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編的慢生活

老編是一個特別有生活情趣的男人，愛美食，愛旅游，愛攝影，愛電影，愛一切和工作無關的事情，當然，這并不是說他對工作沒有熱情。老編這一稱呼是當他初登編輯部副主編的時候年輕的編輯們送他的，除了他的資格老、年紀長、生活閱歷豐富之外，更因為他對新鮮事物的敏感與熱衷。編輯部里的小嫩們對他的這種對新鮮事物的先知先覺的狀態，總結為“對時尚產品的及時體驗、對先鋒話題的老謀深算”。就這樣，“老編”一詞就在編輯部里叫開了。

老編對于他的各種愛好并不像一般人那樣，嘴上愛一下就行了，他是要做深入研究的，理論和實踐一并向前推進，并且不斷總結失敗經驗，以達到最NICE的結果。老編經常說的話是，別人嘴上的經驗是舌頭上的經驗，不必當真，做菜尤其如此。

譬如說，老編今天的菜譜設計是東坡肉，這是老編的重頭菜，需極其地認真，每一道程序均不能馬虎。他不僅親自到菜市場去選肉，相關的作料也要到超市親自購買，對作料的品牌也十分講究，倘缺了某種品牌作料，寧可不做，也絕不遷就。如此之下，老編做出的東坡肉不僅地道鮮美，而且富有個性。編刊物也是如此，這就不是什么美味了，常常讓我們這些小嫩們苦不堪言。

老編對每一天的生活，好像都是有設計，講究有畫面感和質地的。上面的“譬如”不過是三百六十五天中的普通一日而已。

老編居住的小區是一個新的居民小區。新小區離菜市場比較遠。如果步行，按照老編平時那種悠閑的步伐，需要走半個小時以上，這還不包括中途停下來，欣賞一下路邊的美景。特別是迎春花和丁香花開放的時節，堂堂老編斷乎是不會放棄這樣的觀賞機會的。他踱在花叢之中，嗅一嗅，看一看，款款地欣賞。有時候還有用手機把它拍下來。老編為了掌握拍攝要領，竟把手機市場研究了個透，逐一對比之后，竟然斥巨資買了一個五千多塊錢的手機，讓編輯部里的小嫩們羨慕得直流口水！老編對于這種高檔產品的評語是：貴，必有貴道理。年紀大的人，品牌意識不可或缺。

老編拍的照片多是一些特寫。他不太喜歡把全部景色都攬到自己的鏡頭里。他喜歡用特寫鏡頭來張揚春花的絕世之美，他認為這才是凸顯著花的姿態的最佳方法。如遇到大雪天，他同樣會停下來，慢慢地欣賞路邊堆積的白雪和草坪上平坦坦的雪被。有時候，他竟出人意料地躺在雪被上，壓出一個高高大大的人形來。此舉絕對不符合他的年齡。他卻說，每一個人都應當充分地去享受生活 。

老編的車就停在小區里，是一個五六萬塊錢的“雪佛蘭”，全部搞定也不過七八萬塊，自然屬于低檔車。他卻認為，這已經非常好了，不僅開著舒服，看著也養眼。老編從不開快車，他覺得沒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緊張。他崇尚的是慢生活，一邊開車一邊聽著音樂，其樂無窮。在小區，老編沒有車位，他不是有錢人。花近二十萬元買一個車位，他覺得非常可笑，他想都不想這種無聊的事。老編也從不羨慕那些從小區地下停車場里開出的一臺臺高檔的私家車。在老編的程序里沒有“羨慕嫉妒恨”這個新生詞組。老編是一個安于現狀，固步自封，自得其樂的人。只是他并沒有想到，他的種種“表現”已經讓自己成了編輯部“羨慕嫉妒恨”的對象了。

菜市場的小販們兒差不多都認識老編，知道這是個挑剔的主兒，行家。老編經過他們的攤位，攤主都會主動向他推薦自家的菜品。這種時候，老編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即便如此，他也從不馬虎。比如老編做東坡肉的砂鍋，就是紫砂的砂鍋，是他專門買下的，為砂鍋中的上品，砂鍋紫里透紅，質地細膩，讓人看著就有食欲。美食一定要配美器，這幾乎成了老編的口頭禪。

老編很喜歡喝茶，雖各種茶都喝過，但他還是偏好綠茶，尤是那種新鮮的白茶。老編年輕的時候曾經幫助我們爺爺輩兒的雜志社老主編，寫過電影文學劇本《茶圣陸羽》。這使得老編對茶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此后老編只要到南方出差， 照例要買一些新茶回來。

老編每天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燒開水磨豆漿。老編的黃豆是他眾多北大荒的朋友送他的，純綠色的東北大豆。用這種豆子磨出的豆漿醇香宜口，當然最好是放些蜂蜜，老編說，這要比放白糖強得多，心情也不一樣。老編做粥主要是雜糧粥，大米、小米、燕麥、豆類。老編說，要想把粥做得好，先將米泡上一宿，第二天一早，沸水下鍋，小火慢慢地熬制。寧可人等粥，不可粥等人。喝粥配固定的小菜，三合一，芹菜、木耳、洋蔥。至今為止，老編的血壓不高，精精神神的。

到了星期天，像固定程序一樣，老編會帶著女兒去江邊的小食攤吃早餐。江邊的早市熱鬧異常，是一個集全國小吃大成之所在：油條、炸糕、肉餅、油餅、鍋烙，無所不包，斜對面就是菜市場。老編通常是先在江邊樹叢當中練一套八段錦，然后去菜市場去選些新鮮的菜蔬，然后去小吃攤吃拉面。老編喜歡那里的蘭州拉面，不但味道好，做得也很精細，湯頭也特別的地道。有人就喜歡吃寬條或者“韭菜葉兒”寬的拉面，老編則喜歡吃那種細條的拉面。吃的時候，老編還要配一頭大蒜。他說，這樣吃起來才解決問題。賣拉面的是一家人，公公婆婆，兒子兒媳，而真正做拉面的是一位外請來的面案師傅。老編是這里的常客，他只吃這一家。覺得味道好，吃得胃里也舒服，吃完之后心情很好。老編在這里至少吃了七八年了，一直吃到面攤兒的公公婆婆去世，兒子兒媳反目，大師傅甩手不干為止，之后老編開始尋找新的小吃。他發現一家小攤的燒賣羊湯不錯，由姐妹倆經營，吃的效果可以。只是好景不長，市政府里面有裝孫子、裝為民請命的，獻計說早市影響市容，于是被取締了。從此老編斷了去那兒的念頭。至今仍令老編耿耿于懷。

老編也曾嘗試尋找新的蘭州拉面和燒賣羊湯，但都差強人意。不久，老編的小女兒發現了一家山西刀削面館，專門領老編去吃了一頓，尚可。權為老編吃食上的一個新的選擇。

通常下午，編輯部就沒事了。老編工作這家雜志社，是從當小編輯開始干的，用他的話說，由于本人太牛，又有點才能，因此那一段是從白眼、蔑視，包括中傷中度過的。但老編相當自信，除了古哲學的滋養與策應，主要還是他看明白了，這就是他媽的生活現狀，是陷在里面與之周旋？還是跳將出來，權當旁觀者坦然面對？顯然老編選中了后者。用于則成的話說，有一種勝利叫撤退。完全用不著生氣，用不著蔑視，用不著不屑，更用不著憤怒，不過是游戲而已。這就是工作，工作不僅僅是斗爭也不僅僅是爭斗，工作還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休息和微型的智力游戲。有它，也不覺得是個累贅，帶著它走吧。德國作家席勒寫的那個“影子”小說，幾乎就是對工作和人事關系的一個最好的闡釋。

老編在編輯部的老人相繼退休之后，成了這家雜志社的頭。他當然清楚知道老人的離去，不是他們的智力差，能力低，而是他們到點兒了，戰士的戰斗資格在“規則”下被解除武裝了。絕不是什么滅師心理、弒父情結，而是一種英雄主義情結，只想證明一下做為后繼者的價值，是一條健康之路。但是工作和生活是一種妥協的藝術，比如你讓美編設計十個封面，打算從中挑一個，但是設計的這十個就像一個廚師蒸出的一屜饅頭，看不出彼此的優劣，所以就得妥協。這就是工作。

在老編當編輯的時候，就曾經創造了一套版式字數計算法。當年作者的稿子都是手寫的，如何劃版式，計算字數，就成了一個編輯必須掌握的技能之一，如果算錯了，就會出現炸版現象，在那個碼鉛字的印刷時代，漲版與炸版是最令人頭疼的事情。老編在實踐當中，發現在手寫稿的字數上增加百分之十五，就基本與版式的字數吻合。這個方法一直沿用到電子稿的出現方才結束。

在編輯部里，對稿子的遴選各個編輯之間的標準永遠不會統一，南滋北味，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作為編輯部的頭兒，既要用妥協的藝術，也要有霸權意識，辦刊物就是辦主編。老編說，不服，好，將來你當主編，我聽你的。

通常，中午老編就在食堂吃。當時食堂的飯菜是由承包了食堂的一個飯店老板負責做，他就做兩樣東西，包子和面條。估計包子里的肉是那些自助餐里剩下的。但味道還不錯，價格也便宜。這種巨型的包子一般吃兩個就足夠了。就餐的時候，食堂里會有許多八卦供大家消遣。當然也有真實的、可悲的、令人痛心的事件，比如說某某自殺了。老編和這個女士很熟，她不但有錢、有車、有好老公、好工作，在其他城市還有幾處住房，每年要到世界各地旅游一趟，而且還是個才女，繪畫、攝影、文章，樣樣出色。個人條件相當優等，可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活得憂郁，整天憂心忡忡，不開心顏。老編曾多次勸過她向自已學習，不要把問題看得太尖銳，也不要活得太瑣碎，天下本無事嘛，要看開點兒。但是，她已經陷在莫名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了，最后，越來越重的憂郁癥終于讓她不堪忍受，跳樓了。老編充滿惋惜地為她寫了一篇悼念文章。老編說他本想多寫幾句，但擔心消極之嫌，放棄了。老編說，其實消極是對太過積極的人而言的，你走得太快，就需放慢一下步伐，平心靜氣地走才好。你不能總是在人生的道路上一路小跑哇。

通常到了下午，編輯部就沒事了，回家該干啥干啥。老編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燒一壺開水準備泡茶，再把紅腸切成薄片，放在小碟里，香噴噴的。復切一碟五香干豆腐絲，若自制來不及，就買現成的。倒上一杯果酒。既不是小資也不是老資，就是為了看影碟。老編買了很多影碟，他不喜歡從電腦上下載，費時費力，質量奇差。老編是音像店里的常客，老板娘跟他很熟，知道他喜歡哪一類的片子，只要新片子來了，就會打電話給他，甚至給他留著。老編看碟的心情如同上教堂，非常的虔誠，也非常認真，甚至要準備好筆和紙，把片中的精彩對話記下來。一邊喝著果酒，嚼著香腸和五香豆腐絲，一邊看，間或地做一下筆記。筆記下來的，老編認為是人生智慧的結晶，記下來，不僅勵志，也是一種尊敬。每天老編不會看很多，只看一部，而且只看電影，很少看電視劇。除非像《春天的十七個瞬間》，他看過多遍。甚至在瑞士的時候，老編專門去伯爾尼看看那座橋和那幢房子。

平時的晚飯老編做的比較簡單，像大米飯配炒茄子，茄子要切成那種細長的滾刀塊，然后泡在水里。這是一個經驗，炒的時候不放肉，也不放鹽，放一點點海鮮醬油，一點糖，就可以了，又嫩又好吃。吃過晚飯后，和女人出去散步，這種狀態已經有二十多年了。開始的時候，他們住在江南，對面有一所大學，老編和女人就在那里散步。那里是鬧市區附近唯一清凈、有文化的地方。校園里有很多樹，高大的楊樹和丁香樹幾乎每幾步就一棵，季節的變化就反應在它們身上，老編夫妻倆就在這樣的環境里走過春天，走過冬天。散步成了每一天的必修課。

平時，累了的時候老編會去逛街。將車停在某處，然后走著逛。老編喜歡那種原味面包，這是這座城市老一代人的傳統，是受蘇俄影響。除外，老編還特別喜歡旅游。每隔一兩年，老編會去見見許久未見的朋友，之后再回到自己的家里，繼續這種有質有量、有條不紊、有滋有味的慢生活。

作者簡介：王若楠，女，1978年出生，哈爾濱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哈爾濱市文聯文學創作所專業作家。2000年畢業于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九十年代起在國內及海外多家刊物發表了大量的文學評論、小說、詩歌、散文等九十萬字。其中出版的隨筆集《溝通與對抗》，電影文學劇本《國際間諜范斯伯》在國內引起了廣泛的好評，成為最受讀者歡迎的書籍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