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簡書藝略論

摘 要：簡牘不僅是歷史文獻，更是珍貴的書法墨跡。20世紀簡牘的出土可謂空前，出土的數萬枚漢簡中，主要有張家山漢簡、馬王堆漢簡、銀雀山漢簡、居延漢簡、敦煌漢簡和甘谷漢簡等。總體上來說，簡牘書法呈簡練率意的筆法和風格，書體各樣，風格各具，從古隸演進了到成熟的八分。到了東漢簡牘書法中草書比例明顯增加，居延漢簡中的誤死馬駒冊和永元兵器冊是草書的典型。簡牘書法對后世影響深遠，許多書法名家都受到其風格的影響。

關鍵詞：漢簡 書法

簡牘是中國古代用竹、木制成的書寫材料，流行于東周至魏晉時期（約公元前5世紀至公元3世紀），是紙張沒有大量出現之前最主要的書寫材料。簡牘的內容非常豐富，包括官方的各種文書檔案、詔書律令、私人信件、各種書籍抄件、歷譜名冊、賬目遣冊等，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更是珍貴的書法墨跡。

20世紀以來，簡牘不斷被發現，可以說20世紀是簡牘學的世紀，簡牘學已成為國際顯學。已出土的簡牘中，漢簡占了相當一部分比例，研究漢簡成了簡牘學研究的主流。這些漢簡除了是重要文獻外，還是最為直觀、最為珍貴的書法墨跡。在簡牘沒有出土之前，人們對漢代書法藝術的研究都是通過碑刻、摩崖、瓦當等銘刻文字的拓片來進行，由于無緣見到漢代的墨跡，在認識上有許多的偏差和局限性。如康有為認為西漢“絕無后漢之隸”，“蓋西漢以前，無熹平隸體，和帝以前，皆有篆意。”這是因未見西漢簡牘，只見到傳世的東漢碑刻而得出的結論。因此說漢簡的發現對書法史的意義貢獻之大由此可見。

出土的數萬枚漢簡，是兩漢各個時期留下的墨書原跡，大多能確定其年代，以西漢的占絕大多數。這些簡牘出自西北地區和內地各省，內容包括失傳的經書古籍、漢代的律令條文、各級政府與軍隊的文書賬冊檔案乃至漢代辭賦文學等多方面，有極高的歷史和文獻研究價值，是研究漢代歷史、經濟、民俗及古文字等不可替代的資料，同時也是研究漢代字體，以及漢代地域書風最直接的資料，尤其是西北地區（如甘肅）漢代書風的真實再現。

一

已出土的約屬于西漢的簡牘主要有張家山漢簡、馬王堆漢簡、銀雀山漢簡、居延漢簡、敦煌漢簡和武威漢簡等。

張家山漢簡。1983年到1984年出土于湖北江陵張家山，出土簡一千余枚，約四萬字，其中有西漢早期律令和早已失佚的一批醫書、兵書、算數書、歷譜等。書體直承奉制、深厚凝重、氣韻生動，有些簡書寫快利果斷、節奏感強烈、結體變化自然、線條凝重、點畫振迅果斷。如律令簡書寫老練，字形趨扁，布局疏朗；用筆散逸自然，線條活潑，時見變化，其挑法已為分書挑法的雛形。

馬王堆漢簡。湖南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竹簡，其年代在文帝時期（前179—前157），為墨寫的隸書。從字形和筆法分析，似非一人所寫，但風格大體接近一致。用筆上，橫畫落筆逆鋒頓按，運行時逐漸上提，收筆不回鋒，形成頭粗尾細的模式，與出土的戰國簡牘帛書墨跡普遍接近。馬王堆一號墓和三號墓共出竹簡617枚，其中以78枚遣冊為其代表。遣冊以其聳雄奇偉的體勢、憨沉奔瀉的長垂、粗放率意的筆法、疏密呼應的結構和以倔強拗翹的線條形式為筋骨，以堅韌縱逸的筆勢為風神，透射出漢初分書的奇姿異彩。對于研究西漢早期古隸向分書演變及其風格特點的軌跡，有著重要的資料價值。

銀雀山漢簡。出土于山東臨沂銀雀山兩座漢墓，共出竹簡約4900多枚。一號墓出土4942枚竹簡，內容為《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六韜》《尉繚子》《管子》《晏子春秋》及其他佚書。二號墓出土竹簡32枚，為《漢武帝天光元年歷譜》。其中如《孫臏兵法》，共計簡440枚，達萬余字，其書體為尚無波勢但強調磔筆和線條的凝樸與變化的古隸。形態大小不一。由于抄寫間斷進行，故而用筆、精神、風格以至構形亦不統一。布白疏密隨意而無規律，結體右邊普遍稍聳，呈右上斜取勢，筆力穩健，氣韻生動。特別是少量結字的部分連帶筆畫始見行隸之意，已蘊章草萌發意態。

居延漢簡。有舊簡和新簡之分，以新中國成立作為劃分標準。舊簡指1930年到1931年由中瑞兩國組成的西北科學考察團在額濟納河流域古居延等地發現的10200多枚漢代簡牘。新簡指1972年至1974年甘肅居延考古隊、甘肅省博物館文物隊先后在破城子和肩水金關遺址等地掘獲的19100多枚漢代簡牘。從新、舊居延漢簡的明確紀年來看，大致自武帝元狩四年（前120）一直到東漢中期的順帝永和二年（137），是將258年跨度里的各種書體及風格的墨跡和盤托出。居延漢簡不僅數量大，內容龐雜，而且書體種類也是古隸、分、篆、草、真、行無所不有，可謂漢代民間書法發展歷史的百科全書。西漢時期的居延簡，與同時代其他簡牘的書體大致相同，結體和用筆尚存篆意。而以西漢中期的武、昭、宣時期的簡書為多，且變化大、發展快。這些簡書墨跡、字形更為趨扁，分書的結體、用筆等已然成熟，有些還出現了粗肥的長垂等特征，可見其風格的變化。

敦煌漢簡。也有舊簡與新簡。其中以西漢中晚期以及東漢早期的簡牘居多，內容與漢代敦煌和酒泉二郡的屯戍活動有關。敦煌簡中的書體亦同居延簡一樣，是隸、分、草、真、行諸體皆備，書法風格更是各具特色。其中草書是漢簡書法的精華，書體寬綽，用筆婉轉自如，奔放流暢有連綿之勢，開辟了后世“狂草”的意蘊和體勢。其中分書簡除遺昭木觚之外，尚有可以和曹全碑、史晨碑媲美之作，如西漢元帝時黃門令史游作急就篇以前的戍卒習字觚倉頡篇急就觚，成帝建始元年簡、酥油土木簡等。

武威漢簡。主要有《儀禮》簡、王杖十簡、“王杖詔書令”木簡和一批醫藥簡牘。其中儀禮簡大多墨跡如初，為研究漢代簡冊制度提供了可靠的實物依據。它是西漢晚期的簡書，字體典型地代表了西漢向東漢過渡的分書，其用筆完全擺脫篆書框架，筆勢流暢、逆入平出、工整秀雅，完全具備了成熟漢隸的風格特征，是漢代精寫的經書。醫藥簡為簡書中的佳作，粗獷率真的特征展現了西北地域文化的質樸風格。

以上只是對西漢簡牘書法的簡單介紹，除了這幾種漢簡外，書法成就比較高的還有定縣竹簡、大通木簡、鳳凰山木牘和阜陽竹簡等。

從已出土的大量簡牘來看，西漢時期古隸迅速發展，走向成熟的分書。大量漢簡的出土完全地展示了古隸向八分演進的形態。總體來說，簡牘書法呈簡練率意的筆法和質樸自然的風格。筆法自由多樣，墨法揮灑流暢，布白錯落變化，形神兼具，風神各異，各體咸備。

二

西北地區出土的簡牘有一大部分是新莽時期和東漢初的，東漢中后期的簡牘出土數量甚少。新莽和東漢初的簡牘書法承襲了西漢后期的書風。總體來說，東漢時期的簡牘書法有以下幾個特點：一是從書體上來說，往往分中有行，分雜章草，如居延漢簡中的劾侯長王褒狀、劾王長狀等。二是從用筆及線條上來說，多以率意為之，且波磔舒張、線條奔放，極大地表現出一種樸拙率意的書法天籟精神。其中以甘谷漢簡最為典型。三是從書風特色看，更向個性化和審美的情趣性發展，書體各樣、風格各具。下面簡單介紹具有代表性的甘谷漢簡。

甘谷漢簡內容為東漢桓帝延熹二年（159）下發的詔書及其行文，可分為奏章批詔、中央下發行文、涼州刺史行文及漢陽太守行文等。其中的桓帝延熹元年至二年（158—159）的23枚“兩行”木簡，是宗正府卿劉柜所上給皇帝的詔書，大多在末尾署上屬、掾，或令史、書佐之名。這些木簡的書寫者，自然就是當時的令史、書佐一類人。縱觀甘谷簡書，字的主筆畫伸展很長，尤其是橫畫主筆，一波三折、變化多端，構字橫扁端莊、中心緊密，字雖小，卻顯得剛健奔放而不草率。用筆最具特色，剛柔相濟、奔放自如，線條放縱飄逸、搖曳多姿，章法參差多變、隨意而置。其結體和用筆與早于此簡的陽嘉殘石和晚于此簡的孔彪碑和曹全碑有十分相近之處，應是東漢中后期官方文書的典型書體，和碑刻書法相比，可以直觀地感受漢人書寫的狀態。

除了上述的幾種簡牘外，東漢時期有種大扁書現已沒有實物可見，而居延漢簡中和敦煌漢簡中有一些寫在檢、觚、牘上的字較大，如《居延新簡》其中之一簡“詔書”二字，由于字大而筆畫較粗，最大特點是橫畫粗而豎畫細，筆畫斬折處多方折，字顯的較扁薄，墨氣沉重，別有意趣。以現在視角審視，具有典型美術字的特征，可以看出書寫者有意通過對比來強化字體美的特征。清代金農自創的漆書隸書風格特征上與此簡的風格極為相似。雖未肯定金農是否見過此類簡書，但通過比較至少可以說明：雖間隔一千七百年左右，后人和古人在書法美的特征上有共通之處。

東漢和西漢相比，簡牘中的草書比例明顯地增加了，草法也更為成熟。當時著名的書法家如杜度、崔瑗、張芝、張昶、韋誕等都是史傳記載的草書名家，結合趙壹《非草書》的描述，說明東漢草書藝術十分繁榮且水平已是相當高的。當時章草書體作品浩繁，風格多樣，如居延漢簡中的誤死馬駒冊是章草書法的典型，它已經發展成為章草完全成熟且技法熟練、風格獨具的資深作品了。與章草接踵而行的今草，在東漢早中期往往是今、章相雜，到了東漢晚期，書體已經成熟并開始向觀念化形態邁進，可鑒的今草書跡，以居延漢簡中的永元兵器冊為典型。此冊是東漢簡書名作之一，它以介于今、章、行、分以至楷書之間，又以今草為主流特征的形態，展現了一種藝術美感的模糊性和創作、欣賞的最大自由。它的書寫行筆較快，散筆、連筆并用，尤其一些短小而真率的點畫線條，凝練含蓄，意味深遠。除此冊外，反映東漢早中期今草發展已基本形成的還有居延漢簡郵書記錄等，此簡真實地表現出今草形成階段的基本風貌。

三

漢簡書法的形成與秦漢之際社會的急劇變化和漢代社會發展狀況密切相關，是研究漢代書法的第一手資料。漢代大量簡牘書法的出現，顛覆了以往研究者對漢代書法的認識，除了高居廟堂的石刻書法世界，還存在另一個真實的墨書世界，而這個墨書世界能更加直觀地觀照漢代人的書法藝術，為研究漢代書體的淵源流變提供了重要證據。通過它可窺見一代書風，洞悉漢人的用筆及隸書的真諦。從總體來說漢代簡牘書法有著天真爛漫、活潑動人的情趣；豐富多姿的結體，雄強夸張的筆勢，簡捷率意、縱橫恣肆的用筆，變化多端的章法，體現出一種強烈的形式感和表現力，充盈著一種動人的大自由精神。它與漢碑書法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真實，研究古代書法藝術，應以墨跡為主要研究對象，而漢簡墨跡和碑刻書法相比，沒有再一次的刊刻，也就少了不必要的加工和裝飾，在真實性上更高一籌，是碑刻作品無法比擬的。簡牘的大量出土，讓我們認識到“簡牘墨跡的書寫在漢代甚至戰國到魏晉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是一個比石刻碑版更普及更常見的‘書法史現象”。漢簡墨跡可使我們更加接近二千多年前漢人的筆法、氣度與神韻，真實地感受漢代先民書法的風采。

已出土的漢代簡牘，叢書體上來說，除少量的小篆、古隸外，還有大量的漢隸、章草、今草、行書、楷書以及各種在變化中的過渡性書體。絕大多數是書體界限并不絕對分明的過渡性書體，這種過渡性的簡牘書體真實地再現了漢代書體孕育、變革和發展的過程，這為后人窺見這一時期書體的演進和變革提供了豐富的資料。漢簡的書寫者大多是社會下層的職業抄書人或中下層士吏，和秦漢瓦當、磚文、魏晉造像題刻、唐人寫經一樣，大都是出自民間平民書人之手，這類書作者比達官顯貴少了許多內心的約束的和程式化規范，自由隨意，甚至可以漫不經心，所寫簡書不故意造作，以自然為之。相對官方文書、廟堂書法來說這類民間書法雖不很嚴謹規范，但其中自由奔放的用筆、富于變化的結體、不加修飾的意趣、不拘形跡的激情，與所謂的正統書法、“廟堂書法”一樣具有很高的藝術性和強盛的生命力。

漢簡書法的古樸自然、率意簡約、雅致秀逸，一經面世即被書家所珍重，王蘧常、胡小石和高二適都對漢簡極為傾心，陸維釗先生看到新出土的云夢秦簡之后，書風為之一變，開創了風格獨具的螺扁體篆書。當代書家錢君■、孫其峰、劉正成、陳振濂、華人德等書家都受到了漢簡書法的影響。著名書法家黎泉是寫漢簡書體的高手，現任中國書協主席的張海也深深受到了漢簡書法的影響。由此可見，漢簡書法古雅質樸的盎然天趣、動人的藝術大自由精神，為我們的書法創作開拓了一片廣闊的天地。隨著對簡書的深入研究，漢簡的書法藝術價值將進一步為世人所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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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董文強，考古學及博物館學碩士，隴東學院歷史文化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美術考古與書法史。

編 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