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體小說最早誕生于歐洲文壇,盛行于18~19世紀。在20世紀20年代傳入中國后,旋即得到了中國文學的響應。在魯迅、馮沅君、郭沫若、冰心等一批知名作家的帶領下,書信體小說呈現出極為繁盛的景象。進入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書信體小說一度陷入創作的低迷期。近年來,在一部分作家的努力之下,書信體小說又迎來了新的發展時期。其中,莫言的小說《蛙》所采用的書信體敘事模式在引起社會廣泛關注的同時,也有效地提升了書信體小說在中國當代文壇的影響力和知名度。
一、 敏感的現實與敘事的策略
作為一種久已被遺忘的敘事模式,書信體小說曾經創作了許多文壇佳作。從第一部白話文小說《狂人日記》到冰心的《寄小讀者》《再寄小讀者》,一大批作家先后從事了書信體文學的創作。或許有人認為書信體僅僅是作者用以表達情感的一種策略、手段,但經過仔細分析之后,我們就會意識到表現范式的選擇也暗含著小說文本的某種本質性特征。對于作家而言,選用何種形式的文體并非一個隨意性的問題。文體的選擇往往與特定的時代緊密相關,也有可能是作者本人為了完成文學創作、表現自我意圖采取的一種策略。由此可見,在當代文壇選擇書信體作為自己小說創作的題材,小說《黑客》的作者不能被認定為是外在因素作用的結果,而應認定為是作者本人的一種敘事策略。
當讀者試圖了解小說《黑客》采用書信體敘事模式時,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小說中反映的敏感現實問題如何處理,只有采用恰當的敘事策略,才能讓小說在文學性與社會性之間尋覓到恰當的平衡點。正如莫言在面對記者針對小說《蛙》的敏感性提出的疑問時回答的那樣:“事件盡管敏感,但是我沒有把再現事件作為我的目的,因為這個事件矛盾越尖銳,對抗越激烈,越是復雜、越是敏感,人性表現得越是充分。在這樣的事件、環境里,就是對這個人物一種靈魂的考驗,或者我設置了一個人類靈魂的實驗室,用這種特殊的事件、特殊的環境設置了這么一個實驗室,把我的人物放進去考驗他,然后看看他的內心,看看他的靈魂發生一些什么樣的變化。”[1]
同時針對當今社會的敏感問題進行批判,小說《黑客》的作者將當今文藝界存在的腐敗、墮落現象進行了適度的曝光。對于讀者而言,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前所未見的社會陰暗面。作者創作小說《黑客》的目的并不在于揭示這一敏感的現實問題,或是像某些帶有理想主義情緒的人士那樣,簡單地認為一篇小說的發表就可以有效改善某類社會問題。作者是要將小說中暴露的發生在藍藍與馬姓作家之間特殊的關系作為背景,使其升華為讀者理解小說文本的精神背景,最終營造出以此作為契機來表現國人在當下亂象叢生的社會中他們的生存、發展現狀,乃至于如何去保護他們脆弱的心靈世界、如何去療治他們空虛的肉體軀殼。
以作者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滿足自我的肉體欲望以及謀求榮譽、財富的事件作為小說的背景,是作者在小說《黑客》中想要實現的直接目的。同時,擺在作者面前的首要問題之一是如何在展現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和現實欲望的同時,不將小說的主題定位于制度的臧否之中。對于作家而言,游走在小說主旨表現與現實社會敏感問題之間需要高度的技巧。在當今的文藝界,經濟利益的滲透和個人私欲的滿足成為很多所謂“文藝界人士”投身其中的主要誘因。作為一篇小說,過多地表現底層民眾的情緒最終將導致否定現行的文藝制度。但如果作者過度地追求批判性,則會讓小說失去了溫情脈脈的藝術感染力。正是基于以上諸多因素的考量,作者在面對敏感的現實問題時采用了書信體小說的寫作模式。在這一過程中暗含了一個基本的邏輯前提,信件可以是私密的、個人的,作者僅僅是將隱藏在某處的私人信件公之于眾。因此,小說的作者并不需要背上沉重的社會責任。至于如何去評判小說的主題以及作者的情感定位,則成為了讀者的事情。書信體小說的體裁選擇成功地幫助作者找尋到了敏感的社會問題與敘事策略之間的平衡點。
二、 虛構的私密與情感的真跡
談及書信,映入讀者頭腦中的概念首先是私密。從傳統意義上來說,書信是私人之間開展信息溝通和情感交流的手段,其內容往往涉及很多不便于公開的個性化、私密化的情感內容。在早期的書信體小說作品中,小說的作者們往往利用這一點將私密的個人情感生活作為小說的主要內容。以最為著名的三部書信體小說為例,“性愛這一最為敏感的隱私問題作為探索的主題,建立符合新興資產階級要求的性道德和婚姻原則。”[2]由此可見,書信體小說作者利用小說中單一人物或多個人物之間的信件作為表現情感的重要載體,將人物內心世界中輕易不示人的私人情感暴露在讀者面前。書信本身是虛構的,這也就導致了信件的私密是建立在虛構的基礎之上。但這并不意味著作者寄予小說中的情感是虛假的,我們甚至可以認定作者正是利用書信體小說情感表達方式的特殊性,將某些個性化、私密化的情感展現了出來。
在書信體小說《黑客》中,藍藍發給馬姓作家的信件充斥著對作家的愛慕之情,她甚至將男女之間極為私密、不能示人的性愛生活以直接、暴露的方式展現了出來。在常規的小說敘事模式中,對于性愛的描寫往往只占據較小的篇幅,其目的也主要是為了營造出某種特殊的審美效果。這一點在中國作家的作品中尤其如此,受到傳統儒家倫理道德觀念的束縛,中國的作家們較少在自己的作品中對男歡女愛的性愛場景展開過度暴露的描寫。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部分女性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為了彰顯女性的話語權利嘗試突破這一禁忌時,卻陷入到“身體寫作”“下半身寫作”的誤區中。正是基于這樣的考量,小說《黑客》的作者將兩人性愛場景的描寫轉換為小說主人公之間的信件內容。在私人信件提供的私密空間中,對當今社會中男女之間的關系問題進行了適度的暴露。
虛構作為書信體小說最為重要的特征,它能夠為讀者提供一種相對隱蔽、非公眾化的討論空間。這正是促使作者選擇書信體作為小說《黑客》創作模式的真正原因。男女之間的情感糾葛以及讀者和作家之間的情感關系都可以成為當今社會輿論中被廣泛討論的問題。但公共化的討論模仿往往會使參與到討論中的各方被輿論所裹挾,無法采用冷靜、客觀的方式呈現真實的個人意愿。
你還記得嗎?我們聊得那么好,當時你正和你的老婆鬧離婚。你對我無話不說的。你老婆和你在同一家殺雞廠上班。你說你老婆一點都不理解你,又胖又蠢,跟雞籠里的雞一樣,只知道扒食,過雞零狗碎的日子。你還說她及不上我的萬分之一好。你想靠寫字發跡,脫離殺雞的命運,但苦于作品無人問津。這些你都沒對藍藍這個愛情馬甲說起過,可能你覺得這一段是你恥辱的歷史吧?我愛屋及烏,從你的字里感覺到你那顆滴血的心,生活的骯臟和低下,才能磨煉你的才華吧?
對于自己的被拋棄,《黑客》中的女主人公終于向所謂的“作家”展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曾經的甜言蜜語,曾經的瘋癲迷狂,都成為了被遺忘的過去。只有當男女之間的關系徹底破裂,才會將隱藏的過去、淡忘的傷痛都宣泄出來,繼而成為攻擊對方的武器。虛構的信件以私密的方式將作者內心最為真實的情感表達了出來。
三、 自由的敘事與袒露的真情
小說《黑客》無論是從故事情節而言,還是從作者寄予其中的情感而言,都要求采用高度自由的敘事模式來呈現。所謂的“自由的敘事”主要是從兩個層面而言的:首先,從小說文本的創作者角度而言,“自由的敘事”意味著作者可以采用自己認可的最佳手段來呈現小說的主要內容;其次,這篇小說采用的書信體模式為小說人物表達內心情感提供了廣闊的空間,也給予了絕對的“話語權”。因此,作者可以通過信件的主人公隨時對小說文本展開適度的干預措施。
在小說《黑客》中,我們可以通過前四封信直接感受到藍藍的情感起伏。她不僅獲得了自由表達內心意愿的權利,也構建起了屬于“自己”的小說世界。對比之下,讀者會發現傳統小說題材中作者的身份總是明確的,能夠明確感受到作者在利用自己控制權操控小說中的所有角色,這一點在書信體小說中幾乎無法察覺到。
由于小說是以書信作為主要的載體來表現作者的創作意圖,書信體的主人——文本中的敘述者——往往直接在信件中袒露心聲,或是用以加快小說情節的發展,或是用以幫助讀者理解小說文本。
終于收到您的來信了。如果不是為了找我借這兩萬塊錢,我敢打賭您不會給我半個字的回信。這個世界真奇妙。我把我的身體快遞給了你,而且是自己付的快遞費,你用完之后沒有一聲謝謝,反過來一開口就是找我借錢。我給你寫的又臭又長的郵件,竟然沒有絲毫熏到你!我不敢奢望你一字一句看過,但你對我是小索這點提都不提,好像在你的意料之中,又好像這是很無聊的身份辨識問題。
當讀者還沉浸在藍藍與馬姓作家纏綿的愛情故事時,她寫給作家的第四封信迅速地推進了小說情節的發展,將兩人之間原本含情脈脈的情感迅速打入谷底,將二人早已相識卻始終沒有揭穿的真實關系暴露無遺。于是,藍藍作為讀者的身份在一瞬間升級為默默的支持者,曾經的放蕩女子搖身一變成為了最大的受害者。與此同時,在小說的結尾我們看到了一直沉默的作家對于藍藍的多封信件有了回復。正是借助書信的這一基本特點,小說的作者為我們構建起復雜的人物性格和多面的人物形象。
作為一篇書信體小說,《黑客》成為當今文壇極為少見的“另類”作品。作者借助書信體小說自身的優勢,為讀者開啟了全新的閱讀視野。用虛構的真跡表現真實的情感,表達了作者最為真實的內心世界。
[參考文獻]
[1] 劉郁琪.莫言小說《蛙》的書信體敘事[J].學理論,2010(20).
[2] 張德明.近代西方書信體小說與主體性話語的建構[J].浙江大學學報,2002(03).
[作者簡介]
劉子裕(1967— ),男,湖南益陽人,本科,湖南工藝美術職業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文藝理論與油畫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