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財經》記者等

一向風光無限的投行保代(保薦代理人)正在失去往日光芒。
“現在保代的日子不好過了,賺得少了,壓力卻大了。”常青一邊說,一邊撿起一塊小碎石,用力扔向公園的湖中。
今年是常青在國內一家中型券商做保代的第五個年頭,經歷過業務繁忙、收益豐厚的黃金年代,也是朋友和同學眼中“賺得最多”的青年才俊。但這一切自2012開始發生變化。
常青感覺到了不同以往的壓力和迷茫。“項目遲遲不發行,現在不如以前忙了,總算可以利用周末時間陪老婆、孩子逛公園了。”常青對《新財經》記者無奈地表示。
常青的感受是目前整個保代行業的寫照。由于2012年以來證監會發動的保薦制度改革讓投行格局發生變化,加上IPO(首次公開發行)急剎車,前兩年動輒幾十億元凈利的投行變得入不敷出,多數券商被迫降薪、裁員,有著迷人光環的保代也開始失?色。
薪酬縮水
常青6年前從北京高校畢業后,便進了國內一家中型券商,當年即順利通過保代考試,兩年后成功注冊。保代是投行IPO上市保薦制度下的產物,主要負責證券發行、承銷項目的開發及執行,負責與項目相關機構的主管部門進行溝通,保證項目的順利進?行。
按照金融圈的流行說法,保代是一群生活在金融界塔尖上的人。對企業而言,上市、融資、再融資,都需要保代作為中介;而對于投行來說,沒有保代就沒有投行,因此保代也被稱為“金領中的金領”。
常青趕上了中國保代最好的時代。由于醞釀長久的創業板自2009年開板,上市企業數量猛升。這一勢頭一直持續三年,超過800家企業登陸A股市場,原本稀缺的保代人一下子供不應求,身價也一路走高。
而保代最令外界驚羨的,正是高額的薪酬。
常青對記者透露,保代的薪酬主要由三部分構成:一是固定工資,二是每月津貼,三是項目簽字費和提成。前幾年行情不錯的時候,保代年基本工資大約為100萬元,IPO項目過會簽字費100萬元,再融資項目過會簽字費50萬元,參與項目承做將根據工作量拿提成。
而項目提成的分配大致分為承攬和承做兩部分,承攬項目的一般先拿去近一半,剩下的由3?5人的承做團隊分,其中項目負責人大概占到1/3。不同的項目會根據負責部分的難易程度決定。
常青是新人,基本工資不如一些資深保代高,但由于其工作能力出色,吃苦耐勞,項目提成并不少,年薪超過200萬元。這是絕大多數年輕白領不敢想象的薪酬水平。常青也因此成為同學中第一個在北京四環內買大房子的人,也是朋友眼中“賺得最多”和最忙碌的才俊。
常青坦言,保代身價的飆升并不是因為其所擔負的責任,而是由想發展投行業務、想取得投行牌照的券商間互相挖人哄抬上去的。
高額薪酬的代價是超常的工作強度。常青表示,他和同事們周末基本不休息,加班到半夜是工作常態,“有時項目要過會了,通宵加班也是有的,干保代就是個體力?活”。
但這一切自2012年開始發生了變化。
2012年上半年,常青的工作搭檔被單位辭退,后來常青在其他投行工作的保代朋友被停發津貼,這讓常青感到了陣陣涼意。在一個周末的飯局上,常青得知,作為行業標桿的中信證券率先打響了取消保代津貼的“第一槍”,在業內引起極大反響。
事實上,隨著IPO發行節奏放緩和超募盛宴的結束,2012年投行的主要盈利來源IPO承銷和保薦費用普遍下降。據Wind數據顯示,2012年前三季度券商IPO承銷總規模僅為990.69億元,同比下降56.86%;在76家有保薦承銷資格的券商中,僅有39家分到了IPO“蛋糕”,37家券商在IPO業務上顆粒無收。在參與IPO承銷的39家券商中,僅有12家承銷和保薦費收入超過9000萬元,一大半券商承銷和保薦費收入低于6000萬?元。
在此情形下,高企的保代固定薪酬正成為制約許多券商投行盈利的剛性成本壓力。以一家保代人數在40人左右的中型券商投行為例,每年僅支付給保代的固定薪酬就高達6000萬元,再加上支付給其他投行從業人員的薪酬和營運費用,每年營運成本超過9000萬元。
一輪保代減薪潮因此掀起,常青所在的券商也不例外。最終,常青每月約兩萬元的津貼也取消了,2013年基本工資也下調了?20%。
對保代影響更大的是,現在IPO項目半年停發,業務提成也拿不到。還有一些券商采用末位淘汰的方式變相裁員,一些多年不做項目的“閑置”保代成為主要的裁員對?象。
稀缺不再
保代一直以來的稀缺性也是其身價不菲的重要原因。2004年,609人通過證監會首次舉辦的保薦代表人考試,成為中國第一批保代,他們屬于資本市場上的一個專業群體。由于保代的選拔制度要求頗高,同時人數受到嚴格控制,因而保代在相當長的時期內都屬于稀缺資源。
而根據證監會規定,一家券商必須擁有至少兩名保代才能開展投行業務,每個上市項目必須要有兩個保代簽字同意方可申請上市,這使得保代一直是資本市場上的香餑餑,并出現了簽字費。據常青介紹,高峰時期的保代簽字費接近100萬元。
到2008年年底,證監會新規又要求一家券商必須擁有4名保代才能開展業務,為了保住投行牌照,不少中小投行不得已高薪挖人。2009年IPO重啟后,新股上市發行速度加快,券商為了承攬更多投行項目,必須儲備更多的保代,保代因此步入輝煌時?期。
伴隨行情走高,保代跳槽變得頻繁。保代跳槽時,新東家必須支付一筆不菲的轉會費。據記者了解,2007年保代轉會費約為50萬元,隨后水漲船高,2008年漲到100萬元,到2009年已上升一個臺階至150萬元,資深保代轉會費甚至高達200萬元以上。
常青的一個同事2010年跳槽到另一家投行,轉會費就拿了120萬元。“這是保代的瘋狂年代,保代都成明星了,有人專為薪水而跳槽。”常青如此感嘆。
但2012年起,保代的稀缺性被打破。
2012年3月,證監會公布的《關于進一步加強保薦業務監管有關問題的意見》,保代簽字權模式更改是重要內容。此前,一個IPO項目需兩個保薦人簽字,每個保薦人同時在審項目不能超過兩個,主板與創業板各一個。《意見》進一步放開保薦人簽字權的限制,從主板與創業板僅能同時有一個在審項目的規定,放寬到每個板可同時申報兩例申請。
“雙簽意味著保代的市場供給突然增加一倍,影響肯定很大。”常青表示,監管層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要拿掉保代身上作為項目通道的特權。
另外還有兩件改變保代格局的事件:一是保薦代表人考試管理權被下放到中國證券業協會;二是在證券業協會草擬的文件中,首次將從事并購重組業務的投行人員納入保代注冊范圍。這意味著,保代正從過去的供不應求變為人員過剩。
截止到4月9日,證監會已注冊保代共2279人,但目前在審的IPO企業只有近900家,以一個項目需要兩名保薦代表人簽字,而每個保薦代表人可以“2+2”簽字計算,投行項目理論上只需要900個保薦代表人即可。因此,還有1000多名保代處于賦閑狀?態。
不僅如此,今年的保代勝任能力考試將于6月和11月進行,正式從往年的“一年一考”變為“一年多考”。這將極大增加保代的有效供給,同時也令保代的稀缺性不復存?在。
在常青看來,“失去高門檻和稀缺性后,保代最風光的時期已經成為過去”。
風險加大
對常青而言,雖然IPO停發使其終于有時間和家人過周末了,平時出差也相對少些,但工作壓力并未減少,反而增大了。“以前保代是金飯碗,現在監管更嚴了,執業風險也加大了。”
勝景山河保薦代表人林輝和周凌云被撤銷保薦代表人資格,這是有史以來對保代最嚴厲的處罰。2012年后,證監會對保代的監管更是明顯加強。2012年9月以來,不到半年時間共有14個保薦代表人被證監會處以3?12個月不受理其負責推薦項目的處罰,而這些處罰基本都與上市公司業績“大變臉”有關。
但證監會對于保薦機構的處罰仍顯寬松。在2012年前,針對保薦機構的罰單僅5單,2012年后的罰單也僅為9個,且僅僅是出具警示函這種不痛不癢的處罰。對于保薦業務負責人和內核負責人這些直接分管保薦業務的投行管理者,各種公示里沒進行任何處罰。
常青認為,中國IPO市場亂象叢生,企業上市后業績“大變臉”,保代的確難辭其咎,對違規者理當處罰,但需要追究的責任并不止于保代。
從某種程度上看,保代成為投行違規行為的唯一處罰對象。在目前的新股發行體制下,如果項目出現問題,首先追究的是保代責任,如果保代負責的項目當年業務下滑超過50%,證監會還有追溯保代責任的可?能。
更大的風險在于,保代明知不可為而必須為之的項目。“有些項目是領導分配下來的任務,由于項目企業老板與投行高層是朋友或親戚關系,投行高層會以硬命令讓保薦人想法助其過會上市,保代此時別無選擇”,但若是公司在上市過程中被查處,保代必然要連帶負責。
事實上,隨著注冊制的不斷推進,投行的價值將回歸本位,將由單純的保薦轉向承銷。“以后投行更看重銷售股票的能力,賣得好才是本事,那將對保代個人綜合能力和人脈有著更高的要求。”
金色光環之下,無數年輕人趨之若鶩涌向保代行業。在監管壓力不斷加大的今天,面對越來越重的保薦責任,曾經令無數人眼紅的保代開始變成一個高危、高壓的職業。
2012年8月7日,國信證券年僅33歲的保代郭熙敏猝死,讓保代圈人人自危,常青也不止一次反問自己:無休止的加班熬夜,沒完沒了的長期出差,來自客戶和投資者的指責,犧牲與家人相處的時間,就為了一份高薪酬和高風險的職業,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