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偉


對于以自己為主線的紀錄片《出路》,王振祥個人覺得“內容太少了,遠遠不夠”,他的希望是能引起更多人的思考和關注,“就像很多農村里面的學生,傳遞給他們的信息就是你必須要去讀書、你要不停地上學,但是上什么學?讀什么書?都不知道。”
2012年9月,武漢電視臺播出了一部叫《出路》的紀錄片。每集90分鐘,每天一集連播三天。后來,《出路》副導演程春霖把剪輯后、片長58分鐘的國際版給武漢大學新聞學院的研究生看過,片子沒有引起研究生們“特別強烈的反應”。這部紀錄片后來成為NHK系列紀錄片《為什么貧窮》的第八集。
隨著道蘭字幕組把這系列紀錄片引進國內,奇藝、搜狐等幾大視頻網站先后將之推至醒目位置。《出路》記錄了王振祥、王盼、萬超三個年輕人的故事。萬超畢業了,正在找工作。王盼高考分數太低只能讀“三本”。王振祥是弘博軟件教育培訓的一名老師,游走于湖北各市區進行“高考志愿填報”的宣講和招生。太多的中國年輕人經歷過片子里那些人潮洶涌的招聘會求職,他們多畢業于教學質量一般、卻學費不菲的大專院校。
第67屆聯合國大會上,這部紀錄片的播放引起了世界的關注,一個并不新鮮的問題又一次通過紀錄片被呈現在世界面前。
上臺了,你就不是你了
2010年6月,王盼高考結束,得知高考分數為388分,她的母親天生殘疾,父母都在縣城的磚廠打工,為填報志愿而悶悶不樂。王盼被母親拉去宣講會,剛好碰到了在招生的王振祥,交了一百塊注冊費,但無奈12000元的學費太高,不得不放棄。同一時期,萬超在一次次面試、培訓、租房之后,最后找到了自己的工作。
三個人的命運在“出路”上交匯,然而拍攝者的最初設想并沒有那么清楚。副導演程春霖設想過,跟拍王盼三年。當時王盼高考,弟弟中考。三年后,王盼畢業找工作,她的弟弟也面臨著和姐姐當年一樣的選擇,這大致和現在紀錄片的結構相同。“但客觀上耗不起,前期的投入基本靠我自己。”
2010年6月20日,王盼高考結束。《出路》副導演程春霖到王盼家開始跟拍。王盼直接表示了不配合,總是找借口躲出去,以至于她直面鏡頭的機會屈指可數。
反而是她的母親給故事增色不少。“一方面她有著中國家長對孩子的強烈期望,同時付出了許多,另外一方面她的表現力也很好,愿意談。”程春霖說。
6月28日,王盼填報完志愿,當晚就坐上南下的火車去東莞打工,在流水線上負責組裝玩具。在東莞時,王盼自己曾下定決心,就在這打工了,不回去讀書了。“我從小就沒什么讀書的念頭,高考的時候我也盡力了,大學對我來說是比較遙遠的。”即便王盼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能力,但她在查到高考分數那一天,還是和同學抱在一起哭了。
后來,程春霖在一家影視公司實習時認識了王振祥的女朋友,閑聊中無意發現了王振祥為弘博教育招生的事,就想拍招生的故事。他和王振祥商量好,以程春霖“弟弟”名義,跟拍招生當中的故事,王振祥介紹自己時,一句“插電的全會,不插電的會一半”逗樂了陳為軍,確定了將其作為拍攝對象之一。“王振祥表現力很強。”程春霖說。
拍攝工作在王盼上大學和王振祥的辭職之后中止一段時間,直到申請到了NHK系列紀錄片“為什么貧窮”項目后,程春霖和陳為軍商量,“拍了一個體制里的人(王振祥),拍了一個進入體制的人(王盼),那從這個體制出來的人是什么想法?”后來,程春霖就在招聘會上守了十天,偶然發現了萬超,萬超表達不錯,對鏡頭也不怵。
陳為軍和程春霖曾有過設想,萬超、王盼、王振祥三個人分別按照3:2:1的比例進行架構,“對中國觀眾來講,比較容易親近。”不過,來自西方國家的制片人和剪輯師“更關心體制,而不是情緒的共鳴”。《出路》的制片人是BBC紀錄片高級編輯尼克·弗雷澤,他曾寫過一個很長的反饋郵件給程春霖,稱他們看重王振祥的故事,“他是體制內的人,比較有說服力,而另外一方面是他對自己的行為有懺悔。”
片子中,王振祥在講臺上宣講“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上臺招生王振祥并不是出于本意。他畢業于武漢理工大學計算機系,但是一上臺宣講,主持人就介紹說,這是武漢大學的博士、武漢大學的職業規劃師、金牌講師。曾有一次,一個學生留下來,特意問王振祥,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當時考博的經驗?王振祥傻了,想把話題引開,但是對方還是追問,弄得王振祥很尷尬。現實或是比片子慘烈得多,“甚至有別的招生講師專門來搗亂,在宣講現場說我們虛假宣傳。最后打起來了。”
2011年八九月份,王振祥就從武漢弘博軟件教育學院辭職了,現在武漢葛店開發區的一家單位從事市場銷售工作,每天耗費兩個多小時來回往返市區。對于片中的自己,他覺得自己沒有表演,因為“其實你上臺了,你就不是你了,站在演講臺上,打扮得衣冠楚楚,用著不是你平常說話的聲調,本來就不是我自己了”。
舊問題與新局面
對于以自己為主線的紀錄片《出路》,王振祥個人覺得“內容太少了,遠遠不夠”,他的希望是能引起更多人的思考和關注,“就像很多農村里面的學生,傳遞給他們的信息就是你必須要去讀書、你要不停地上學,但是上什么學?讀什么書?都不知道。”
導演陳為軍覺得,這個片子承載的最基本的東西是:“任何一個社會里的弱勢群體,他們永遠是以很自卑的心態面對生活,面對自己。不論是哪種文化背景里面的觀眾,看了我這樣一個片子,他們能把頭抬起來,看看所處的系統是不是出問題了?我要改變一下周圍的系統,我才有可能去改變我自己的人生。”
不管是萬超這樣的城市里的“蟻族”,還是王盼這樣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考生”,歸根結底片子探討的還是教育制度所引發的社會問題。而這已經不是新鮮話題。
“要出路只有唯一的辦法,那就是國內高等教育平等發展,取消‘一本、‘二本這樣的等級,讓每個學校平等競爭。”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說。
在熊丙奇看來,985、211等工程都是政府配置資源的一種方式,現今民辦教育之所以萎縮,是因為沒有進行深層次的教育改革。“教育改革唯一判斷標準就是受教育者權利有無增加,所以核心問題還是政府向學校放權,中央向地方放權。”而這么多年來,“減負減了么?去年有個主持人在《鐘山說事》上做了一期節目《高考天問》,有人說很過癮,可‘高考天問十幾年前就在問了,還過個什么癮啊?”
國際合作模式
在紀錄片導演周浩眼中,導演陳為軍是“跟國外電視臺合作最最廣泛的一個導演”。武漢大學的張卓教授認為“有了國際合作的模式是一個好的事情,當你處于一個匱乏狀態的時候,你需要給更多類型、更多的人一個共同發展的機會”。
程春霖在《出路》后期制作過程中,去過開普敦,與制片人、剪輯師等人進行合作,進行片子后期的加工。讓他驚訝的是剪輯師給了他一本厚厚的BBC的規范,里面包括了制式、碼流、校色、聲音要達到何種標準,字母用何種字體和大小,“都有一套完整的工業規范”,片子剪輯之后,程春霖把片子拿到混音室,“我之前真不知道聲音有多糟糕,那種聲音讓我坐不下去,完全是難堪的感覺,怎么可以這么差?”
而對中國的不同了解,也讓這部中西方磨合的紀錄片呈現了不同的面貌。
片尾,求職多方碰壁后的萬超進入一家廣告代理公司,與一起培訓的新入職員工互相分享心路歷程。一個男生站上臺前說:“泰戈爾說過,你受過的苦將照亮你的路。我經歷過這么多之后,一定會非常成功。”
而后,一個帥氣的男孩子上臺,“我就談一下我最近的戀情吧,沒什么大的經歷,就送點牛奶啊爽歪歪之類的,但是她回去,別人給她一個鉆戒,第二天跟我顯擺,一個鉆戒,訂婚啦。(我)結不結婚?現在一無所有,一窮二白。每次都說自己年輕,剛畢業,是這樣的,可以慢慢混,一步步來,我始終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一個借口,讀了這么多年的書,我困惑,找不到方向,所以我現在就是一個平庸的失敗者。”
下面,負責培訓的女職員接話道:“現在女人怎么選擇男人?光有愛情可以么?你要拿什么去留下你心愛的女人?你要把你自己打造成一個非常成功的人。她的家庭需要支出的時候,你能拿出一張卡,去取吧。”
最后萬超也站上了臺。
“我們都非常喜歡這段,我們把一個人上升到一個面,所有人面對的都是一樣的問題:工作、愛情、家庭,所以在武漢臺的版本上,這些都是保留的。”
在國際版本中,陳為軍、程春霖和制片方發生了爭執,制片人按照西方人的理念認為,這種培訓方式沒有見過,怎么會在公司場合分享如此私密的事?找工作應該,婚姻的壓力來自哪里呢?后來在國際版本中這些內容都拿掉了,只保留了萬超和同學吃飯交談的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