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檔案人的心路歷程

桂玉蘭

今年是檔案館55歲生日！我是1958年出生的，與檔案館同歲；我是1983年來到檔案館的，至今已滿30年。在我人生的55年里，在我參加工作的30年中，檔案局（館）的工作經歷，就是我全部的職業生涯。因此，檔案對我意味著什么，我想，這是不言而喻的。

剛到檔案館的時候，我在現行檔案管理處工作，每天調卷、編目、通風、打掃衛生，單調而枯燥，這使我對職業產生了強烈的質疑——難道我要與檔案終身為伴嗎？

那天，我在接待室工作，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士請我幫忙，他要查證他的父親到底是不是國民黨的起義人員。我們一起查了半天，最后在軍管會被服廠登記冊上找到了他父親的名字。我清楚地記得，他把名冊慢慢合上，走到窗前，久久沉默著。我問他：“查到了，你不高興嗎？”他苦笑了一下，講起了他的父親。解放前他父親參加了國民黨軍隊，北平解放前夕，部隊跟著傅作義起義了。但在解放后，父親卻因為國民黨軍隊的服役經歷，成了歷次政治運動的對象，兄妹幾人的命運也受到了牽連。如今父親病入膏肓，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恢復他國民黨起義人員的身份，讓家人能過上和別人一樣的生活。“有了你們的證明，我爸就可以放心地走了。”他緩緩地說著，仿佛在說著別人的事情。我卻震驚了。我原以為他拿到盼望已久的證明，應該眉開眼笑，應該熱淚盈眶，但他卻是沉默，這讓我意外，也讓我心酸。我不知道在他沉默的背后有著怎樣慘痛的經歷，他的家庭又經歷過怎樣的悲歡離合。我想象不出一本名冊竟然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改變一個家庭的命運，而這本名冊就在我們的檔案館里。這件事對我的觸動是刻骨銘心的，它使我明白了：檔案，在你需要它的時候，它意味著什么！

前不久，我在《人物》雜志上看到一個專訪，是關于央視主持人崔永元的。2001年，是他抑郁癥最嚴重的時候，心理醫生說：“你能不能嘗試著到另一個舞臺去表演？另一個舞臺是什么呢？就是你的最愛，你會為了它，不舍得離開這個世界”。他尋尋覓覓，終于找到了讓自己生死與共的舞臺。2002年，他開始做口述歷史的搜集和整理工作，一做就是十年。十年里，他先后籌資2個億，以每天采訪一人的速度，收錄了4000多人的口述歷史。如今，經他搶救的口述歷史超過了300萬分鐘，還有500多萬張圖片和30萬件歷史文物。為什么要做這件事呢？他說：“往崇高了說，就是民族的口述史，給后代留下寶貴的精神財富；往通俗了說，它是我現在活命的依據了……。”他說他可以隨時離開主持人的崗位，但口述歷史會一直做下去，做到死，做到老年癡呆。當記者問他做這項工作的最大感受的時候，他是這樣回答的：“只有你的歷史不再支離破碎，你的人民才有尊嚴，你的國家才足夠體面。”看到這里，我的眼睛濕潤了，我覺得我和他相識已久，心意相通，我了解他的情感，理解他的焦慮，因為我們從事的是同一個事業，擁有的是同一份感情。在保護人類記憶的道路上，我們從來不是獨行者，有無數的人與我們同行。

古人說得好：“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任何一個國家和民族，在它的全部記憶中，一定會有崛起和輝煌，也一定會有失敗和恥辱。無論是盛衰興廢，榮辱得失，對后人來說都是財富，它可以供我們學習，讓我們反思，令我們警醒。因此，對人類一路走來的全部歷史，我們都應該心存敬畏；對人類記憶的各種形式，我們應該悉心保護。說到這里，我想到了敬愛的周恩來總理。1959年，他在中南海接見了全國檔案資料工作經驗交流會的代表，他說：“你們檔案工作人員要學習司馬遷，當司馬遷。”如今，重溫周總理的囑托，我們的感受是什么呢？是自豪和驕傲？還是壓力與責任？

檔案到底是什么呢？在我看來，它是歷史車輪碾過的車轍，它是人類行走留下的足跡。我們守護檔案就是守護歷史，而守護歷史不僅僅是為了國家和民族不失去記憶，更是為了我們子孫的未來之路不再坎坷，不再崎嶇。從這個意義上說，檔案事業不就是一項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的偉大事業嗎？做好這個事業，世界會感謝我們，歷史會銘記我們，未來的人們也會為我們今天的成就而鼓掌、喝彩！

作者單位：北京市檔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