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云港方言中同素逆序詞的研究

王丹婷　丁愛俠

摘 要：連云港方言中有許多同素逆序詞。文章選取連云港方言中具有鮮明地方特色的同素逆序詞，以古代和近現(xiàn)代的代表作品作為語料進行歷時考證，從歷史演變、詞語結構、詞性以及詞義轉變等方面對同素逆序詞進行了深入、系統(tǒng)地研究。

關鍵詞：連云港 方言 同素逆序詞

同素逆序詞是指構詞語素相同，而語素序位互逆的一對詞，其構詞方式在雙音節(jié)合成詞中比較獨特。同素逆序詞也是一種歷史語言現(xiàn)象，涉及漢語詞匯發(fā)展歷史、方言系統(tǒng)研究、詞典編纂以及詞匯教學等各個方面。古籍文獻中的逆序詞主要是為了壓韻，如《楚詞·天問》中“彭鏗斟雉帝何饗，受壽永多夫何久長”。而在現(xiàn)代漢語里，同素逆序詞則是在特定語境中用來增強語言表現(xiàn)力的一種修辭手段。

方言中保存有大量的同素逆序詞，它們大多傳承了古漢語同素逆序詞的一序或兩序。由于地域環(huán)境、歷史文化以及語言習慣的差別，方言中對古代逆序詞保存的狀況是極不平衡的，各自保留了一些具有地方人文歷史特點的古代逆序詞匯。研究方言中的同素逆序詞對漢語詞匯和方言詞匯的發(fā)展變化具有重要的意義，不僅可以系統(tǒng)把握這類詞的使用習慣和使用特點，而且可以有效發(fā)揮逆序詞在漢語詞匯的心理認知和詞匯教學中的實用價值，厘清古漢語中同素逆序詞的脈落，了解地域民族語言思維習慣以及社會文化特征。

文章對搜集到的具有連云港地方特色的同素逆序詞進行廣泛例證分析，并用古代漢語代表文獻作為語料進行歷史考證，試圖從歷史演變、詞匯結構、詞意變化以及詞性變化用法等角度進行深入研究，供漢語學習者和研究者參考。

一、連云港方言同素逆序詞的歷史演變

古漢語中的詞以單音詞為主，隨著時間的推移，復音詞逐漸多起來。上古已經產生字序對換的雙音詞，中古產生了大量的同素逆序詞，到了近代，同素逆序詞更是大量涌現(xiàn)。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語言的選擇和更替，現(xiàn)代漢語中的很多同素逆序詞只保留了其中的一部分或者一種形式。連云港方言中的逆序詞大多數傳承了古漢語同素逆序詞的一序（BA），而普通話說另一序（AB），或者古漢語兩序都保留在方言中，普通話使用一序或全部棄用。另外，也有一些詞匯兩序保留在普通話中，方言只用一序或一序都不使用。

（一）古代產生，連云港方言與普通話兩序相互通用的同素逆序詞

1.整齊—齊整

“整齊”在上古詞語中產生，“齊整”在中古詞語中產生。古代兩詞作“有秩序，有條理”講時互為通用。如《東周列國志》第七十五回：“自始至終，寂然無聲。乃使執(zhí)法往報吳王曰：‘兵已整齊，愿王觀之，惟王所用。雖使赴湯蹈火，亦不敢退避矣。”《商君書·賞刑》：“當此時也，賞祿不行，而民整齊。”《三國志·魏志·鄭渾傳》：“入魏郡界，村落齊整如一。”《新五代史·梁書·謝彥章傳》：“晉人望其行陣齊整。”《官場現(xiàn)形記》第六回：“金鼓齊鳴，好不齊整，好不威武。”《朱子語類》（卷一一二）：“《唐六典》，明皇時所撰，雖有是書，然其建官卻依此。其書卻是齊整。”“整齊”和“齊整”在古代還可以用作動詞，有“整頓、整治，使之有條理”義。如《史記·貨殖列傳序》：“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后漢書·獨行傳·繆肜 》：“汝修身謹行，學圣人之法，將以齊整風俗，柰何不能正其家乎！”蘇軾《與滕達道書》之二十：“承郡事頗煩齊整，想亦期月之勞爾。”

此外，“整齊”和“齊整”在古代語料中還被用來形容人的外貌。如《醒世恒言·錢秀才錯占鳳凰儔》：“高贊見女兒人物整齊，且又聰明，不肯將她配個平等之人。”白樸《東墻記》第二折：“據相貌容顏齊整，論文學海宇傳名。”《警世通言·金令史美婢酬秀童》：“這胡美生得齊整，多有人戲調他。”

普通話中“齊整”和“整齊”都摒棄了古代漢語中“容貌秀麗、端莊”的用法，多用來形容事物完整有秩序，意義沒有明顯的區(qū)別。在連云港方言中雖然兩序都有使用，但連云港方言中“齊整”只用來形容衣著和外貌，繼承了近代漢語的部分用法，“整齊”則和普通話相似，但使用頻率遠沒有“齊整”高。

2.蹊蹺—蹺蹊

“蹊蹺”和“蹺蹊”出現(xiàn)在中古時代，是“奇怪、可疑，怪異多變”的意思。《朱子語類》卷二六：“仁者之過，只是理會事錯了，無甚蹊蹺。”《醒世姻緣傳》第十四回：“誰知蹊蹺古怪的事說不盡這許多。”羅貫中《三遂平嬌傳》第九回：“不曾見這般蹺蹊的事，方才一個裹破頭巾，身穿破布衫，手里拿著法環(huán)。”

普通話和連云港方言中兩序詞都在使用，只是普通話中“蹊蹺”較為常見，而連云港方言中“蹺蹊”用得更多。例句：“忒蹺蹊了，剛放下的東西就找不見了。”

（二）古代產生，連云港方言和普通話中各用一序的同素逆序詞

1.落實—實落

“落實”和“實落”均產生在中古時期，前者義為“結出果實”，后者作“真實、切實、塌實”講。如北周庾信《枯樹賦》：“開花建始之殿，落實睢陽之園。”《英烈傳》第五十回：“那六隻漁船，擺來擺去，不住在東西打探實落消息。”明·王守仁《傳習錄》卷下：“故且教在意念上實落為善去惡，功夫熟后，渣滓去得盡時，本體亦明盡了。”《醒世姻緣傳》第三三回：“有了這三件實落的工夫，便是那扳高接貴的成仙得道之期。”

現(xiàn)代漢語雖然兩序都保留下來，但普通話中“實落”很少用，只偶見于當代文獻，有“誠實”義。如楊朔 《三千里江山》第一段：“他就是那么個脾性，一不高興，掛著個臉，整天不說話。待人心眼兒可實落。”近現(xiàn)代漢語資料中“落實”多作動詞“貫徹、執(zhí)行”講。如陳殘云《山谷風煙》二八章：“劃階級的斗爭……是擺事實，講道理，三查三斗，件件落實。”連云港方言主要用“實落”，而不用“落實”，而且連云港方言逆序詞中第二個音節(jié)讀輕聲，例如“你實落給個價，別胡砍。”

2.猜疑—疑猜

“猜疑”和“疑猜”都為中古詞匯，《西廂記》第四本第一折中有“今夜和諧，猶自疑猜”的句子，《后漢書·五行志五》中也有“其后車騎將軍何苗，與兄大將軍進部兵還相猜疑，對相攻擊，戰(zhàn)於闕下”的說法。到了現(xiàn)代以后，只有“猜疑”還在漢語中保留下來，普通話中也經常使用“猜疑”，但“疑猜”已經逐漸消失。連云港方言中很好地繼承了中古詞匯“疑猜”，并且是日常會話中的常用詞語，意義和古代相近，用作“懷疑、猜測”。例如：“你別疑猜我，我不稀罕拿你的東西。”和普通話相反，“猜疑”在連云港方言中卻十分罕見。

（三）近代產生，連云港方言用兩序，普通話棄用的同素逆序詞

1.擦刮—刮擦

“擦刮”和“刮擦”均為近代漢語詞，意義相近，有“受牽連、被斥責的意思”。如《兒女英雄傳》第三六回：“自己待要開言解勸，聽得張姑娘才說了一句，索性連他嬤嬤爹華忠也刮擦上了，卻也防一說吃個釘子。”《二刻拍案驚奇》卷三五：“況我當不得這擦刮，受不得這腌臢，不如死了，與他結個來生緣罷。”

普通話中這兩種用法都已經消失，只不過近年來“刮擦”在交通事故中用來特指車輛側面與其他車輛發(fā)生接觸的情況。連云港方言中“刮擦”和“擦刮”的使用率都比較高，前者主要指“指責、責怪、斥責”等意思，如“小明今天又玩水了，回來你一定好好刮擦刮擦他。”后者則同“聊天、說話”，如“閑時到我家擦刮。”

2.碎嘴—嘴碎

古代詞典中查不到“碎嘴”的用法，“嘴碎”為中古漢語詞匯，形容說話比較多，比較羅嗦。見《紅樓夢》第六二回：“二則姨媽老人家嘴碎，饒這么樣，我還聽見常說你們不知過日子，只會糟蹋東西，不知惜福呢！這叫姨媽看見了，又說個不清。”《兒女英雄傳》第二回：“把華忠給玉格留下。那個老頭子也勤謹，也嘴碎。”普通話中這兩種用法都很少見，而連云港方言中使用這兩序詞的情況十分普遍。例如：“他媳婦心眼好，只是有點碎嘴。少碎嘴，也少挨點打”。

二、連云港方言同素逆序詞的構詞

連云港方言中的構詞法除了重復之外，都和逆序詞有有關。如并列、偏正、動賓、動補等，和普通話類似。

（一）詞序顛倒前后結構不變

連云港方言中大量的同素逆序詞的前后兩個語素不分主次，平等結合，成并列結構。如“生產—產生；聚集—集聚；互相—相互；斗爭—爭斗；代替—替代”。

（二）詞序顛倒前后結構改變

連云港方言中一些同素逆序詞的構詞在逆轉前后發(fā)生了變化。前為并列結構，后為偏正結構的如“車馬—馬車；皮肉—肉皮”；前為偏正，后為并列的如“女兒—兒女”；前為并列，后為動賓的如“圖畫—畫圖”；前為偏正，后為主謂的如“花眼—眼花”。

三、連云港方言中同素逆序詞的意義變化

連云港方言中詞義相同的同素逆序詞占有很大的優(yōu)勢，如“麻溜—溜麻”，都是做事干凈利索的意思；“魂靈—靈魂”，都是指迷信中附著在人是的軀體上作為的一種非物質東西。但隨著社會文化的發(fā)展，方言中很多逆序詞匯的意思發(fā)生了變化，從而帶上了明顯的地域特色。如“岔褲—褲岔”，前者在連云港方言中是“口袋”的意思，猶指裝糧食的口袋以及衣服上的口袋；后者是“短褲”的意思。再如“眉眼—眼眉”，連云港方言中“眉眼”是指“眼睛不好，頭腦混亂”。例如：“你這回眉眼了，連我也敢罵。”“眼眉”在連云港方言中則專指眉毛。

四、連云港方言中同素逆序詞的詞性變化

連云港方言中大部分同素逆序詞在語素顛倒前后詞性保持不變，如“士兵—兵士（都為名詞）”“代替—替代（都為動詞）”。也有一部分詞匯在語素顛倒前后詞性發(fā)生了改變，很多情況下由名詞轉成動詞。如“麻皮（名詞，皮癢）—皮麻（動詞，嬉戲、打鬧）”。

五、結語

漢語里合成詞占有巨大的優(yōu)勢，而其中雙音節(jié)合成詞占絕大多數，逆序雙音節(jié)合成詞即是其中的一種。隨著社會的進步和語言的發(fā)展，漢語詞匯中逐漸淘汰了一些同素逆序詞，但這些詞還保存在不同的方言體系中。所以，研究方言中的同素逆序詞有助于全面把握漢語構詞結構特點，在詞匯學研究、詞匯教學以及文化交流方面具有重大的歷史和現(xiàn)實意義。另外，我們在研究中還發(fā)現(xiàn)有普通話和連云港方言各用一個逆序詞語素的現(xiàn)象，而且在連云港地區(qū)內不同縣區(qū)方言也有分用一個詞匯的有趣現(xiàn)象。舉例說明：“玩耍”，普通話和東海縣方言多用“玩”，而贛榆縣方言則只用“耍”。“哄騙”，連云港方言主要用“哄”，而普通話多說“騙”。“怎么”，贛榆縣方言中只用“怎”，如“他哭得厲害，你怎他了？”東海縣方言中只用“么”，意為“對付”，如“誰又么你了？天天哭”。總之，方言同素逆序詞仍有許多問題有待進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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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丹婷 丁愛俠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