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普魯小說《船訊》的生態批評解讀

摘 要：美國女作家安妮·普魯的《船訊》通過失敗的中年男人奎爾回歸自然重獲新生的故事，展示了邊緣人物在自然的感召下重建自我的心理歷程，體現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觀。小說主人公奎爾的心路歷程正是深層生態學所提倡的“自我實現”的歷程，凸顯了作者獨特的人文關懷和深厚的生態文化意蘊。

關鍵詞：安妮·普魯 《船訊》 生態批評

美國西部小說是最具特色的通俗小說，但在學界長期不被重視，安妮·普魯的作品卻是個例外。她的作品《近距離：懷俄明故事》《斷背山》等具有鮮明的西部地域特征，彌漫著強烈的人文意識和生態意識。她的小說《船訊》有著哥特式的情節、黑色幽默式的喜劇人物，對比城市和海島不同的生態景象，揭露工業文明所帶來的種種危害，表達了現代人返璞歸真，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理想。

一、《船訊》中生態意識的顯現

生態（Eco-）一詞源于古希臘字，意思是指家或者我們的環境，指一切生物的生存狀態。生態批評于20世紀70年代初露端倪，90年代成為一支頗有影響力的文學批評流派。生態批評有著深遠的思想根源，從古到今西方文學中不乏關于生態思想的論述，這些論述成為生態批評的思想基礎。

古希臘時期，畢達哥拉斯把摧殘動物的行為同人類互相殘殺聯系在一起。文藝復興時期，泰萊西奧在著作《論物性的起源》中明確地指出要尊重自然萬物，警告人類如果“不了解自己賴以生存的條件和促使自己衰亡的力量，他們即使懷著強烈的生存愿望，厭惡死亡，也是枉然”①。18、19世紀，隨著“回歸自然”思潮和浪漫主義文學的興起，西方文學的生態批評迎來了第一個繁榮時期。到了20世紀上半期，面對人類與自然關系日漸疏離的現狀，生態主義者呼吁人類應該意識到生態危機的嚴重性和自己的生態責任，呼吁重返人與自然相和諧的道路。美國作家安妮·普魯在其小說《船訊》中詮釋了濃濃的生態理念，表達了她對人與自然關系的關注和保護自然環境的生態責任感。

《船訊》講述的是一個失敗的中年男人獲得成功的故事。主人公奎爾因長相不佳，性格愚鈍，卑微地活到36歲，從未得到這個世界的一次肯定。命運將他推向絕望的邊緣：妻子背叛他，父母雙雙自殺，報社向他發出解雇通知……性格剛毅的老姑媽帶著奎爾和他的兩個女兒離開美國，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故鄉紐芬蘭島，一個處于世界邊陲的神秘陸地，奎爾從這里開始了新的人生。

離開現代都市的奎爾一家在紐芬蘭之行中領略到了大自然的風情。一開始，奎爾對紐芬蘭這塊貧瘠的土地和吞噬人生命的大海感到陌生和厭憎，但是在他的船翻掉進海里后，在掙扎中他不僅克服了對水的恐懼，還打開了心結，慢慢親近自然，感悟到不管是土地還是大海，都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存在。人和自然建立了親密的關系，“當女人和孩子走過秋天的沼澤地，在斜射過來的陽光下，云莓像滴滴蜂蜜一樣晶瑩透亮，當采漿果的人走近，小鳥撲棱著翅膀飛起。”②人們喜歡大自然，甚至認為自己能夠死在陽光下的灌木叢生的沙地上是最幸福的，因為那樣就徹底回歸自然懷抱了。在這種氛圍里，奎爾領悟到了大自然給予他的精神上的安慰與滿足。他的思想、情感都得以抒發。

在這個更好親近大自然的地方，奎爾的生活也漸漸有了起色。他開始了報道“船訊”的工作，結交可親的鄰居們，真正感覺到人情的美好，對生活充滿希望，領悟到了生態主義者追求的最高境界。

二、《船訊》中的工業化批判

19世紀以來，工業生產與科學技術飛速發展。然而工業和科技的發展在很多時候表現為干擾自然進程、違背自然規律、破壞自然美和生態平衡。到20世紀，科學技術把人類的文明提升到了空前的高度，盡管人們采用各種方法試圖緩解和消除生態危機，但飛速發展的工業生產“剝離了自然同自己的密切聯系與和諧關系，使詩意的生存一去不復返了”③。安妮·普魯倡導回歸自然，回歸人的本性，對工業世界對人的擠榨深惡痛絕，反對將技術變成人類掠奪自然的工具，她對大海和風暴有著圖騰式的崇拜，堅信在其中能找到生命永存的奧秘，由此，《船訊》便散發著非同尋常的生態意義。

紐芬蘭有藍色的陸地，有裹在迷霧中的海岸、成群的鱈魚，人們自由自在地過著詩意的生活。然而，自然的美好卻還是被無情粉碎了。當奎爾深入去了解故鄉時，他發現工業化正侵蝕著這方凈土。正如利奧波德的觀點：“與大地和諧相處就好比與朋友和諧相處，你不能只珍愛他的右手而砍掉他的左手?！雹苷褲O業資源捕魚權拱手讓給地球上的每個國家，油輪泄露事件頻頻發生，海鳥和魚類在石油中死去，海洋污染導致傳統的漁業幾乎崩潰?！昂５紫氯又S多亂糟糟的電線、油桶和破金屬……可怕的石油泄露會使整個漁業徹底毀滅，使海岸線上堆著一層臭烘烘的黑色淤泥，使船只和港灣統統完蛋。航道都會被油輪和物資供應船堵塞……”人們無止境地開采、破壞自然，“魚沒有了，森林也被砍光了。毀掉了，敗盡了！……不得安寧！每個人只顧自己”。生態系統失去平衡，人們陷入物欲橫流的可悲境遇。

在工業文明社會里生活了36年的奎爾深切感受到工業文明的危害。莫金伯格是一個工業化進程非常典型的城市，普魯評價莫金伯格——處于第三次死亡過程的地方。它在兩百年中由森林和林地部落淪落為農場，再淪為擁有工廠機器的城市。城市化、工業化的進程并沒有給人們帶來幸福，經濟危機等不穩定的因素導致了各種悲劇?！耙淮伍L期的衰退洗空了商業區，摧垮了購物中心。工廠倒閉出售。貧民區的街道，口袋里揣著槍的青年，一些連禱文式的喋喋不休的政治宣言，惱怒的言論和破碎的思想……”正是這個詩意全無的城市，赤裸裸的利益關系幾乎將奎爾置于死地。

小說中奎爾努力地宣揚拒絕油輪、拒絕工業，通過奎爾的行動，作者對工業批判的態度明顯地呈現出來，在對工業化進行批判的同時，她強調只有同自然和諧相處，人類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才能夠詩意地棲居。

三、《船訊》中奎爾的自我實現歷程

普魯特別重視人與萬物的關系，《船訊》將人與自然萬物相互依存的關系演繹得淋漓盡致，奎爾從精神崩潰到心靈復蘇的心路歷程正是深層生態學所提倡的“自我實現”的歷程?！白晕覍崿F”是深層生態學最獨特的理論貢獻之一，也是其所追求的終極目標。深層生態學所理解的“自我”是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大我”，而不是狹隘的“自我”或本我。人類自我實現的過程就是逐漸擴展自我認同對象范圍的過程，同時也意味著所有生命潛能的實現。

童年的不幸，妻子的背叛，工作的不順使奎爾的“自我”處于一種分離狀態。愛情對他來說更是奢侈品，妻子佩塔爾·貝爾的人生充滿著欲望，“她需要的是燃燒的城市，追逐她無窮的疆域邊境累得筋疲力盡的戰馬，然而卻只能得到微不足道的性交的勝利”。她的欲望在普魯眼里化身成帶刺的枝條不斷地抽打著她的身軀?！拔镉蛎洸粌H傷害自然，而且也傷害人自身，使人喪失他的天真純潔和美好的心靈。”⑤在這里，情欲也變得那么罪孽深重，“自我”處于迷惘狀態的奎爾搞不清楚生活的方向和存在的意義。他只能靠逃避來躲避傷害，而越是逃避和沉默，越會引起世人對他的鄙視，惡性循環導致奎爾迷失了自我。

奎爾被迫離開這個殘酷的環境，卻意外地因禍得福。重新開始的地方對他而言是回歸，“向遠處望去，看到前方藍色的陸地，禁不住熱淚滾滾……是回家吧，是啊，就是這感覺”。當他倒向大地時就像筋疲力盡的巨人回到了大地的懷抱，躺在植物叢中，“把腹股溝緊貼著沙地，好像他在與大地交媾”。奎爾的意識復蘇了，大自然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八麧u漸蘇醒的意識使遠處的景象有了舉足輕重的意義?！匆娏松畹慕Y構。沒有別的，只有巖石和大海，還有暫時被它們襯托著的小小的人影和動物。”他愛上了這個有些冷酷的自然，他的情感和責任心都變得豐富起來。

紐芬蘭人際關系和諧自然，在這里奎爾對人與人的關系有了全新認識。從前他因為內心的自卑而“用手捂住下巴”的動作出現得越來越少，純樸的鄰居們的真誠治療著奎爾自卑的心理。他逐漸挺起腰桿直抒自己的觀點，在《殺人游艇在錨爪港》中他寫到“結實寶貝”這艘船有著邪惡力量，警示人們它所造成的毀滅是人類無法承擔的。他真正挑起了一名新聞記者所應有的道德責任感，用犀利的筆觸猛烈地抨擊非理性的野蠻力量。報道的成功使奎爾進一步思考自己的潛能，他的自我終于在系列的“船訊”中獲得了新生。在深層生態學看來，隨著自我認同范圍的擴大，人類將“在所有存在物中看到自我，在自我中看到所有的存在之物”⑥。在紐芬蘭粗糙的海岸上，奎爾用心去感悟和體驗自然界的陰晴圓缺，與大海融為一體，共同形成一種奇特的生存氛圍。

在獲得新生的奎爾身上，我們看到了大自然的影子，從大自然給奎爾的啟迪中，我們看到了奎爾未來生活的前景。他勇敢地面對吞噬生命的大海、巨浪、冰雪、疾風，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航向，在歸途中他成為一個自我意識強烈、自我人格獨立與自我性格豐滿的人?？鼱栕罱K成為了幸福的自然之子，完成了生態學意義上的“自我實現”。從生態批評的角度來解讀小說文本，對于我們重新審視人類的生存方式有著重要的啟示作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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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意]加林：《意大利人文主義》，李玉成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188頁。

{2} [美]安妮·普魯：《船訊》，馬愛農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45頁。文中所引原文均出自該譯本。

{3} 王諾：《歐美生態文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80頁。

{4} [美]利奧波德：《荒原紀事》，邱明江譯，科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56頁。

{5} 王諾：《歐美生態文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94頁。

{6} 何懷宏：《生態倫理——精神資源與哲學基礎》，河北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

基金項目：江西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WGW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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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徐筱虹，文學碩士，南昌師范學院中文系副教授。

編 輯：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