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偉 孫曉華
摘要:由于主體理性的有限性、戰略環境的不確定、理論建構的不完滿等原因的存在,導致戰略管理悖論的出現具有客觀性,其具體呈現為局部與全局、現實與理想、競爭與合作、市場(環境)與能力、理論與實踐之間的矛盾。當然,“悖論”不等于“錯誤”,悖論的存在促使戰略管理主體反思原有理論的內在矛盾,并促進戰略理論的推陳出新。戰略管理中的悖論不能徹底消除,只能盡量消減與轉化,這需要在戰略管理中轉變思維方式和積極應對各種不確定性。
關鍵詞:戰略;戰略管理;悖論
管理學中的戰略研究肇始于20世紀60年代,以錢德勒、安索夫、斯隆、明茨伯格、波特等人的著作為代表,戰略管理逐漸成為一門“顯學”,尤其是在政治學、軍事學、管理學中,關于戰略管理的理論與研究早已汗牛充棟。與此同時,各種誤入戰略陷阱的聲音卻不絕于耳。走出戰略迷途與困境需要正視戰略管理中的各種悖論,既要明白其存在形態與產生緣由,更要了解其存在價值與消減之道,把因戰略悖論而致的損失降到最低。
一、 戰略管理悖論的體現
戰略悖論通常指在戰略的構成要素中存在的互相等價、相互排斥的矛盾。就矛盾雙方的一方面做出選擇后,其對立面會左右既定選擇,而處理不好二者關系,往往會導致戰略管理滑向失敗的陷阱。具體而言,戰略悖論集中表現為以下5種矛盾關系:
(1)局部與全局。空間范圍的戰略管理悖論集中體現為局部與全局的矛盾。戰略管理的核心任務就是要發現、把握全局的意義,“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戰略的勝利取決于戰術勝利的這種意見是錯誤的,因為這種意見沒有看見戰爭的勝敗的主要和首先的問題,是對于全局和各階段的關照得好或關照得不好。如果全局和各階段的關照有了重要的缺點和錯誤,那個戰爭是一定要失敗的”。戰略思考的前提是要突破單一方式、單一范圍、單一時期的窠臼,形成對事物系統、整體、全局的認識與把握,進而概括出戰略目標和戰略規劃。但“一葉遮目”、“見樹不見林”、“以偏概全”的情形比比皆是,“千里之堤毀于蟻穴”、“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例子不勝枚舉。管理學大師明茨伯格曾論述到:“我們對戰略形成的認識就如同盲人摸象,沒有人具有審視整個大象的眼光,每個人都只是緊緊抓住了戰略形成過程的一個局部,而對其他難以觸及的部分一無所知。而且,我們不可能通過簡單拼接大象的各個部分去得到一頭完整的大象,因為一頭完整的大象并非簡單的局部相加。不過,為了認識整體,我們必須先理解局部”。
(2)現實與理想。時間向量上的戰略悖論集中體現為理想與現實的沖突。戰略具有謀略性、預測性,以當下視角規劃未來藍圖難免充滿矛盾,事先確定好一整套行動方案可能并不適合環境和內部條件變化對組織的要求。理想的戰略規劃需要指引管理實踐,但以構想的“藍圖”來規范現實的行動難免會發生抵牾。戰略表達得越明確,就越容易在組織習慣和戰略家的頭腦中根深蒂固、教條思維。實際上,一切外在的目的論都是戰略管理的大忌,如以人類最大的發展戰略——共產主義而言,本身是一個現實的運動過程而不是理論預設,“共產主義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這個運動的條件是由現有的前提產生的”。對于未來的預測僅僅是假定,而不是承諾。未來是一組可能的結果,而不是一系列必然發生事情。基于現實而對未來的預測就是描述每一個可能發生的事件及其發生的概率,而我們卻無法對未來基于概率的描述與當前真實的概率進行比較。
(3)競爭與合作。實現戰略利益的途徑是競爭,還是合作?這又是戰略管理需要面對的悖論性選擇。競爭是生物界、人類社會的常態,不同生物體為生存、發展而對稀有資源的爭奪就形成競爭。遠離了戰場上的敵我對壘、生死相搏,和平年代的戰略謀劃中競爭思想有所減弱,但戰略確實根源于競爭。“關于戰略思維,不可不明確一點:戰略是就競爭而言,競爭是就對手而言。戰略思維,必須研究對手,重在研究對手”。然而,戰略中的競爭雙方為了各自利益又不得不維持合作態勢。競爭支持機會主義、零和博弈及私人利益,合作則強調共同利益。競爭能促進資源優化配置、推動創新與企業家精神的結合、減少交易成本。而自私自利、功利主義的惡性競爭往往導致“只問結果、不擇手段”。合作能將本來的競爭對手變成同盟者或合作伙伴,可以在較短的時間內實現規模經濟的要求,避免同質化的惡性競爭;實現優勢互補,獲取聯合作業實力和節約交易費用;協助調整一個行業和地區的產業結構,避免重復建設。但沒有競爭的合作可能形成依賴心理而禁錮自身的發展、可能會培養出比自己更為強大的對手而導致自身優勢的喪失。
(4)市場(環境)與能力。戰略是內外因共同作用的結果,但內外因作用的不平衡性往往形成戰略博弈過程。內外因矛盾驅使下的組織戰略悖論集中表現在市場(環境)和能力的抉擇上。市場(環境)是戰略存在的基礎,任何戰略都要根植于一定環境資源中;能力是戰略獲勝的核心,任何戰略都要通過能力把資源優勢轉化為結果勝勢。專注市場(環境)能尋得戰略時機,但也會導致“內耗”過大。“市場(環境)”派代表人物邁克爾·波特的產業競爭分析理論認為,企業競爭優勢來源于企業所處的市場結構和市場機會,但“對外部環境和市場需求的過度關注也可能增加企業的機會主義傾向,使得管理人員熱衷于觀察環境和市場的風吹草動,希望通過速戰速決的方式去占領市場,并使企業的組織結構和管理模式處于頻繁的調整與變動之中,失去必要的穩定性,進而造就浮躁和急功近利的文化”。專注能力才能謀得戰略實力,但稍縱即逝的外在時機也容易失之交臂。同時,企業(組織)賴以形成競爭優勢的核心能力可能變成減低其適應性的核心剛性,其能對外部環境和市場需求的急劇變化熟視無睹,乃至造成組織結構和管理模式的僵化。
(5)理論與實踐。戰略的本質即為行動的指導,一切戰略理論都是行動學。“離開革命實踐的理論是空洞的理論,而不以革命理論為指南的實踐是盲目的實踐”。然而,從戰略理論到戰略實踐并不能一蹴而就。戰略是一種意圖,而實踐是一種具象化的行為。“認知不是一種外在旁觀者的動作而是參與在自然和社會情境之內的一份子的動作,那么真正的知識對象便是在指導之下的行動所產生的后果了”。戰略執行需要杜絕照本宣科的教條主義,因為戰略實踐是藝術,是未定的發展能力,是將目的和手段結合起來的創造性活動。而現實的行業分工導致理論制定者與理論實踐者愈加分離,甚至聘請外部的咨詢公司來設定發展戰略。加之環境的不確定因素增多、對未來的預測出現偏差、內部能力不夠等因素的存在,導致戰略指導實踐的效益越來越低。
二、 戰略管理悖論的根源
1. 主體理性的有限性。悖論是思維方式的度量,是主觀認識與客觀實際矛盾的集中反映,是思維的簡單線性與管理創新的辯證本性的沖突所帶來的。康德認為,在人類理性結構中先天地存在著導致邏輯悖論的必然性,“當理性一方面根據一個普遍承認的原理得出一個論斷,另一方面又根據一個也是普遍承認的原理,以最準確的證明得出一個恰好相反的論斷,在這樣的情況下,理性迫使自己泄露了自己隱蔽的辯證法”。從本質上講,戰略思維強調理性與邏輯的力量,這要求戰略制定者具備規劃戰略所需的全部知識、經驗和信息,并能對各種備選戰略的優劣進行理性排序,以便選擇最佳的戰略規劃。但事實上人類的理性思維是有限的,如人腦思維活動的機能是有限的、人的知覺范圍是有限的、人的記憶系統的有限性、圖式與再認對直觀決策具有限制性等,這點已被西蒙的“有限理性”所證明。加之戰略決策還涉及創造性的直覺、靈感、預見力等藝術層面的元素,在管理決策制定中不可能獲得全部信息,不可能設想所有方案并預見其結果,于是,戰略管理悖論的出現就在所難免。
2. 戰略環境的不確定性。戰略制定以現實世界的因果律、確定性和必然性為基礎,但與之伴隨的是相對性、無序性和不確定性,于是在可預見、可控制和程序化的戰略管理過程中充滿了不確定性。“本質上,不確定性源自社會系統本身固有的、內在的層次性、開放性、動態性、相干性、非線性性、臨界性、自組織性、自強化性和突變性”。20世紀40年代興起的混沌理論指出,混沌不是偶然的、個別的事件,而是普遍存在于宇宙間的宏觀及微觀系統中,萬事萬物莫不“混沌”。面臨不確定性時仍需做出戰略承諾,于是戰略悖論的產生在所難免。特別是在當代世界,隨著全球化深度的推進,不確定性因素增加,經濟一體化、經營虛擬化、生產社會化、商務電子化、貿易自由化、資本國際化、偏好個性化、關聯網絡化、需求實時化等早已蔚然成風,不確定性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唯一確定的就是不確定”已漸成共識。
3. 理論建構的不完滿性。以邏輯自恰性為基本品格的戰略管理在理論建構時難以避免悖論的產生。具體說來,戰略制定者一般通過預設觀念(或默認的理論)來制定戰略,而任何“背景信念”只能是“信其為真”而不是“確證為真”。戰略認知必不可少的先決條件是組織和創建知識的既定心理結構,而“已見”極有可能轉化為偏見和成見。海森堡測不準原理告誡人們,在因果律的嚴格表述中,如果知道現在就能計算未來,這一慣例錯誤的不是結論而是前提。理性的、將決策合理化的能力是正確制定與實施戰略的必要條件,但不是充分條件。“一個相對成熟的科學理論,總是在清理了普通的邏輯矛盾之后所顯現出來的相對完備狀態。但是,人們在構建科學理論之初卻無法保證其基本信念本身的充足恰當性,就是說,構建科學理論的基本信念難以是確真的,更不能確保據此形成或演化出來的不同命題之間不產生對立與矛盾”。同時,戰略理論的建構過程一般基于“分析和相加”,但“分析和相加”的線性思維容易導致結果的現片面性和表面性。一刀切式的簡單劃分、規定與分割使認識不能準確地把握客觀事物的辯證本性,埋下了戰略悖論的誘因,這正如黑格爾所指:“有多少概念發生,就可以提出多少二律背反”。
三、 戰略管理悖論的消減
混沌、復雜、矛盾,這是今天任何戰略管理都要面臨的視實環境。在戰略管理悖論面前,管理學家、管理者紛紛從不同角度與層面驗證著自己理論與實踐的“可靠性”和“真理性”。但本質上看,戰略悖論的產生具有客觀必然性,不能完全消除,只能盡量消減與轉化,消減的途徑主要分為主客觀兩種方法。
從主觀方面看,要積極轉變戰略管理的思維方式。戰略管理是一種方法論,更是一種認識論,最大限度的消解戰略悖論首先需要積極轉化思維方式。現代系統論和復雜性思維認為,開放、異質、非線、偶然、不確定、自組織等是組織管理的常態。特別是建立在組織控制論、耗散結構論、協同論、超循環、分形論、分維論、混沌理論等新興學科基礎之上的現代復雜性管理科學的興起,使得人們對基于“世界簡單性”而建立起來的戰略管理理念日加懷疑,還原論、機械論、構成論、目的論、實體論與線性思維等工業時代對于戰略管理的預設正得以揚棄。知識經濟條件下的戰略管理正推動管理概念的復雜化、多樣化和時態化,引導管理理論與實踐更加富有變化柔韌。戰略制定者與管理者需要多邊思維和逆向思維,消解戰略管理悖論是一個集智商(IQ)、情商(EQ)、膽商(DQ)、逆商(AQ)的綜合過程。一方面,需要重視運用理性思維、定量方法和精確模型來分析問題,注重戰略規劃的精確性;另一方面,善于捕捉靈感、直覺、頓悟、潛意識等在戰略決策時的作用,“戰略管理離不開理性和知性,離不開事實與數據,但戰略決策者要始終注意保持決策直覺與決策質感,注重激活右腦,強調科學性與藝術性的結合,理性與感性的結合,悟性和靈性的張揚”。
從客觀方面看,要積極應對戰略環境的不確定性。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隨著環境不確定性的增加,以環境不確定、未來不可預測、系統復雜性和演化動態性為基礎的“后現代”戰略管理理論應運而生,其主要代表人物包括林德布羅姆、奎因(邏輯漸進主義)、明茨伯格(應急戰略)、沃特斯、錢德勒、哈默爾、吉爾斯等。“后現代”戰略管理強調了對理性、必然性和確定性的反叛和解構,試錯、應急、學習、自組織和自適應成為“后現代”戰略管理的應有之義。消解戰略悖論需要通過不斷學習、持續創新以應對“萬變”,克服路徑依賴性,獲得柔性和持續性競爭優勢。“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體,而是過程的集合體,其中各個似乎穩定的事物以及它們在我們頭腦中的思想映象即概念一樣都處在生成和滅亡的不斷變化中”;“如果人們在研究工作中始終從這個觀點出發,那么關于最終解決和永恒真理的要求就永遠不會提出了;人們就始終會意識到他們所獲得的一切知識必然具有的局限性,意識到他們在獲得知識時所處的環境對這些知識的制約性”。“戰略靈活性”工具成為新時期應對戰略悖論的有力選擇,即完整的戰略過程要包括4部分:預見——構造對未來的預期情景;規劃——為每種情景預設一種最優戰略;累積——決定所需的戰略期權;運作——管理各種期權的組合。由于不確定性隨著戰略跨越的時間增長而增加,解決戰略管理悖論要根據不同等級層面承擔不同職責的時間跨度。“最高等級層次應該集中精力管理戰略不確定性:減輕戰略風險并發掘戰略機遇……中層管理者——運營部門的領導——必須管理當前各種承諾所具有的不確定性,并且在面臨無法調整、不可預測的事件時做出最堅決的即時戰略。職能管理者必須集中幾乎全部的精力履行事先做出的承諾:短期內沒有需要考慮的戰略選擇”。以企業為例,董事會需要規劃10年以上戰略預期,之下,公司為5年~10年,運營部門為 2年~5年,職能部門為3個月~1年。
總之,戰略悖論中的矛盾雙方具有“二者皆是”的特性,即二個因素同時為真。“認同悖論觀者可能對悖論的兩種情形都認可,而同時又努力調適這兩種因素并且以最大努力尋求新的方法,把兩種對立調和到最佳效果”。戰略悖論沒有唯一或者最終的解決方案,只能盡量做到最佳。隨著原有理論與新事實間矛盾的不斷認識,戰略管理悖論將會不斷發現和消除,管理理論與實踐亦將不斷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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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宏偉,首都師范大學初等教育學院講師,中國人民大學哲學博士;孫曉華,首都師范大學初等教育學院副教授。
收稿日期:2013-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