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公案俠義小說中康熙形象的民間文化意蘊

摘 要：康熙是清代公案俠義小說中的重要角色。《施公案》《彭公案》中，康熙愛護賢臣、義士，以民為本的明君形象，是在其歷史原型上，雜采民間傳說而成。小說主要描摹民間生活場景，體現民間審美觀念，就蘊含的文化思想而言，康熙形象經民間藝人虛飾、創造而成，融入民間文化價值取向，反映大眾文化中的皇帝觀念，體現民間集體無意識的“圣君期盼”和“報效明君”的功名意識。

關鍵詞：公案俠義小說 康熙形象 民間文化 社會心理

清代公案俠義小說的代表作《施公案》①、《彭公案》②中，康熙與清官、俠士共同演繹時代風云，在矛盾激發的關鍵時刻，顯示出制約各方的巨大力量，是小說中的重要角色。其形象意義不容忽視。鑒于此，本文擬結合《施公案》《彭公案》的平民文學的性質，探討康熙形象的民間文化意蘊。

一

康熙是公案俠義小說中的重要角色，是秉公執法、懲惡揚善最根本的保障。在《施公案》《彭公案》中，其形象十分鮮明。康熙形象的首要特征是心明如鏡，愛護賢臣。眾所周知，皇帝的素質決定政治局面。無論哪個朝代，皇帝都掌握生殺予奪之權，決定臣屬的窮通榮辱。《施公案》中，康熙知人善用，重視施仕綸的才德，委以重職。第70回，貪官劉元經國舅索皇親保舉，出任揚州州尊，向下屬索要財禮。施公將此事奏明康熙。康熙即懲罰國舅一年俸祿，并將劉元革職。第74、88回，因施仕綸斷案有功，康熙賞其高官厚祿。第105、173回，康熙雖然看到施公雞胸、駝背、歪歪扭扭的身軀也覺得可笑，但不因外表丑陋而歧視他，而是體恤其跪伏不便，賜給可坐的錦墩。這富有人情味的行為，不僅無損皇帝的威嚴，反而使康熙的形象親切感人。《彭公案》中，康熙亦是親賢臣，遠小人。第19回，彭朋秉公查案，得罪朝廷權奸，惡棍武文華串通御史李秉成，誣告彭朋；康熙聞聽此事，即下令查處武文華，嚴刑究辦。第43、44回，彭公被福建道監察御史胡光誣告，要革其官職。康熙沒有偏信一面之詞，而是查明真相，認為彭公賢能，可上治國家，下安黎庶，欽賜其金牌“如朕親臨”，為其查案提供權力保障。不僅如此，康熙還愛護俠士，心系其人身安全。《施公案》第176回，康熙因黃天霸武藝高強，龍顏大悅。達木蘇王不服，要求比武，康熙將俠士的安全置于王子之上，“不許傷著天霸的筋骨皮肉，你要損著他，朕要歸你的罪名”，“只許天霸打你，你不許打他”，“寡人只要天霸在，不要天霸壞，如若傷損天霸的性命，定要叫你抵償”，關切之情溢于言表。眾俠客武功超群，康熙皆加封官職，為其報效國家提供途徑。君明則臣賢。為報答康熙皇恩，賢臣與俠士都盡己所能，為國效力。

康熙形象的另一突出特征是親民、愛民，以民為本。《施公案》第94回，久旱不雨，他將自然災害歸咎于自己，憂慮百姓無以為生，心急如焚，日日齋戒，不顧烈日暴曬，親自走進神壇，率領文武百官，從早到晚真摯祈求上天降雨。張天師在求雨法臺上驅逐邪僧：

從御座后復起一陣香風，金光一閃，隨著黑風直趕將下去。皇上同眾文武，尚不知何故。寶座上，龍顏大怒，望天師說道：“哎呀，不好！番僧逃脫去了。愛卿作速使方略，休叫傷了朕之子民。”真人連忙跪倒，口稱：“萬歲！微臣有驚圣駕之罪，乞我主寬恩！”老佛爺龍腕一擺，說道：“此乃愛卿降妖，何罪之有。速平身，施法術擒妖邪要緊。”天師復又奏道：“萬歲且寬圣憂。怪物插翅難飛，微臣早已暗遣神將各守方隅。適才金光所起，乃是護法靈官追逐妖邪，絕不致遺害百姓。”皇爺寶座上點頭道：“但愿如此，無奈亢旱依然，朕甚覺有愧于心。愛卿保國佑民，速行施法，祈得一犁甘雨，慰朕如渴之望。”

正邪相斗，黑風、香風旋起，康熙而以臣民安全為重，下令不得有害百姓。《彭公案》第28回，康熙南苑打獵，不料遭遇猛虎出籠，嚇得軍民魂飛膽戰。面臨危險，他首先想到百姓的安危：“速傳朕旨，勿論軍民人等，只管把虎打，朕還有賞，恐傷了人。”康熙愛民如此，足見明君風范。

公案俠義小說的康熙形象有其歷史原型。據《清史稿》載，康熙深知民間疾苦，詔曰：“朕夙夜求治，念切民依。邇年水旱頻仍，盜賊未息，兼以貪吏■削，民力益殫，朕甚憫焉。部院科道諸臣，其以民間疾苦，作何裨益，各抒己見以聞。”③因百姓遭受自然災害，康熙屢次下令減免賦稅。他受萬民擁戴，途經杭州，百姓沿河擁觀，甚至老年人不顧身體不便而觀其圣容，可謂深得民心。

但是，《清史稿》中并沒有康熙支持清官與俠士聯手查案，為民祈雨，愛惜、賞賜眾俠客的故事。可見，《施公案》《彭公案》所敘之事，純屬子虛烏有，明顯來自民間傳說。在公案俠義小說成書之前，康熙的相關故事便在民間流傳。陳康祺《燕下鄉脞錄》云：“少時即聞鄉里父老，言施世綸為清官。入都后，則聞院曲盲詞，有演唱其政績者。蓋由小說中刻有《施公案》一書，比公為宋之包孝肅，明之海忠介，故俗口流傳，至今不■也。”④據《彭公案序》載，該書在刻印前，“京都鈔寫殆遍，大街小巷侈為異談，皆以為膾炙人口。故會廟場中談是書者不計其數，一時觀者如堵，聽者忘倦。”⑤顯然，它們皆是雜采民間傳說而成。

二

《施公案》《彭公案》塑造的康熙形象，是在康熙的歷史原型基礎上，經民間虛構、創造而成。李惠芳指出，民間傳說或故事，“實際上是一種群體意識的結晶。這里面，既包含有社會心理的深刻內容，更體現勞動大眾的審美習慣、審美興趣的傳統特點”⑥。從這一層面看，公案俠義小說中的康熙形象，是民間文化的產物，反映平民的心聲。

小說中關于康熙的這些民間傳說，寄寓著民間的價值評判，反映出大眾文化中的皇帝觀念。古代專制社會，皇權的存在及其政治功能的實現，不僅依靠其本身的強制力量，而且需要獲得社會成員的普遍認可。儒家提倡明君治國。孔子認為，統治者應該重視人民，實行富民、寬民之政，“天下之民歸心焉”⑦。孟子明確提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⑧。朱熹的重民思想與孟子一脈相承，認為君主應把恤民愛民作為治國之要。封建社會實行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宗法制統治模式，君臣關系由家庭的父子關系演化而來，倫理等級秩序滲透社會生活。百姓沒有任何政治權利，只能把根本希望寄托于統治者，盼明君、賢主以“仁愛”、“善心”治國。漫長的專制社會里，在精英階層的倡導與統治者的推行下，儒學文化逐漸成為社會文化主流價值核心，客觀上使儒家的“明君信仰”在民間廣泛流傳，逐漸內化為大眾文化心理。按照民間的觀念，皇帝為最高“家長”，要“愛民如子”。平民往往按照自己的理念來塑造所憧憬的皇帝形象，把明君品格作為民間的集體心理訴求和價值評判。張佐邦《文藝心理學》指出：“在文藝接受過程中接受主體傾向于選擇和接受那些與自己的知識結構、經驗系統、審美需求模式相一致或相類似的作品，表現出一種‘愛同憎異的接受‘期待視界。”⑨不言而喻，民間接受者的審美期待，不可避免地影響到公案俠義小說人物形象的刻畫。為了更好地吸引受眾，下層藝人便塑造出帶有民間審美色彩的康熙。無疑，《施公案》《彭公案》中康熙的“愛民”形象，反映了在儒學思想影響下形成的民間大眾文化中皇帝觀念。

公案俠義小說對康熙“明君”形象的塑造，體現了民間集體無意識的“圣君期盼”以及民間文化中“報效明君”的功名意識。《施公案》《彭公案》廣為傳播的清代中后期，統治階級奢侈荒淫，政治局面混亂，官僚階層貪腐，壓迫下層百姓，致使社會矛盾日益突出。下層人民飽受統治階級的壓榨和黑惡勢力的欺凌。“明君”便是民間期盼的救世者。社會文化影響和制約人的思想、情感、價值觀念。管達如指出：“自著小說，本為吾國社會之產物，且多以投合社會之心理而作者。”⑩下層人民難以實現安康生活，轉而通過塑造以民為本的皇帝形象，在文藝作品中寄托對明君執政的理想社會的期盼。公案俠義小說中，康熙愛護施仕綸、彭朋等賢臣和黃天霸、歐陽德等俠士，符合百姓對皇帝“親賢臣、遠小人”的明君價值評判標準。自然，小說中大量篇幅、情節所展示的清官、俠士不顧自身安危而“為國盡忠”，明顯折射出民間文化中“報效明君”的樸素功名意識。

綜上，清代公案俠義小說植根民間，經眾手創作而成，體現民間的文化思想。其康熙形象的塑造蘊含著民間文化的價值取向。我們應該科學地審視其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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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施公案》，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下文引《施公案》原句，均出自此書，不再一一注明。

② 貪夢道人：《彭公案》，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下文引《彭公案》原句，均出自此書，不再一一注明。

③ 趙爾巽：《清史稿》，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78頁。

④ 孔另境：《中國小說史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211頁。

⑤ 朱一玄：《明清小說資料選編》，齊魯書社1990年版，第428頁。

⑥ 李惠芳：《中國民間文學》，武漢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8頁。

⑦ 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208頁。

⑧ 楊伯峻：《孟子譯注》，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328頁。

⑨ 張佐邦：《文藝心理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38頁。

⑩ 管達如：《說小說》，載黃霖、韓同文《中國歷代小說論著選》（下），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349頁。

基金項目：本文為四川省教育廳重點科研項目“清代公案俠義小說與民間文化之關系研究”的成果之一，項目編號12SA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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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馮利華，文學博士，內江師范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