著人道主義情懷,為人類的共同利益勞作,直面苦難,反省苦難,不再讓過去的苦難重演。
隋不召是頗具爭議性的人物。他年幼時就揚言要上大船到海上去。他終于在深夜出走,即使回歸洼貍鎮后,心也從未安然過。他一直在流浪,一直在追逐著船,追逐著航海,追逐著老洋和鄭和大叔。正如魯迅筆下的過客“黑色短衣皆破,赤足著破鞋”,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知道自己“不得不走”。這種不得不走的漂泊感與隋不召的出走是殊途同歸的。是什么力量不斷召喚著他去流浪,讓他追求不息?隋不召曾對侄女侄子說:“我一會兒就得上船,你也走,跟我下老洋去。你愿意死在沒有出息的鎮上么?”,“我病了?是洼貍鎮病了!你聞聞它的臭味兒。” [2]他看似瘋瘋癲癲,內心卻極其明白,他看透了人性的麻木自私、暴力冷酷,人們對專制信仰的非理性與狂熱。苦難困境不斷的逼仄煎熬著他,使他不得不走。對船和海洋的向往正是他對人性的呼喚,對自由信仰的追求。
參考文獻:
[1]金艷.從《古船》到《九月寓言》看張煒創作的轉型[J].文學新論報,2011,9.
[2]張煒.古船[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
[3]張天佑.革命文化的寓言——20世紀文學的身體、死亡敘說[M].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7.
[4]曹書文.《古船》:當代家族敘事的經典文本[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2007,34(5).
[5]索曉海.道德中心主義的張揚與消解——《古船》與《白鹿原》比較談[J].經濟研究導刊,2008,16.
作者簡介:陳林瑤(1988.2-),女,廣西桂林人,廣西師范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2011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