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中動詞重疊式的考察

摘 要：本文采用分布統計和人工篩選的方法對容量近80萬字的語料庫進行封閉考察，嘗試通過對包括方言詞在內的動詞重疊式類型和數量的分析，從語言學分析的角度來解讀小說《平凡的世界》的語言風格。

關鍵詞：《平凡的世界》 分布統計 動詞重疊式 語言風格

一、引言

關于動詞重疊的研究，一直是語法學家比較關注的問題。動詞重疊形式和意義多樣而統一，同時我們也應看到，動詞重疊口語和書面語略有差異、不同語體略有差異、普通話和方言也略有差異[1]（P437）。考察這些差異，對從歷時層面和共時層面研究動詞重疊都具有重要意義。本文以《平凡的世界》為統計對象基于以下原因：1.該作品具有較濃的口語和方言色彩，動詞重疊形式多樣、意義豐富，之前的研究較少從動詞重疊的角度考察該文學作品①；2.小說中單音節動詞重疊在形式和數量上遠遠超過雙音節動詞重疊，而兩種類型內部的各小類又存在差異，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有趣的語言現象。

此外，關于語料作出兩點說明：第一，考察語料為加工過的電子文本，故文中舉例不再標明具體頁碼出處；第二，統計方法為先進行軟件分詞后再進行人工核對，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分詞統計的準確率。

二、《平凡的世界》中動詞重疊的類型和數量

《平凡的世界》（以下簡稱《平凡》）中動詞重疊形式多樣，可從單音節動詞重疊、雙音節動詞重疊和方言動詞重疊三個方面進行考察。

（一）單音節動詞重疊類型

《平凡》中單音節動詞重疊的形式有：A了A式、AA式、A一A式、A不A式、A了又A式、A沒A式和AA看式（見表1）。

從表中可見，重疊式用詞數的分布是：A了A>AA>A一A>A不A>A了又A>A沒A>AA看。用例數的分布是：AA>A了A>A一A>A沒A>A不A>A了又A>AA看。很明顯，“A了A、AA和A一A”這三種重疊類型在用詞數和用例數上都要多于后四種類型。

（二）雙音節動詞重疊類型

《平凡》中的雙音節動詞重疊只有ABAB式和AABB式兩種類型（見表2）。

從表中可以看出，AABB式動詞重疊在用詞和用例上都要多于ABAB式動詞重疊。我們知道，“雙音節動詞AB的基本重疊形式是ABAB……特別重疊形式是AABB”[2]（P110），但是在《平凡》中卻出現了特別重疊形式使用多于基本重疊形式的情況。作品中，AABB式動詞重疊都在謂語位置出現，并且沒有后跟賓語的用例；ABAB式動詞重疊在作品中或直接作謂語，或作謂語并后跟賓語。

1.AABB式動詞重疊

AABB式動詞重疊在《平凡》中用例較多，全部都在句中直接作謂語。如：

（1）由于父親和哥哥性子都很耿直，少不了常和書記頂頂碰碰，因此他們兩家的關系并不怎么好。

（2）另外，他姐夫平時就遛遛達達不好好勞動，家里光景一爛包，全憑姐姐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

除以上舉例，其他AABB式動詞重疊還有：逛逛悠悠、哭哭啼啼、說說笑笑、指指劃劃、修修整整、進進出出、爭爭吵吵、交交往往、搬搬運運、出出進進、捏捏揣揣、推推搡搡、吆吆喝喝、飄飄曳曳、哭哭笑笑、罵罵咧咧、打打鬧鬧、摟摟抱抱、寫寫算算、思思慮慮。其中有的基式AB原本就是一個復合詞，如“修整”“爭吵”“交往”“搬運”等；有的基式AB不是詞，如“*哭啼”“*指劃”“*捏揣”“*寫算”等。

2.ABAB式動詞重疊

ABAB式動詞重疊在《平凡》中用詞和用例都很少。有的在句中直接作謂語。如：

（3）比如，象顧養民這家伙，挨了別人的打，但不報復打他的人——盡管按常情來說，誰挨了打也不會平平靜靜，但人家的做法就和一般人不一樣。這件事就值得他好好思量思量。

（4）兩個人抽了一鍋煙，俊武就開口對俊文說：“大哥，有件事我早想和你拉談拉談，但一直很難開口……”

有的作謂語后可跟賓語。如：

（5）他于是勸秀蓮先耐一下心，讓他思量思量花費再說。

（6）不管怎樣，她倒很想見識見識這位“黑煞神”，看他究竟有怎兇！他還能把她一口吃了嗎？

作品中ABAB式動詞重疊僅幾例，基式AB都可成詞，如“思量”“拉談”“轉悠”“見識”“照料”。“思量”“拉談”“轉悠”本為不及物動詞，重疊之后，除了“思量思量”其余仍不能帶賓語。“見識”“照料”本為及物動詞，重疊后仍可帶賓語。

（三）方言動詞重疊

除上述所談到的動詞重疊類型，《平凡》中還有一部分特殊的動詞重疊，它們無不顯示出鮮明的方言特色。如：

（7）她二媽對她說：“我回去有點事，你就在劉阿姨家多呆一會兒。你常不來，和劉阿姨他們拉拉話……”

（8）少平感到很煩悶，不愿意再躺在自己的鋪蓋卷上做那些浪漫的遐想。趁雨下得不大，他想到街上轉轉，看能不能看場電影，好消磨一段時光。

（9）包工頭就象買牲畜一樣打量著周圍的一圈人，并且還在人身上捏捏揣揣，看身體歪好然后才挑選幾個人帶走。

（10）他抽完一鍋煙以后，才思思慮慮地說：“你的心意爸爸理解。爸爸也正準備和你拉談拉談……”

（11）少平在衣服襟子上把右手冒出的汗水揩了揩，就跟潤葉來到通往中學的石坡路上。

三、基于對動詞重疊式的統計分析作品的語言風格

通過統計發現，《平凡》中單音節動詞重疊式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在用詞、用例的數量上都要超過雙音節動詞，同時單音節動詞重疊內部各小類中，“AA式、A了A式、A一A式”又優于其他形式，雙音節動詞特別重疊AABB式的使用又優于基本重疊ABAB式。此外還出現了大量的方言動詞重疊。從總體上來看，“動詞的重疊，能增加語言的表情色彩和描繪色彩。因此，人們在口語中經常使用動詞的重疊形式”[3]，所以，鑒于作品有著豐富的動詞重疊類型和數量，《平凡》的語言整體上表現出一種口語化傾向。下面通過分析《平凡》中這些突出的動詞重疊現象，對作品的語言風格作出具體闡述。

（一）單、雙音節動詞重疊式所反映的作品語言風格

單、雙音節動詞重疊相比：1.由于單音動詞在構詞、造句上更為自由，因此能進入重疊結構的單音節動詞要遠遠多于雙音節動詞，不僅重疊類型多，而且重疊后具有更多樣的語法功能、更豐富的語法意義；2.單音節動詞重疊形式要比雙音節動詞簡單、經濟，因而在表達的簡潔性、直白性層面上效果更好，也更符合語言表達的經濟性原則。在重疊之后，單音節動詞相比于雙音節動詞在語法功能和語用意義上的優勢會得到加強。所以，從作品中單音節動詞重疊類型和數量多于雙音節動詞重疊的角度來看，《平凡》的語言表現出簡練、直白、豐富的特點。

單音節動詞重疊和雙音節動詞重疊各自在內部類型數量上存在差異。我們認為，單音節動詞重疊內部各小類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一是由于“A不A、A沒A”可看作是“AA或A一A”的正反疑問形式，因此這兩種疑問結構類型接受動詞的能力就會不如陳述結構；二是“AA、A了A、A一A”在形式上要比“A了又A、AA看”更簡潔，因此也就能接受更多的動詞進入結構。

雙音節動詞重疊內部小類的差異，即特別重疊式AABB多于基本重疊式ABAB。劉云（2000）指出，“‘有界的雙音詞以ABAB的方式重疊，‘無界的雙音詞以AABB的方式重疊”[4]（P112）。而無界動詞的一個突出特點是動作沒有重復性，所以表現出短促、簡潔之感，增強了作品語言的明快色彩。至于雙音節動詞重疊式ABAB，吳啟主歸納雙音節動詞重疊式的意義范疇時，也明確指出了其“嘗試、隨意、輕松、悠閑、緩和”的情態范疇和“口語、非貶義”的色彩意義[5]。

可見，多種類型單、雙音節動詞重疊的存在，使得作品的語言風格更加多樣化、口語化。

（二）方言詞重疊式所反映的作品語言風格

《平凡》中不少動詞重疊帶有強烈的方言色彩，或基式動詞原本即為方言詞匯（如“轉”“揩”“拉談”），或重疊后的詞語再創造（如“頂頂碰碰”“捏捏揣揣”“思思慮慮”），這些無不體現出作品豐富的語言活力。作者路遙先生農民出身的身份和以農村生活為主的寫作素材，必然使他的作品帶上深深的方言烙印。“在寫人物語言時運用陜北方言，燒制出了陜北方言的一些‘原味兒……讀來本色自然，天然無雕飾……”[6]。方言詞語在言語交際中原本就具有輕松、詼諧、生動的口語色彩，重疊之后，這種意味則更加強烈，在作品中也就更有表現力。

四、結語

本文采用統計的方法，通過對《平凡的世界》中動詞重疊式的考察，試圖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解讀文學作品的語言風格。需要指出的是，僅從動詞重疊式的類型和數量方面考慮，只能從一個側面對作品的語言風格作出反映，要進行全方位的考察，還需要做大量的工作。

AABB式 頂頂碰碰、溜溜達達、逛逛悠悠、哭哭啼啼、說說笑笑、指指劃劃、盤盤算算、修修整整、進進出出、爭爭吵吵、交交往往、搬搬運運、出出進進、捏捏揣揣、推推搡搡、吆吆喝喝、飄飄曳曳、哭哭笑笑、罵罵咧咧、打打鬧鬧、摟摟抱抱、寫寫算算、思思慮慮

ABAB式 思量、拉談、見識、照料、轉悠

內容注釋：

①較早考察文學作品中動詞重疊式研究的有陳昌來（2000）《<兒女英雄傳>動詞重疊的考察》，但本文與其考察目的和考察方法都不同。

引用注釋：

[1]陳昌來.《兒女英雄傳》動詞重疊的考察[A].汪國勝，謝曉明主編.華中語學論庫（第二輯）——漢語重疊問題[C].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2]劉云.雙音節詞重疊類型的功能解釋[A].汪國勝，謝曉明主編.華中語學論庫（第二輯）——漢語重疊問題[C].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3]李運龍.語義、結構、語境影響和制約著動詞的重疊[J].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2）.

[4]同[1].

[5]吳啟主.動詞重疊問題雜議[A].汪國勝，謝曉明主編.華中語學論庫（第二輯）——漢語重疊問題[C].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6]李杰.淺析《平凡的世界》的語言特色[J].文學教育（上），2008，（12）.

（劉旭鵬 湖北武漢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 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