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全忠


嘎馬是紐約視覺藝術學院超級愛折騰的一枚女紙。從小到大,嘎馬有個戒不掉的癮,那就是做手工。在華中科技大學學管理和經濟的阿靜同樣喜愛手工。在2012年的一個春天,兩個女孩在旅途中不約而同地停在了北京舊鼓樓大街,幾句閑聊已是相見恨晚。
傳統民俗手工藝散落鄉野,很難被都市人賞玩。兩個志趣相投的女孩于是決定一路旅訪,一邊記錄整理,將各地的傳統民俗手工藝開發成簡單的DIY材料包,讓從小玩樂高、iPad等玩具的城市人感受手工的魅力與溫暖。
泥老虎的創新
綜合以前旅行中了解到的一些民間手工藝和在圖書館、互聯網查到的資料信息,打點好隨身的行李,兩個女孩買了車票就出發了。
去山東即墨尋訪泥老虎之前,嘎馬和阿靜就在當地的報紙上得知,即墨車家溝村泥老虎傳承人曹孟雨已經65歲了。泥老虎是青島地區極有特色的民間泥塑玩具,過年過節時非常受歡迎。根據史料記載,泥老虎流傳至今已有七八十年的歷史。時至今日,車家溝泥老虎藝人曹孟雨和老伴仍然會在每年的農歷新年之前趕制一大批泥老虎。
嘎馬和阿靜搭順風車來到村子里。由于是生產淡季,曹孟雨老人的作坊非常冷清,那些曾經做好的泥老虎胚胎,在綠色的小院里透發出沉靜又善良的心氣。嘎馬告訴曹老,她們打算借鑒泥老虎的工藝,設計一個可DIY的手工材料包,讓城里的年輕人體會制作泥老虎的樂趣。曹老聽了很高興,帶著她們到手工作坊里仔細講解起傳統制作泥老虎的十多道工序來。
“先要做出泥胚,然后根據泥胚做成模子。現在我使用的泥老虎、獅子和麒麟,都是100多年前祖輩留下來的模具做成的。泥老虎的外形有了,接下來還要給它做一個‘哨,也就是能‘咕嘎叫的發聲裝置。泥老虎的身體分前后兩部分,在頸部有一隔層,中間插上這樣一支葦哨,然后用羊皮或牛皮紙將虎身黏起來,推拉擠壓時,哨音就會在虎頭的空腔內產生,這樣虎嘴就會發出‘咕嘎的叫聲了。”泥老虎的圖案和色彩類似于戲劇中的臉譜,顏色、線條也都大有講究。只見曹老先用黑筆給泥老虎點睛、打底、勾勒線條,然后再依次用紅、黃、藍、綠、白五種顏色繪制,最后沾上好看的紅羽毛,一只神采奕奕的泥老虎立刻呈現了出來。
嘎馬和阿靜邊聽邊記錄。但如果照搬泥老虎的傳統工藝,一是所需要的材料龐大臃腫,不方便包裝,二是工序太復雜,讓人敬而遠之,根本玩不起來。
于是,嘎馬回到重慶老家后,立即到小模具加工廠訂制了幾個自己設計的簡化了的泥老虎石頭模具。跟曹孟雨老人祖傳的模具不同,嘎馬的模具壓出來的泥老虎形態上更小巧更萌,符合90后的審美趣味。另外也去掉了中空部分的哨子,“年輕人玩泥老虎并不在于它傳統的年俗實用價值,而是看它是否時尚,是否能激發動手的興趣。”因此,嘎馬選擇的泥土也不是即墨東部一個地方特有的泥土,而是便于取材的手工專用的黏土。這樣的黏土便于用畫筆上色,想涂成什么顏色的泥老虎都可以,沒有傳統的上色工藝那么復雜講究令人望而生畏。
既借鑒,又創新。就這樣,迷你小模具、黏土、牛皮紙、畫筆、顏料,再附上簡潔的手繪教程,裝入包裝盒,一個泥老虎手工材料包就誕生了。
另一種形式的幫助
在棗莊汽車站排隊的時候,嘎馬和阿靜本來想向一位先生問路的,沒想到聊上后才知道對方是前中國美術館策展人周舒先生。周舒對兩個女孩所做的事情很是贊賞,他給了嘎馬和阿靜很多建議,并熱心地提供了一些走訪的資料。
山東省棗莊市山亭區玩皮影的陳守科師傅就是周先生推薦的。皮影戲是中國民間最有特色的藝術之一,作為完整的戲劇,它比莎士比亞的劇作早了1800多年,而使用影像演出,則比盧米埃爾發明的電影早了2100年。陳師傅所用的道具都是祖上保存下來的,一共880套,一套也沒有失傳。“周先生告訴我們,中國現在平均六個省里才有三家皮影戲團,陳師傅家保存的皮影是最多的。”
但當嘎馬和阿靜好不容易找到陳師傅時,卻發現他已經很多年不做皮影了。隨著老藝人的故去,年輕人的出門闖天下,皮影戲這門古老的民間藝術似乎已經成為隱藏在百科全書里的一個詞條。
不過在跟陳師傅的交流中,嘎馬還是深深感受到他對皮影的熱愛。“陳師傅告訴我,影子戲以前是大人小孩都愛擺弄的玩意兒,甚至有不同的派別。年輕的時候他們組建的戲班子很火,幾乎每個晚上都被鄰村請去唱戲。但隨著視聽資訊的興起,皮影戲開始沒落,戲臺下經常只有一個觀眾,而皮影戲依然是那么婉轉激昂,唱戲的人也沒有半點怠慢。到今天,戲班早已解散,殘余的道具往往成為個人收藏,屈居在了玻璃窗后,徒然展示它一身典雅、華美的造型,卻失去了生龍活虎的生命。”沒人請唱戲,沒有經濟來源,陳師傅不得不改行以收購廢品為生。只有在偶爾喝高了的時候,才會唱幾句舊戲文,拿出戲箱里的舊藏,向晚輩講述如何只用幾個皮影人,演活人世間一輩子的悲喜命運。
在為這些民間藝人感到心酸的同時,嘎馬和阿靜希望自己開發的手工材料包也能多少幫助他們。于是在向陳師傅請教皮影人物的制作過程后,她們設計了一套迷你版的皮影手工材料包,里面有可直接雕刻的皮革、連接的竹簽、著色顏料以及畫筆,還有小鑼鼓、白色小幕布,相當于一個完整的迷你小劇場。做完皮影的手工后,便可以自編自導一出劇目,重溫這為祖祖輩輩帶來許多歡樂時光的傀儡戲。“材料包中的部分材料我們決定直接向陳師傅采購,這樣不僅能補貼他們的生活,也希望點燃起他們重拾皮影的激情。” 在為城市人找到玩心的同時,她們也想方設法要為這門瀕臨枯萎的傳統手藝帶來一絲生機和活力。
把溫暖的扎制留給自己
在楊柳飄絮的季節里,到處都能看到機器流水線生產出來的風箏。風箏雖多,但大多又丑又重且不易放飛,這并不是嘎馬和阿靜想要的。她們要找的,是那種兼具藝術和手工氣息的風箏。兩人不假思索地來到風箏的故鄉濰坊,與以往不同的是,她們此行并沒有具體的尋訪對象,只是在街頭隨意探訪那些帶有古樸氣息的手工風箏小店。走著走著,就來到了司徒爺爺家的小店前。
店里,司徒爺爺掛出了自己制作的各類紙風箏,有花仙子風箏、哪咤風箏、燕子風箏、年畫胖娃風箏等。這些風箏制作起來往往是就地取材,蔑扎紙糊,風格粗獷,不矯揉造作。色彩也是用畫筆手工涂上去的,帶著國畫的技法,題材是年俗和童趣,生活氣息撲面而來。這些用輕薄的竹子扎制的風箏掂在手里,比那些用紗布和玻璃鋼棍做出來的風箏輕巧多了。嘎馬和阿靜愛不釋手,拿個到外面,輕輕一拉就飛起來了。
但司徒爺爺卻是一聲嘆息。“小店競爭不過那些風箏工廠啊。我去親戚家開的風箏工廠里面看過,一字排開的12間廠房里,機器把紗布裁成一般大小,包在扎好的骨架上,大型的縫紉機咯噠、咯噠地跑線、包邊……畫面是機器印上去的,骨架用的是玻璃鋼棍,比竹子少了許多工序。流水作業效率高,十幾個工人一年能產20多萬只風箏,賣得也比我便宜多了。”
但嘎馬和阿靜還是打心眼里喜歡司徒爺爺手工做的風箏。嘎馬說:“流水線生產出來的產品千篇一律,一點都沒有手工風箏的親切感呢。”對這一點,司徒爺爺也很贊同,“你看,我的風箏骨架是自己削了竹子做的,非常輕逸,紙糊的圖案也是自己畫上去的,這些娃娃、花仙子,都是對大家由衷的祝福。”
其實嘎馬和阿靜很清楚,手工藝并不排斥機器,機器能夠提高效率,但純機械化又缺乏了手的靈巧。那么,為什么不把材料的量產交給機器,把溫暖的扎制留給自己呢?這也正是嘎馬和阿靜想做的事情。體會到自制風箏的美后,她們在自己的風箏材料包里放進了蔑制骨架、漿糊、紙、顏料,至于風箏的外形和色彩,就留給做的人自己發揮吧。“在復制和過剩的年代,我們希望大家能從爺爺奶奶那里學到純粹美好的手工藝,在動手制作的過程中,能和他們一樣在自給自足的創造中惜物自律、熱愛生活。”
就這樣,嘎馬和阿靜將走訪沿途搜尋到的各種民間手工藝,在原本的基礎上加以簡化和改造,變成了泥老虎、紙風箏、年畫、剪紙、皮影等9個系列可DIY的“半制品”材料包。材料包面世后,很快就被搶購一空。大家都說,按照教程上手很快,玩起來特別有趣,能真真切切地體驗一把民間藝術的靈氣。
嘎馬和阿靜接下來的計劃是走訪重慶和四川山區的藍印花布、蜀繡、挑花、草編等民間作坊,發掘更多有意味和美感的材料。未來幾年,她們還想把足跡延伸到北美、東南亞、歐洲,將世界各地不同特色的手工藝做成手工材料包,和大家一起分享民間手工藝背后的魅力和溫暖。
責任編輯:曹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