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水還文

傅愛芳

凌晨，空氣里仿佛被注入了清涼的水，涼絲絲地從細細的毛孔滲透到每一寸肌膚，小芳的家從鄉(xiāng)下搬進了城里。在那個借一滴墨水還需要償還的窮酸年代，小芳步入了初中。她的經濟條件十分有限。她以地道的農村女孩的形象出現在新的學校，出現在我的班級時，班上同學詫異的目光立刻流動成了嘲笑的波紋。小芳高昂著頭，似乎沒有自卑的感覺。

【借墨水還作業(yè)】

純樸的小芳成績不錯，很快脫穎為班里的學習尖子。但有一件事時時讓她煩腦，那便是墨水總不夠用。雖然她家里還沒窮到買不起墨水的地步，但搬家送禮、添置必要的用品花了不少錢，懂事的小芳不忍心在用錢的節(jié)骨眼上打擾父母，決定暫時向同學借些來用。

一節(jié)自習課里，小芳對身后看似憨厚、成績很差的小明說：“我的鋼筆沒水了，請借給我一點墨水好嗎？”沒想到小明皺起眉頭大聲嚷嚷：“我借給你墨水，你到時拿什么還？”寫作業(yè)的同學們幾乎將目光全聚焦在小芳的臉上，小芳的臉頓時像關公的臉一樣紅，卻不示弱的大聲說：“我一定會還給你所需要的東西！”課后，他倆約定：小明借給小芳墨水，小芳替小明完成數學作業(yè)。一時間，小明和小芳沉浸在互利的約定中。但這個秘密被數學老師發(fā)現了，他向我這位嚴肅的班主任——語文老師打了報告。

【借墨水還作文】

沒有鋪張、沒有喧囂、沒有聲息，晶瑩、透亮、純潔的雪花紛紛揚揚、彌彌漫漫、輕輕盈盈從天空飄下時，小芳被喊進了我的辦公室。

面對我冷峻的眼神，她倔強地說：“我以后可以不替同學寫作業(yè)，可你能借給我墨水嗎？”

我一愣，隨即拿出一瓶墨水遞給她，神秘兮兮地說：“我可以借給你墨水，可你拿什么還我？”

她一下懵了，沒想到我竟然也提出這樣的問題。她低頭不語。

我剖開秘密說：“你每周寫一篇作文給我，不能敷衍，要是原創(chuàng)，就算是你還我東西了。”她臉上僵硬的表情解凍了。

以后每個月，我都借給了她一瓶墨水。為了還我，她的課余時間幾乎都用在看書習文上，寫作能力明顯提高。《白雪禮贊》是她還給我的最優(yōu)秀的作文。

高潔、明凈、清靈的雪花，你含著人間正氣，乘著天際雄風，攜著春天的信息，從遙遠的高處飄來，從茫茫的天穹飄來，從浩浩的云海飄來。你輕柔、冷峻，以萬里飄飛的壯志，為雄偉的祖國壯威！

你引起過多少人的向往、贊美與吟唱？一到冬季，人們便天天想你、盼你。風動了，希望在風中聽到你的住處；云低了，但愿在云里窺到你的身影；夜暗了，疑是你的腳步驚起一簾幽夢；月明了，誤把窗前的銀輝當成你的素潔。喜歡你，是因為你能使山河純凈，空氣清新；盼望你，是因為你孕育著多彩的春天，預兆著非同尋常的豐年；贊美你，是因為你毀滅自己滋潤大地、催發(fā)蓓蕾、喚醒沉睡的生命！

你來時，不需要霹靂的吼叫、狂風的呼嘯，為了銀裝素裹的世界，你把圣潔的酮體獻給了土地。“千樹萬樹梨花開”是你盎然的詩意，你把春的信息傳給了廣闊的大地。你是一位博愛、寬厚的使者，用飽滿深重的愛，溫暖崇山峻嶺、江河湖泊，你用無與倫比的潔凈，掩埋塵埃、渣滓、廢氣、垃圾、腐朽和殘敗，人間，是你粉妝玉砌！

你傲視風的險惡，當寒風在曠野上撕扯你時，你變成冰棱懸掛在樹杈上與它抗衡。太陽出來時，你把倔傲交給光輝，化作甘霖、深入泥土、流入小溪、滋養(yǎng)大地！

你默默地來，又默默地去。沒有牽掛、沒有遺憾、更沒有索取。你叮囑春風：染綠山川大地；你囑托春雨：滋潤蒼野荒漠。只要春天還沒有孕育成熟，你就不會放棄自己全部的努力！

白雪就是老師——您！

多年后，小芳明白了：我這位嚴在其外、愛在其內的班主任語文老師，借給她的不是一瓶墨水，而是一筆終生受用的財富。

【請你抓住契機】

在這個真實的事例中，我只是抓住機會，以一瓶墨水為契機，挖掘和培養(yǎng)小芳的寫作才能。這種看似“另類”的挖掘和培養(yǎng)，居然讓她對寫作產生了濃烈的興趣，近二十年的打磨：由豆腐塊到專版，她的詩歌、散文、小說、報告文學等，400余篇50多萬字已公開發(fā)表在國家、省、市報刊上。2009年，她送給我新華出版社出版的28萬字的個人專著；并告訴我，她已經成為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契機，通常指事物發(fā)展過程中的機會、關鍵、樞紐或決定性的環(huán)節(jié)。在人們的社會實踐活動和科學理論研究中，把握契機對順利實現事物的質變、飛躍，推動事物的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抓住契機，就能改變生活；抓住契機，就找到了告別苦難的階梯；抓住契機，就迎來了成功的曙光。看的是書，讀的是世界；沏的是茶，嘗的是生活；斟的是酒，品的是奮斗；人生就像一張有去無回的單乘票，沒有彩排，把握好每次演出便是最好的契機。

田水評點：

我看“借水還文”是不公平的交易，是班主任語文老師——傅老師和插班的、貧困而倔強的小芳之間的不公平交易。其一，傅老師辦公的紅墨水不需要自己花錢買吧？其二，不需要付出艱辛的勞動就能得到吧？其三，一月一瓶墨水卻要學生一周還一篇作文，忒不公平吧？其四，“作文”的要求很苛刻：“不能敷衍，要是原創(chuàng)”。這對借水的小芳不是一個很大的壓力嗎？

可就是因為這種壓力，小芳“為了還我，她的課余時間幾乎都用在看書習文上，寫作能力明顯提高”。《白雪禮贊》就是一篇膾炙人口的美文，文章顯示：她不僅沒有隱怨傅老師，還謳歌她具有白雪般的品質，春風般的溫暖。足見小芳很有悟性：她悟出了同學的嘲笑中仍有人肯定她、同學的懷疑中仍有人關愛她。傅老師肯定發(fā)現了她的悟性和潛力，抓住“借水”的“契機”，深挖小芳的潛力，成就小芳的才能。

讓學生還文是傅老師的苦心，她施于人卻不讓對方有受施的感覺，幫助人卻讓人心安理得，能挺直人格的脊梁。我慶幸小芳遇到了這樣善于雕塑人才的老師，更感嘆因勢利導教育的力量！

我不由得想起了煤和鉆石。遠古時候，煤和鉆石屬于同一種物質，經過上千年的時光，它們變成了兩種不同的物質。是什么造成的？是壓力的作用。受壓力不同，它們各自轉化的方向也不同，受壓力小的變成了煤，受壓力大的變成了鉆石。壓力產生動力，在壓力的作用下，小芳終會成為一顆熠熠閃光的鉆石！

一片土地可以成長各種希望，一條航道可以成全無數心愿，一位因勢利導的教師可以成就春筍般的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