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少年的身份困境

摘 要：本文采用文本分析及受眾調查，考察真人秀“變形計”關于鄉(xiāng)村貧困，村娃改變命運的話語，并通過受眾的協(xié)商、抵抗式閱讀，指出節(jié)目話語造成了鄉(xiāng)村少年的身份困境。

關鍵詞：“變形計” 身份困境 鄉(xiāng)村少年

一、引 言。Turner論證：“如果媒體已經開始成為文化身份的作者、闡釋者，那么真人秀正是這股潮流的先鋒。”{1}本文通過文本分析與受眾調查，解析湖南衛(wèi)視真人秀“變形計”關于鄉(xiāng)村貧困以及村娃如何改變命運的話語，指出正是這樣的話語導致了村娃的身份困境，若其進入城市，接受消費文化的改造，就可能因此而面臨“忘本”的指責，比如高占喜，吳宗宏；而返回家鄉(xiāng)，雖然證明了其不忘本的道德品質，比如孔小龍，阿吉，卻缺乏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文化資本。因此，在節(jié)目的話語中，村娃難以既擁有現(xiàn)代文明，又擁有高尚品德。

二、自然條件·民族文化自我保護·知識。正如威廉斯所說：“貧窮可以被看成是自然災害的結果：饑荒，疾病，瘟疫。”{2}節(jié)目正是將自然條件作為導致農村地區(qū)貧窮的原因之一，比如黃土高原，青海高原，貴州高原水源短缺，惡劣氣候和貧瘠地力無法生產足夠的糧食，這種無法改變的“生存環(huán)境，自然威脅”導致了貧窮，如配音所說：“由于交通閉塞，地力貧瘠，洛浩鎮(zhèn)的美麗與貧困結下了不解之緣。”（“愛在遠山”）隨后，“命運”一詞成為這種貧困的注解。雖然村娃想繼續(xù)念書，然而貧窮家庭無力承擔，只能輟學打工，“這是已經在等待著他的命運。”（網變）而擺脫這種“注定的命運”的唯一出路就是逃離。因此，配音說：“青海村娃，埋怨家境貧困，希望通過讀書征服城市。”知識變成了通行證，征服城市，征服貧困。“知識”變成了改變貧窮命運的法寶。村娃堅信“讀書一定能改變我的生活，讀書可以使我未來的人生變得更好”。只是“讀書改變命運”，并不僅僅指“知識”本身，而是指“考入城市大學”，并在城市謀職，擁有城市戶口，加入現(xiàn)代世界。正如村娃孔小龍父親所言（“他鄉(xiāng)有愛”）：“農村的人為什么會很窮，就是沒有讀點書，沒有這個能力去賺這個錢……沒有文化，在城市里也是無法生存的。”能賺錢的“知識”指的正是城市的現(xiàn)代文明，沒有現(xiàn)代知識就只能回鄉(xiāng)種田，接受貧窮命運。因此來自城市少年魏程、易虎臣、李耐閱均被安排給鄉(xiāng)村同學上英語課或電腦課。在高度發(fā)展市場經濟，強調改革開放的中國，英語和網絡無疑是先進文明的符號，象征與國際世界的交流和溝通。正是現(xiàn)代知識為城市少年贏得了尊重。

而關于少數(shù)民族，除自然條件之外，當?shù)貜姶蟆⒐虉?zhí)、保守的“民族文化自我保護主義”成為導致貧窮的重要原因。堅持民族信仰被與貧窮并置在一起。如配音（“山呼海喚”）所說：“……千百年來，芭莎人的生活傳統(tǒng)和信仰都謹遵遠古祖先遺志，代代傳承，形成了一座奇特的文化孤島。”而此處的畫面正是簡陋屋子、破舊房梁和一堆篝火。“貧窮、原始”被等同于“少數(shù)民族對部落文化的堅守、對改變的拒絕”，從而放棄了對于歷史、政經等其他原因的追問。心理專家張怡筠博士則進行了旁證：“由于當?shù)氐拿耧L民俗有著強大的自我文化保護意識，所以當?shù)鼐用駥ν庠诃h(huán)境或事物可能會心生恐懼而且會產生自我防御、甚至是排斥這樣的心理狀態(tài)。”于是，當阿吉在機場安檢處舉起雙手時，這個自我保護的舉動就被節(jié)目解讀為是其“放棄祖輩固守千年的文化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文明靠攏。”（抑或是投降？）而當阿吉拒絕穿七分褲、不吃海鮮，不打羽毛球時，就被認為是“倔強的阿吉在頑固地抵抗新世界帶給他的一切……似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自我保護，他無法融入城市的生活”。

阿吉真的排斥現(xiàn)代文明嗎？在采訪中，他說：“想當一個工程師，因為我們農村太窮了，想修一些路。”修路直接指明了應由國家承擔的鄉(xiāng)村社會基礎建設的缺失。而工程師正是現(xiàn)代文明的符號。阿吉及其族人并不像旁白所說的“生活在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里，對外面的世界他們是恐懼多于幻想”。相反，阿吉渴望現(xiàn)代文明能夠改變農村的貧窮。阿吉不是因為民族文化自我保護而拒絕現(xiàn)代教育，而是貧困使其無法繼續(xù)，為了生存，只有傳承“干活”的傳統(tǒng)。在“他鄉(xiāng)有愛”中，土家族村娃孔小龍的大伯同樣認為，去城市是一個“學習的好機會，要去的”。配音緊接著說：“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一直是他們土家山民世世代代的愿望。”這種對外界的渴望正反證了所謂“民族文化自我保護”是不成立的。

這些民族村落由于歷史、政經的各種原因導致無力靠近現(xiàn)代文明，這言明了一種客觀的被遺忘。然而“防御、排斥”這一類的詞語卻無形中將“民族文化”和“現(xiàn)代文化”進行了對立。因此，苗族芭莎的世界是畫面中“燃燒的篝火、破舊的吊腳樓”，而現(xiàn)代文明則是一個“未知的世界”，是“高聳的樓宇、穿梭的車流、繁華的霓虹”。在阿吉準備出發(fā)時，一場暴雨被配音敘述為是“開始還笑意盈盈的老天爺，突然變臉，瞬間狂風大作，傾盆大雨接踵而至，突如其來的山雨讓阿吉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爸爸沉默地吸著旱煙，這是老天在暗示阿吉的這次遠行風云莫測，前途難辨嗎？”擬人的手法正是節(jié)目以苗族口吻在言說，將神秘不可控的自然現(xiàn)象結合族人反應，暗示苗族文化的迷信、落后、原始色彩，與科學、先進的現(xiàn)代文化正是鮮明的對比。

三、讀書改變命運。于是，村娃必須進入城市才能“現(xiàn)代”，而城市的富足與“知識”有關，配音（網變）說到“（魏程）不珍惜生活富足”時，給出的畫面正是滿架子書的書房，城市富足被文化面具熱切地裝點著。節(jié)目中，“知識”被表述為導致了鄉(xiāng)野貧困、城鄉(xiāng)差異，是改變“貧困命運”的武器。諸種政經原因被回避，新自由主義作為經濟策略的合法性被維護。“讀書就能改變命運”。進城、讀書就是開闊眼界，堅定信念，放棄自我文化保護，向先進的現(xiàn)代文明靠攏。正如“山呼海喚”片頭所言：“盡享繁華，鄉(xiāng)野男孩是否就此走出閉塞，轉換人生？”物質享受因此成為對閉塞鄉(xiāng)野男孩的啟蒙教育。不接受就是自我文化保護，接受了就是“曾經固執(zhí)如父輩的山里孩子，在愛的感化下，有了一種近乎脫胎換骨的觀念和心態(tài)，這足以成為改變他生命軌跡的力量”。然而，愉快地接受消費主義改造，體驗物質主義的高占喜（網變）卻被指責為墮落、忘本。也就是說，當村娃離開家鄉(xiāng)，擁抱現(xiàn)代文明，打破“自我文化保護”時，就可能因激動地投入物質文明，而遭遇“忘本”的質疑；而返回鄉(xiāng)村，安守貧困，雖證明了其品德高尚，不忘本族文化，卻無法獲得足以改變命運的現(xiàn)代文化資本。這正是村娃在道德上、身份上的一種困境。

此外，讀書真的能改變命運，向社會階層上級流動嗎？這個話語遭遇了生活在城市的來自農村的受眾的抵抗式閱讀。焦點組B（Y）{3}中的by1說：“對我們父母輩這個年齡段的人，學習是最重要的，那個時候他們沒得學，所以在他們的觀念中學習是可以改變命運的，確實那個時候也是事實，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by2說：“確實以前的那種觀點就是學習，現(xiàn)在……可能還會有比學習更好的途徑來改變命運。”焦點組A（Y）的ay1說：“讀書從古至今就是一個信條，讀書、科舉、金榜題名、加官晉爵，古時候確實是改變命運，現(xiàn)在不是。”ay3說：“上大學是由于傳統(tǒng)文化、中國科舉‘學而優(yōu)則仕的影響，上大學出來以后做辦公室，好專業(yè)就是做辦公室……而且孔子說‘唯有讀書高。但現(xiàn)在做學術只能寫論文，而有的藍領工資比白領還要高。”

讀書改變命運，不再是當前社會中的必然出路。此外，C2，一位民工子弟中學校長這樣說：“節(jié)目總是強調讀書改變命運，我覺得讀書，對現(xiàn)在這個社會來講，不像以前了，作為改變命運來講，這個命題太大，可以通過讀書來獲得生活技能……我們這里80%左右的學生都進入了職高，能夠獲取一定的技能，烹飪、旅游、服裝，包括電工、技工、維修、駕駛等等。我覺得對我們的孩子來講……（讀書就是）學習一些基礎知識，得到一定的生活技能。有一部分可能讀了大學，但即使讀了名牌大學也不一定能改變命運……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大學生是稀缺動物，現(xiàn)在大學生普遍了。而且城市里面對人才的要求也是越來越高。”

戴維斯曾經描繪了城市貧民窟的景象，而中國的“蟻族”現(xiàn)象正是指聚居在城鄉(xiāng)結合部的低收入年輕人，這些地方正在形成為城市的貧民窟。{4}C2同樣提到了他們大多數(shù)的學生都居住在這樣的地方。即使生活在城市中，民工及其子女仍然是作為“他者”的存在，沒有歸屬感與安全感，心靈的沖擊始終存在，其社會地位、生存環(huán)境——即所謂的“命運”，都沒有改變。

四、結 語。在節(jié)目的話語中，村娃返回鄉(xiāng)村，就是品德高尚、不忘本，然而貧苦的鄉(xiāng)村卻缺少能改變命運的現(xiàn)代文化資本；而其進入城市，接受現(xiàn)代文明、消費主義的熏陶與改造，卻要面臨道德上的質疑。此外，讀書改變命運的話語也遭遇了有親身經歷、見聞的受眾的協(xié)商、抵抗式閱讀。更需指出的是，節(jié)目的話語導致了村娃的身份困境，其難以兼具現(xiàn)代文明與品德光環(huán)。然而，“現(xiàn)代、高尚”正是國家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目標，是五十六個民族統(tǒng)一在中華民族稱謂之下的現(xiàn)代身份。

{1} Turner，G. Ordinary People and the Media： the Demotic Turn[M].London： SAGE，2010：66.

{2} Raymond， Williams. The Country and City[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83。

{3} 滾雪球抽樣，蕪湖焦點組A（Y）（20—35歲），A（M）（36—50歲），杭州組分別為B（Y），B（M），焦點組成語以及單訪編號D受眾均來自農村。單訪編號C受眾為城市居民。

{4} 邁克·戴維斯.布滿貧民窟的星球[M].潘純林譯，北京：新星出版社，2009：65.

項目基金：浙江傳媒學院校級科研項目（ZC10XJ028）

作 者：韓程，浙江傳媒學院文化傳播與媒體專業(yè)在讀博士，浙江傳媒學院講師。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