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趙忠樣在中國可謂是家喻戶曉的電視節目主持人。人們熟悉趙忠祥,熟悉他的聲音、他的風采、他的幽默、他的學者型主持風格。有人說他寫的書,和他主持節目一樣,一頁一頁細讀下去,你會聽到趙忠祥的另一種聲音。
從1995年到現在,趙忠祥先后出了4本書,連他自己都覺得很意外。從《歲月隨想》、《歲月情緣》、《歲月繽紛》到《湖畔絮語》,趙忠祥完成了他的“歲月三部曲”和回憶錄性質的隨筆集《湖畔絮語》。
趙忠祥對“歲月”二字情有獨鐘,他在“歲月”第三部中把自己的畫排在第一位。所以《歲月繽紛》就是一本畫集類型的隨筆散文集,其中收錄了他的多幅國畫作品,并有他和國畫大師及其他繪畫藝術家的交往故事。本期“星·美文”欄目選登了幾篇趙忠祥的文章和畫作以饗讀者。
滿墻風情畫,一簾月光華
——牽牛花遐想
我記得幼時,牽牛花到處爛漫盛開,開在夏秋兩季,開在胡同、平房、屋前墻后。那是極尋常的草花,因為比比皆是。可以說牽?;ㄊ亲∑椒康钠矫竦臉酥?。
住在胡同平房的日子里,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大伙兒,叔叔大爺、嬸子大媽,連同小伙伴二丫、鐵球等姑娘小子,逐漸離開了胡同院子,搬進了小區樓房。
大多數人留戀的是平房大雜院的感情,那溫馨和諧親如一家的街坊來往。舍不得那分幾世修來的緣分。但那逐漸破舊的住所,實在也不能長此以往地住下去了。大雜院的人誰不想住上那獨門獨戶,上下水及兩氣俱全的明亮樓房。如今住得舒服了,但那份熱熱乎乎的親情變成了門庭冷落的寂寞,而見證那大雜院往昔熱鬧的牽?;ǎ彩チ耸煜さ姆既?。
我們當初沒在意過它,因為它無處不在,也不可能不在。如今在意它的是那平民符號的情結,但卻已無處再疼它,也無法再愛它了。俗話說有得就有失,失去的總會覺得更寶貴,于是成了一縷隱隱的傷感,不想也罷,而一旦想起就會久久難以釋懷。
觸景生情,眼前的這幅牽?;▓D使我想起當年。作者王天一,西北著名畫家,我通過黃胄認識的他。他繪畫中的代表作正是牽?;?。從1984年以來,他先后送過我三幅作品,一次是在北京當面贈予,還有兩幅是他寄給我的,兩張紅喇叭花和一張荷花圖。
每當展卷觀賞,不但涌起思念故交之情,也油然而生一種懷舊的猶如鄉愁的情愫。我仍生活在北京,如今北京多么繁華,多么漂亮,絕大多數人過得很舒適,但這還是我孩童時代的老北京嗎?回味兒時的甜蜜,就覺得眼前反而陌生,其實陌生的該是從前,離我越來越遠的從前,那是爬著牽?;ǖ碾m然破舊,但笑語充盈的狹小院落,還有那過于擁擠的空間。思前想后,湊韻一首:
誰開百姓家,燦爛如云霞。
滿墻風情畫,一簾月光華。
哺露升星宿,垂冠落日斜。
成排簇擁站,喜稱喇叭花。
葡萄秋聲
在秋天的水果中,我最喜歡葡萄,喜歡它的種種滋味,喜歡它的晶瑩之狀,喜歡它瑪瑙般的色彩,喜歡它一串串一簇簇一擁而上地緊緊擁抱的形態。如果要我選秋天的形象大使,我會首選葡萄。誠然“霜葉紅于二月花”,如詩的紅葉是秋之特點。但那須遠望,看層林盡染,那如火如荼的楓葉在太陽的光影下,遙曳生姿且很豪邁。而葡萄不僅可遠觀,也可近看,還可入口供人品嘗。這甜酸參半的如珠之果,才名副其實占了水果這個水字。賈寶玉說“女兒是水做的”,而葡萄正是甜甜的有點酸溜溜的水做的,它是傾城傾國的美女。美人還須搭配英雄,你看:“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疆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睂⑹砍稣髦H,擁杯醉于葡萄美酒,更覺壯懷激烈,頓生豪邁之氣。
釀成美酒把葡萄的魂留住,從古至今,美酒離不開葡萄。茅臺是好酒,但葡萄酒卻是美酒。古代用夜光杯,現代用水晶般的玻璃杯盛酒,為的是看它的美色,可聞、可觀、可品。這其實是純正的秋色秋香,而秋天的楓葉絕無這般紅艷可人的汁液。
秋天是收獲的時令,同時也是萬物從盛至衰的季節,于是北宋文人歐陽修在《秋聲賦》中,略有悲愴地寫道:“其色慘淡,煙霏云斂;其容清明,天交日晶;其氣凜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故其為聲也,凄凄切切……”
人都喜聚怕散,想永葆青春而厭懼衰老,此種心情,即是壯年盛名之士亦不可免。
我在這幅拙作之中,補二雛雞,用清悅之稚音劃破“草拂之變色,木遭之葉脫”的肅殺之氣。畫本無聲,但顆顆碩果似歡顏笑語,反古人之悲涼,永駐繽紛之歡暢,故題“秋聲”。
咀嚼著古人名句,在秋實中真切地感受生活的變化,是人生一大享受,既有酸甜的,又有微澀的。葡萄的美不全因為它珠玉般的外形,還在于它淳真的甘洌之味綿遠悠長。雖然有幾分酸澀,但卻讓人感覺到親切,就如同人生,總免不了有艱辛,有坎坷,幸福的“甜”與失落的“酸”總是交織在一起,讓人留戀,讓人憂愁。只有這樣,人生才會沖擊平淡而增加了幾許的快樂,才有了累累秋實的收獲。可以這樣說:“葡萄本身就是人生的一段再現?!?/p>
喜愛秋色,也就更加喜歡葡萄,著墨于那累累果實,一筆一畫經心,在重墨里皴筆,在輕點中賦情,一葉一果,都是秋天的收獲,在墨色中,也隱藏了我的心思,那一粒粒果實正是對生活的寄托。再畫上兩只雞雛去劃破那無言的秋色,也增添幾許閑情逸致。
常常想躲開鬧市,于武陵仙境中去尋找一片桃花源。但我不想與桃花為伴,因為它雖有些許風流、些許妖冶,而風情極短。我只想尋到一架葡萄,支上一張竹椅,愜意地沉醉,沐浴著輕輕的鳥語花香與月光秋露,看著那一串串果實珠圓玉潤,會是多么由衷地感到幸福啊。在七夕的夜晚,去傾聽牛郎織女的表白,那細細的絲藤絆住我的塵心,從這里一直攀到銀河。 記得徐渭在寂寞之余曾寫過一首《題墨葡萄》詩,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他把人生的追求當作了遺恨,把自己筆下的葡萄當成了發泄的棄品,他對于秋的領悟顯然不夠深刻。人要修得一種境界,就是享受大自然并沉醉于天籟之中。我于此處也和一首來步文長原韻罷了:“秋聲欲問喜盈盈,揮墨淋漓笑晚風。心底明珠焉肯賣,閑情仍在野藤中。”
秋聲葡萄,贈給每一位我愛的人,人在春花秋實中感受無盡輪回,我想用我畫的每一顆果實,每一粒心中的葡萄,在收獲的秋天去奉獻,當然,可能有少許的酸澀……
說生日
我和我妻子對過自己的生日,都不大在意。我小時候每到生日,外婆給下碗面就過了。
11歲那年,我記得在下學的路上曾想過:“快點長大吧,怎么老長不大?”戴著的紅領巾也想早點摘下來!“都多大了,還戴領巾?!?/p>
忽然就到了23歲,工作已5年了,一天晚上和同事吃夜宵,意識到自己韶華將逝,馬上二十五六,再后就三十來歲。20世紀六十年代的人,認為30歲就老大不小了,那時你說你還年輕,才30歲,人家就會噴飯。
過30歲生日,好像連面也沒吃,有什么好慶祝的。
我38歲生日時受過“打擊”,在做一件什么事,一位小青年說:“您都多大歲數了,還干這個活兒。”那年去山上植樹,小伙子們直囑咐我:“您年紀大了,注意點兒。”我十分理解他們的關心,但很久很久都很不高興,是跟自己不高興,跟歲月不高興,害得我40大壽又沒過。有什么過的,過一年少一年。過生日時,我真的并不開心。
50大壽,我姨從天津來北京非要給我做壽。那還是49周歲,就提前過50大壽了。我原以為只有江南有這個風俗,其實北方也是如此。我媽她們姐妹都是蘇州人,我過這個生日時老娘已不在了,于是老姨就來給我過生日。老人家偏要給我做壽,那就做吧,阿姨、二姐、張美珠和我及犬子到民族飯店訂了一桌飯,連酒都沒喝,算做了一次大壽。
過了50歲就覺得年過半百,一切看淡吧。為此楊瀾倒是經常說我:“您不要老覺著自己老行不行,您得努力干活兒,努力上進,快樂生活。”當然,我50歲至60歲期間干得挺好,這是有目共睹的,還出了兩本書。只是一提過生日,就不是太開心。記不住五十幾歲了,在上海工作時,楊瀾吳征兩口子給我過了一個生日。她訂了一個晚宴,還請了一些朋友。在晚宴上我才想起這一天是我生日,我感到一種濃濃的友情。馬上要到2002年了,范曾從巴黎打來電話:“忠祥,我過幾天回北京,給你過生日,60歲了,慶祝一下?!?/p>
我有生以來,除家人外,楊瀾和范曾替我辦了兩次生日慶賀的晚宴。為我60歲生日,范曾給我畫了一幅4尺整紙的課徒圖,既可以理解我應懷赤子之心向圣者求教;又可理解成,要誨人不倦,傳藝授業解惑。他讓人精心裱好,又送到我家。那天下午,他又鋪紙,讓我畫一潑墨駱駝,他題了款,又四尺豎開寫了一副對聯。那天我真的不但很開心,而且從這一天開始心態變了。
按傳統觀念,60歲為一個甲子,生命的一個輪回周期。從范曾為我辦慶生宴起,我的想法與心態有了變化。小時候為盼快快長大而焦急,20多歲以后就為一天天變大、變老而苦惱。到了60歲那一天,我仿佛頓悟,我盼著下一個生日的來臨,雖不驚動友人做壽,但自己要慶祝一下,慶祝年過六旬后的每一年,慶祝我的有生之年又延長了一歲。晚年過生日就是慶祝生命的勝利。生命的勝利就是活好每一天,接著做貢獻,開心伴笑顏。
(責編:張志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