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

在漢代,霾的每次出現都是一種嚴重的政治事件,統治者的關注點實際是在如何應對“天”的警告,因而采取種種措施,如罪己、任賢、策免三公等
在古代,人們對霾的出現往往會產生很大的恐慌
史載建始元年(公元前32年)四月,因為出現了特別嚴重的黃霾天氣,朝野震恐,成帝遂自責說:“朕承先帝圣緒,涉道未深,不明事情,是以陰陽錯繆,日月無光,赤黃之氣,充塞天下。咎在朕躬。”
漢代的“霾霧”較多,但直接被稱為“霾”的記載很少。《后漢書》卷三〇下《郎顗傳》載,順帝陽嘉二年(133年)正月,因“自從入歲,常有蒙氣,月不舒光,日不宣曜”,名士郎顗在舉薦黃瓊、李固的上書中建議:“孔子作《春秋》,書‘正月者,敬歲之始也。王者則天之象,因時之序,宜開發德號,爵賢命士,流寬大之澤,垂仁厚之德,順助元氣,含養庶類。如此,則天文昭爛,星辰顯列,五緯循軌,四時和睦。不則太陽不光,天地混濁,時氣錯逆,霾霧蔽日。”翻檢兩《漢書》可知,這是直接提到“霾”或“霾霧”的唯一記載。盡管郎顗的說法是漢代典型的災異理論,即依據天人感應要求皇帝應舉賢任能,但所說“霾霧蔽日”的情形卻應是當時的客觀事實。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霾霧蔽日”的緣由是“常有蒙氣”,因而所謂“蒙氣”即應是漢代“霾霧”的同義詞或近義詞。例如,因“連有災異”,黃瓊也上疏順帝說:“間者以來,卦位錯謬,寒燠相干,蒙氣數興,日闇(暗)月散。……伏見處士巴郡黃錯、漢陽任棠,年皆耆耋,有作者七人之志。宜更見引致,助崇大化。”考慮到《黃瓊傳》此后即言“三年,大旱,瓊復上疏”云云,以及《后漢書》卷六《順帝紀》云“(陽嘉)三年春二月己丑,詔以久旱,京師諸獄無輕重皆且勿考竟,須得澍雨”,我們即可以推斷:黃瓊上疏的時間當與郎顗大致相同。而所謂“蒙氣數興,日闇月散”,實際也就是郎顗所言“常有蒙氣,月不舒光,日不宣曜”,二者很可能說的是同一時期的霾。
為什么兩漢四百年間關于霾或“霾霧”的記載僅有一例
其實,“蒙”字本有“陰闇”之義,故“蒙氣”就是陰暗之氣,在漢代用語中則往往單用一個“蒙”字表述。如東漢劉熙《釋名》卷一《釋天》:“蒙,日光不明,蒙蒙然也。”
明乎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兩漢四百年間關于霾或“霾霧”的記載僅有一例。這固然是由于霧、霾極易混同,但更重要的還在于,在天人感應的理論框架中,漢代對霾本有“蒙”或“蒙氣”這一內容更為廣泛的專用名詞。換句話說,在大多數情況下,漢代關于霾的記載都是用“蒙”或“蒙氣”來表述的。這對于全面理解其它一些記載有著重要的啟迪作用。
西漢京房的《易傳》就是一例——“有蜺、蒙、霧。霧,上下合也。蒙,如塵云。蜺,日旁氣也。”其中“蒙,如塵云”,顯然就是對霾或“霾霧”的一個概括總結。
不僅如此,兩《漢書》常見的“陰霧”、“黃霧”、“天氣混濁”、“霧氣白濁”等,也應該都是霾或“霾霧”的情形。
當然,漢代霾的概念比較寬泛,是指因為風、雨、土所造成的空氣混濁現象。如《爾雅》卷六《釋天》:“風而雨土為霾。”孫炎注曰:“大風揚塵,土從上下也。”東漢許慎說:“霾,風雨土也。從雨,貍聲。《詩》曰:‘終風且霾。”劉熙也進一步解釋說:“風而雨土為霾。霾,霾晦也,言如物塵晦之色也。”所以在先秦兩漢時期,凡源于刮風、雨霧和塵土飛揚的空氣混濁現象都可以稱之為“霾”。《詩經·邶風·終風》所說的“終風且霾”,就是描述一個刮風而且塵土飛揚的混濁天氣。但其定義的重點還在于“土”字,即必須是空氣中懸浮著大量塵土造成了能見度顯著降低的混濁天氣才能稱“霾”。
成帝建始元年四月的“黃沙四塞”,就是由于大風卷起的塵土所造成的霾。除了《成帝紀》、《元后傳》的簡略記載,此事在《漢書》中還有更詳細的描述:“成帝建始元年四月辛丑夜,西北有如火光。壬寅晨,大風從西北起,云氣赤黃,四塞天下,終日夜下著地者黃土塵也。”從這段描述可以清楚看出,正是由于四月壬寅清晨的大風,才造成了“云氣赤黃,四塞天下,終日夜下著地者黃土塵也”的霾。誠然,根據現代氣象學的定義和分類,這種天氣情況應該被稱為“能見度極度惡化”的沙塵暴。但由于陰霾、輕霧、沙塵暴、揚沙、浮塵、煙霧等天氣現象,都是因浮游在空中的大量極微細的塵粒或煙粒等影響致使有效水平能見度小于10千米,有時使專業氣象人員都難于區分,因而從能見度降低且塵土飛揚來說,這實際還是符合漢代“風而雨土為霾”的界定的。所不同者,其災害程度要比今天所說的霾嚴重。
《五行志下》“蒙黃濁”、“蒙,微而赤”、“蒙微,日無光,有雨云,雨不降”,《京房傳》“日蝕,又久青亡光,陰霧不精”,《翼奉傳》“天氣溷濁,日光侵奪”,《皇甫規傳》“霧氣白濁,日月不光”等,也顯然都是雨霧造成塵土懸浮的事例。即使按照現代氣象學對霾的定義——“霾又稱灰霾,在中國氣象局的《地面氣象觀測規范》中,灰霾天氣被這樣定義:‘大量極細微的干塵粒等均勻地浮游在空中,使水平能見度小于10千米的空氣普遍有混濁現象,使遠處光亮物微帶黃、紅色,使黑暗物微帶藍色。”史書的這些記載也應該都是對于霾的描述,只不過在當今社會的“塵土”中又增加了許多工業化的污染而已。
漢代治霾措施:貶黜奸佞和貪腐
總結漢代霾或“霾霧”的記載,可以得出幾點結論和認識:
首先,霾是一種自然現象,漢代史書保存了霾或“霾霧”的較多記載,而且在大多數情況下,人們都是用“蒙”或“蒙氣”來表述霾的。漢代是農業社會,生態環境遠比今天要好,但也仍有較多霾的記載,可見霾的出現并不能僅僅歸咎于工業化造成的環境污染。
其次,在天人感應的神秘解釋下,漢代的霾或“霾霧”并沒有被視為自然現象,而是都被說成“災異”,并主要是由統治者的用人不當“造成”的。如關于“霾霧”,前引郎顗、黃瓊的對策便都是推薦賢才,并要求貶黜奸佞和貪腐。這種做法雖然是南轅北轍,但它卻昭示我們:霾的每次出現在漢代都是一種嚴重的政治事件,統治者的關注點實際是在如何應對“天”的警告,因而所采取的種種措施,如罪己、任賢、策免三公等,沒有也不可能對防治和減輕霾的災害起到多大作用。
第三,霾的出現雖然是一種自然現象,但現代工業化和城市化造成的環境污染也確實大大加劇了霾的出現頻率和災害程度。近10年來,在各地越來越多、災害越來越大的灰霾天氣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這也更加警示我們要大力貫徹科學發展觀,把霾的防治問題與綜合治理環境污染結合起來,盡可能地減少霾的出現,并將霾的災害降至最低限度。
(作者為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博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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