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瀟漩
摘 要 對現代化社會演進起主導作用的因素究竟是什么? 結合《民主和專制的社會起源》一書的相關內容,從宏觀上看,英法兩國經濟基礎中的異同決定了兩國資產階級革命路徑的差異和革命成果的類同。從微觀上看,生產關系對法國王權、舊貴族、資產階級、城市貧民、農民之間的關系起到了決定性影響,而這些關系間的連鎖反應左右了法國資產階級革命的歷史進程。
關鍵詞 現代化 經濟決定論 法國大革命 農民
中圖分類號:B032 文獻標識碼:A
一、問題的提出:經濟基礎在現代化社會演進中起主導作用
巴林頓·摩爾的《民主和專制的社會起源》一書它立足世界各國從傳統農業社會邁向工業社會的時代背景,通過對英、美、法、中、日、印等國現代化歷程的史學比較,勾勒出通向現代社會的三條政治道路——資產階級革命、法西斯主義和共產主義。
摩爾運用階級分析法去剖析社會結構得出了結論——“土地貴族和農民對于農業商品經濟的響應成為左右政局的決定性因素”。有學者認為摩爾的史學思想是一種“社會結構決定論”。 但摩爾在分析旺代省反革命爆發的原因時明確提出“社會結構的特殊性與革命動亂爆發這兩者之間是缺乏清晰的聯系的” ,所以所謂的“社會結構決定論”是不能成立的。
那么在現代化社會演進過程中起主導作用的因素究竟是什么呢?摩爾的多線性流變歷史觀將眾多變量(特別是政治性因素)引入到歷史解釋法中,使得這一問題又蒙上了一層迷霧。通過對《起源》一書的仔細閱讀,筆者認為馬克思的“經濟決定論”才是對上述問題的回應。這里的“經濟決定論”不是僵化的教條主義,而是經辯證地批判過的“經濟決定論”。前者是摩爾批判的對象,也是目前學者得出摩爾的多元化歷史觀否定馬克思“經濟決定論”這一論斷的由來,而后者卻是對馬克思“經濟決定論”的正確闡釋,也是被摩爾所肯定的。真正的“經濟決定論”是在生產力發展的最高水平的基礎上對現代社會人們實際生存狀況起主導性影響作用的總體結構 。一般唯物主義地認為物質經濟生活是全部社會生活的永恒基礎、前提和最終發展動力機制是錯誤的,“經濟決定論”并不決定對歷史發展過程中的一切因素,而是對歷史發展的總體趨勢和社會結構中的核心關系起到主導作用。在下文中,筆者將由此出發,結合《起源》第二章對法國發展道路和大革命的剖析,從宏觀和微觀兩個角度論證經濟基礎在現代化社會演進中的主導作用。
二、“經濟決定論”在英法兩國現代化社會演進歷程中的宏觀體現
封建土地所有制、土地貴族與農民之間的生產關系以及農產品的分配關系構成了傳統農業社會的經濟基礎, 從宏觀上看,英法兩國經濟基礎中的異同決定了兩國資產階級革命路徑的差異和革命成果的類同。
其一,英法兩國在生產力、生產關系、農產品的特點上存在差異,這種經濟基礎上的差異決定了英國和法國的現代化演進路徑必然不同。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的源泉來源于羊毛貿易的不斷發展,畜牧業的發展要求更廣闊的牧場,土地的交易制度逐漸確立起來,圈地運動如火如荼,喪失生產資料的農民成為了雇傭勞動力,工業革命帶來的跨越式發展的生產力也為紡織業的興隆奠定了基礎,這一切使得資本主義蓬勃發展,資產階級逐漸掌控了經濟大權并要求推翻封建王權的桎梏以謀得不受限制的運用個人財產發家致富,而上述先進的生產力、土地私有制的確立、資本主義雇傭關系的普及塑造了一個強勢的英國資產階級,它能夠以本階級的強大實力通過“光榮革命”建立資產階級政權,邁入現代化社會。而與之相對的,法國生產力要相對落后,幾乎沒有什么重大的技術革新,繼續還保留著中世紀的農業生產技術。并且從14世紀晚期和15世紀起,封建土地的租佃制度就逐漸興盛,封建貴族越來越依賴對農民的稅收。但生產商品糧獲益的并非土地貴族,而是富裕農民,老貴族在金銀價格飛漲的時代逐漸喪失了經濟基礎,這為專制王權的加強提供了可能性。而法國專制王權通過售官制度將穿袍貴族接納進特權階級,資產階級反而成為了維護王權統治的中堅力量。并且與英國的羊毛貿易不同,占法國農業主體地位的葡萄酒業對土地資本和設備資本的需求要小,沒有引起類似“圈地運動”的浪潮,不能像羊毛生產構成紡織業的基礎,其所要求的是大量的熟練農民勞動力,由此法國貴族更傾向于將農民拴在土地上以榨取更多的農產品。落后的生產力、封建租佃的生產關系和富裕農民在農產品分配中獲利最多的現實使得法國資產階級反對王權專制缺乏底氣和動力,最終法國資產階級必須借助城市平民的激進力量和農民的反封建革命力量作為主要的推動力登上歷史舞臺。
其二,英法兩國經濟基礎上的共同點決定了英法兩國最終都要確立起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制度。在英國,一方面專制王權維護財產所有權的禁令以及它的行政司法權與頑固不化的官僚主義象一只沉重的巨手壓抑著人們的自由競爭,另一方面羊毛貿易的擴大化所要求的土地集中,前提是必須打破封建土地所有制并確立起對土地私有制的保護。而在法國,傳統的封建租佃制度和官僚政治下的售官制度以及官僚腐敗正當化的現實成為資本主義進一步發展的絆腳石。18世紀的法國向著商品化和工業化邁進的步伐加快了,并在經濟上取得了重大的進步,法國王室開始試圖嘗試積極的政策以推動發展,但這些改革觸動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并引發了強烈的反彈,舊秩序的恢復和因商業化而帶來的物價上漲導致對城市平民和農民壓迫的加重,最終引發了激進運動和農民的反資產階級暴亂,在這紛亂的過程中,資產階級逐漸放棄了實際收益不大的封建特權轉向爭奪法國大革命的領導權以進行政治改革的嘗試。法國歷經頻繁的政權交替最終還是建立了資產階級共和國,其原因還是在于之前失敗的嘗試源自于法國生產力仍相對落后并且資產階級不夠強大,不能確立起資產階級私有制的經濟基礎,而是要兼顧城市激進派和農民平均主義的利益,而三者之間又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些失敗的嘗試都是摩爾所說的“在初期階段未能找到農業商品化的適當形式”,但法國“仍然會有通往現代化民主體制的其他道路可供選擇”——以大革命的形式開辟資本主義發展道路。大革命之后的法國資本主義逐漸發展到能像英國資產階級那樣足以獨擔大任,法國資產階級也最終像英國資產階級那樣拋棄了封建形式的發展模式,而采用以資本主義私有制為基礎的雇傭勞動,隨著生產力發展到與英國初期相似的水平,工商業的崛起促成了兩國經濟基礎的相似,基于這種相似,英法從不同的歷史起點出發,最終都確立了類似的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制度以適應經濟基礎的發展。
三、“經濟決定論”在法國現代化社會演進過程中的微觀體現
在法國現代化演進的過程中,封建土地所有制、農民與土地貴族的生產關系、農產品獲利的分配關系等經濟基礎中的核心要素對王權、舊貴族、資產階級、城市貧民、農民之間的關系起到了決定性影響,而這些關系間的連鎖反應左右了法國資產階級革命的歷史進程。
(一) 封建土地所有制決定了舊貴族的式微與王權專制的加強。
在法國封建土地所有制的基本特征是封建地主將盡可能多的土地出租給農民(包括能經營大片土地的租地農和耕作小塊土地的農民)。封建地主的收入主要依賴于農民的交租。農產品商業化并沒有引起封建地主的響應,谷物貿易的獲益者主要是富裕農民。這使得在16世紀金銀價格上漲的時期,很多收入有限的封建地主陷入了經濟危機,特別是那些軍功顯赫的老貴族更是遭受了慘重的損失。貧窮的貴族不得不出賣土地以維持生計,結果在城市里發了大財的資產階級購買了土地,而舊貴族則喪失了經濟基礎。舊貴族的式微使得君王和大臣們能夠比較容易地強化王權,專制王權在路易十四漫長的統治期間達到了頂點。如果沒有封建租佃制度和生產力發展背景下的物價上漲,那么上述過程就不會發生,而強大的專制王權則又成為影響法國大革命的重要因素之一。
(二) 農產品利益的再分配決定了資產階級的封建化。
售官制度是王權將資產階級納入特權階級的手段,這使得貴族化的資產階級成為了專制王權和封建特權的擁護者。這一制度存在的前提和產生的原因都有著深刻的經濟根源。官位出售的根源在于國王對貴族的獨立性,這種獨立性存在的前提就是專制王權的強化,強化專制王權的過程本來就是由上述封建土地所有制決定的。而之所以國王要設立售官制度,原因在于要支付官僚機構成員的薪水,其實質是對農產品利益的再分配,售官制度是農產品分配關系的一種表現形式,使得資產階級成為新的地主階級。資產階級意識到獲取農民的勞動成果(實物租稅)要比控制農民土地更為重要,資產階級直接獲得農產品并利用特權壟斷農產品的商業化以謀求更大的利益,這使得其越來越有動力去維系農民與土地之間的關系來榨取更多的勞動成果,這種模式帶有明顯的封建主義色彩。這樣的做法使得法國資產階級無法像英國資產階級那樣堅定地反對王權,對封建主義特權的依賴使得法國資產階級并沒有成為法國革命的主要推動力量,這也是英法兩國資產階級革命差異的根源所在。
(三) 封建租佃制度激起了農民起義的浪潮。
資本主義在法國披著封建的外衣向農村滲透,其結果是資產階級取代了舊貴族,繼續與農民維系著封建租佃的生產關系,但不同的是,隨著商業化的加深,資產階級對農民的剝削力度也日益加大,無地、少地的農民數量不斷增多,沉重的賦稅激起了農民的強烈反抗,平均主義的思想得到了貧民的擁護。類似的情況在中國、俄國也發生過,原因都在于地主在租佃關系中對農民的剝削,這都印證了生產關系對農民革命的決定意義。
(四) 農產品分配上的矛盾決定了法國革命能走多遠。
激進的城市貧民和農民是法國大革命的主要推動力量,摩爾稱“無套褲漢是革命的動力,而農民則成了決定革命能走多遠的韁繩”, “無套褲漢的愿望同農村那些擁有財產的農民要求相抵觸時,這種激進的動力就會枯竭,他們在城市中的殘存力量就很容易被鎮壓下去。”在二者相互配合的時候,法國革命就能積極地向前推進,當二者相互對立之時,法國革命就不得不陷入停滯。二者之間存在的核心矛盾體現在向城市供應糧食這一方面交換關系的惡化,城市貧民要求糧食能更多的供應到城市和革命軍隊,而農民則認為將糧食高價出售才是更好的選擇,特別是在1793年-1794年的冬天,這種矛盾上升為公開、直接的對立。這一矛盾的爆發使得城市貧民的激進主義失去了農民的支持,從而法國的激進革命就完結了。
(作者: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憲法與行政法專業2011級碩士研究生)
注釋:
倪學新:“摩爾史學思想初探”,載《福建師范大學學報》2001年第4期.
[美]巴林頓·摩爾:《民主和專制的社會起源》,拓夫等譯,華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73頁.
參見張一兵:“馬克思哲學思想發展中的三大理論制高點”,載《哲學動態》199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