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鈺卓 劉翔宇
摘 要:文章通過對李仁老田園詩代表作《漫興》、陶淵明田園詩代表作《飲酒(五)》的美學解讀,探索作品的形式美與語言美、虛靜美與自然美、求“意”美與求“道”美,并分析二人在審美對象、審美取向及審美理想上對于美學新風的開創與影響。
關鍵詞:李仁老 陶淵明 田園詩 《漫興》 《飲酒(五)》 美學
在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領域,對高麗時期李仁老、魏晉時期陶淵明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歸去來辭、武陵桃源詩上,對田園詩的研究極少。但陶淵明《歸去來兮辭》、李仁老《和歸去來辭》在本質上是圍繞著“田園”這一意象展開的;陶淵明《桃花源記》、李仁老《智異山青鶴洞記》這樣的武陵桃源詩也是從“田園”這一意象發展而來的,因此通過田園詩的研究,能從源頭上找到二者思想、志趣上的異同,對于研究其他作品有著參考價值。就田園詩而言,李仁老的代表作《漫興》為世人稱道。由于他本人也熱衷于諷陶、仿陶、效陶,其作品深受陶淵明的影響,呈現出平淡自然、深厚醇美的詩風。但對于其田園詩的對比研究較少,存在著書寫和解讀上的偏差,其美學上的深層含義仍待挖掘。
一、前人研究存在的誤筆
一些書作在引用時將《漫興》一詩的題目寫為“謾興”,這也不排除詩人行書時的筆畫連帶,后人認錯了偏旁的可能性。杜甫曾有《漫興》九首,辛棄疾也有《定風波·暮春漫興》。而“謾興”二字,在以往的詩詞中未曾出現,且“謾”字意為“對人傲慢無禮”,如謾罵。這顯然不是詩人本意,與“漫”字所蘊含的“隨意,無拘無束”相去甚遠。因而題作“漫興”更為合理,有不求寫盡,不求寫全,興之所到,隨手而做之意。
二、《漫興》《飲酒(五)》的美學解讀
縱觀陶淵明的田園詩,《飲酒(五)》與《漫興》最為相似,其美學上的異曲同工之處為人稱道。
境僻人誰到,春深酒半酣。花光迷杜曲,竹影似城南。長嘯悉無四,行歌樂有三。靜中滋味在,豈是世人諳。
——李仁老《漫興》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淵明《飲酒(五)》
(一)形式美與語言美。 在形式上,都為五言詩,《漫興》一詩八行,《飲酒》一詩十行,多了一句“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的設問。在格律上,都以“an”為韻。在修辭手法上,兩首詩都采用白描的手法,但季節時令、景物意象有所不同。《漫興》中的“花光”、“竹影”與《飲酒》中的“菊”、“東籬”、“南山”、“山氣”、“日夕”、“飛鳥”等景物描寫,讓情真景真,情景交融,物我合一。但《漫興》重在呈現影影綽綽、斑斑駁駁的深夜美景,而《飲酒》則呈現出傍晚山嵐氤氳的佳境,“花光迷杜曲”一句把花光擬人化,“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句表現出詩人悠然閑適的情態,情意自生,率真自然,昭示了自然與人的真諦,這是人的無意識與自然的存在的融會和貫通。
兩首詩都運用了啟示性的語言,通過象征和暗喻的描寫方法,以秋菊、歸鳥、花光、竹影等美學意象來流露出詩人的品格與性情。特別是陶淵明所賦予的菊花意象,使菊花有了固定的象征意義,在后人心目中幾乎成為陶淵明的化身,美學價值與啟示意義已遠遠超出語言本身。
(二)虛靜美與自然美。 兩首詩在內容上都是田園生活的寫照,但因具體場景的不同,虛靜美各異。莊子所謂“虛靜美”即內外俱寂,主體在精神上徹底處于虛靜無為的狀態。《漫興》中的“境僻人誰到”是純粹的無人之境、幽僻之地,而《飲酒》中的“結廬在人境”則是因“心遠地自偏”才會“而無車馬喧”。陶淵明處在喧騰的人間塵世,但心飛遼闊,住地自然荒偏。不管流露出絕對的靜謐,還是相對的靜謐,詩人都置身于這種虛靜美,無不怡然自得。
兩首詩都呈現了自然美。特別是“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一句描繪出夕陽西下時氤氳的山嵐與成群結伴紛紛歸還的飛鳥,動靜結合,宛如一幅色彩跳躍的花鳥人物畫,色彩是淡雅而又鮮亮的。它潑墨寫意,以山嵐為背景,有靈動的飛鳥,更有悠然的采菊人,暖意融融。“花光迷杜曲,竹影似城南”則是一幅水墨畫,濃墨、淡墨與清墨結合,明暗交替,頗具清幽與風雅。
(三)求“意”美與求“道”美。 莊子的美學思想——舍“言”求“意”、舍“言”求“道”在這兩首詩中發揮得恰到好處。《漫興》中“春深酒半酣”描繪出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的狀態,而《飲酒》除了題目交代了主題之外,詩句中并未提及酒的意象,借酒之名,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大有舍“言”求“道”之美。結句“靜中滋味在,豈是世人諳”與“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都是一種抒懷,有感而發,醉在其中,樂在其中。兩首詩的結句都是以不辨為辨,啟發讀者自己去想象補充。但“豈是世人諳”流露出一種知音難覓而獨自品味的感嘆,“欲辨已忘言”則是一種對于自然的真諦欲辨卻忘言——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慨嘆,是對人與自然真諦的思索與追尋。
這種美學上的意象論,不管是“豈是世人諳”,還是“欲辨已忘言”,舍“言”求“意”用之于審美感受的悟性階段,不是為一種精確的譬喻。
三、美學新風的開創與影響
陶淵明所在的魏晉南北朝時期正是美學新風開創的重要時期,也對韓國詩人李仁老所在的高麗及其后世的美學思潮產生深遠影響。
(一)自然山水成為自覺審美對象。 自然山水不再是人類的圖騰及膜拜的對象,不再只是詠事的一種比興手法,不再是單純的手段,而成為人的自覺審美對象。“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花光迷杜曲,竹影似城南”中玄遠幽深的哲學意味融入到自然與內心的無限美感之中。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純粹的樂山樂水,享受行走于自然山水中的極樂。
(二)儒道兼濟的價值取向影響審美取向。 在
《漫興》中李仁老是一種曲高和寡、渴望得到賞識與重用的儒生形象,而《飲酒(五)》中陶淵明則是一種不失其生、不失其性、物我合一、外儒內道的形象。李仁老儒家思想根深蒂固,陶淵明則“外儒而內道”,二者儒道兼濟的價值取向無不左右著后世的審美取向。
李仁老一生則酷愛浮屠,曾為僧,曾科舉及第,也曾在文臣遭難的時代,組織過“海佐七賢派”。大量歸隱情趣的作品,是他標榜自我清高情趣和實現自我價值重構的依托,作品中流露出舉世少知音、歸以待命的思想。李仁老的歸隱并不是徹底的,他清高而不甘落寞,他歸隱的目的是“保不材于櫟社,安深穴于神丘”。
陶淵明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也曾出身望族,也曾胸懷大志。但在文學作品中,更多地呈現給讀者的是對田園生活的熱愛和對武陵桃園的向往。陶淵明的“丈夫志四海”與“猛志固常在”體現出鮮明的儒家思想。而退隱后,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逍遙游審美境界、鐘情山水、崇尚自然的觀念成為田園詩的基本理念,體現出濃郁的道家思想。在對生命的超越上,與大化同流,個體的生命與宇宙的生命合為一體。在道家的倫理意識上,陶淵明的歸隱是“形隱”,非“心隱”,創作與生命精神相連,潔身自好、樂山樂水,時刻關注著社會、人生,不消極、不怠慢,不失其生、不失其性。
(三)此岸及彼岸的審美理想。 如果說“田園”是此岸理想的話,那么“桃源”、“青鶴洞”則是彼岸理想。現實中能得以實現的是“田園”,而具有超越現實的烏托邦意象的是“桃源”、“青鶴洞”。這種積淀豐富了武陵桃源內涵,成就了東方烏托邦理想。
李仁老說:“潛作詩尚不藻飾,自有天然奇趣,似枯而實腴,似疏而實密——仆雖不及陶潛高趣之一毫,茍慕之不已,則亦陶潛也。”陶淵明的最大貢獻就在于把自然審美意識加以擴展,開墾出田園自然風光的新領域,并把對田園自然風光的審美感受用詩歌的形式傳達出來并加以推進,用審視山水的自然審美意識來審視田園,并把田園作為“自由精神的棲息地”①。
陶淵明的詩作影響著包括李仁老在內的朝鮮文人,其生命體驗、文化價值超越時代、跨越國度,征服了無數人的心靈,淳美自然、清新明麗的田園詩正是人們心中最本真、最美好的回憶,這種美學盛宴無論對于學術研究、作品賞析,還是個人修養與境界的提升,都是一種如沐春風的洗禮。■
■
① 王凱:《自然的神韻——道家精神·山水田園詩》,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8頁。
參考文獻:
[1] 戴建業.澄明之境——陶淵明新論[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
[2] 郭維森,包景誠.陶淵明集全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8.
[3] 李華.陶淵明新論[M].北京:北京師范學院出版社,1992.
[4] 梁啟超.老清華講義——中國文學講義[A].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
[5] 敏澤.中國美學思想史[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4.
[6] 吳云.魏晉南北朝文學研究[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
■
作 者:閆鈺卓,吉林大學在讀研究生,長春職業技術學院助教,主要研究方向為中韓比較文學、韓語教育教學;劉翔宇,大陸汽車電子(長春)有限公司研發工程師,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嵌入式系統研究。
編 輯:郭子君 E-mail:mzxsguoziju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