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極：神話與預言

陳思俊

1

所有的峰嶺都是噴涌而出的巖漿

所有的河流都是奔騰而下的熱淚

沒有征兆和預感，如同

沒有情節和故事。特提古斯海

來不及呻吟，已被顛覆

原動力來自地球內部，所有的

能量和物質都忙于交換

被割除的只是一片多余的包皮

第三極橫空出世！ 看哪，天男地女

成為神話和圖騰，成為一個動詞

2

蔚藍色的沉默和等待寫遍天空

雄鷹俯沖滑翔，迎接

高原的隆升

雪山和冰川，為巔峰擬出修辭

森林和草原，把遼闊重新定義

虔誠的膜拜緊貼地平線飛翔

堅定的信念校正仰望的方向

豈敢止步啊解凍的江河，明眸般的

湖泊，閃過道道鞭影，清澈和深邃

布下隱秘的線索

3

遲疑的足尖纏繞著敬畏。一定有

看不見的事物先于人類抵達

第三極。從分明到模糊到凝滯

晝與夜，盛入一只巨大的旋轉的

容器；從東到西，從北到南

冰和雪，劃出一片圣潔的疆域

日月的雙槳，劃動彎曲的視線

但是誰，能在背面發現其蹤跡

我們的頭顱和愿望向著高處進發

所謂的站立卻保持著倒置的姿勢

4

一尾化石魚沉睡在巖石中

迷失于時間和空間

一場轟轟烈烈的造山運動

凝固遺跡，那么你

注定被一星記憶構思為證據

你呀，曾經的波濤里的高音

當海浪合唱團遠赴他鄉

當空缺的席位見證契約

你在幽暗中捕獲夢境

你在夢境中超度死亡

5

蒼茫綿延著蒼茫，寂靜綿延著寂靜

細節和溫度，在一縷若有若無的

格桑梅朵的芳香里搖曳；在一只

喜瑪拉雅旱獺的佇望里奔跑

一朵雪花的呢喃，賦予高原的子宮

以胎音，以最新鮮的內容

江河的源頭，開始滔滔汩汩

游動的臍帶忽隱忽現，連著凜冽

連著缺氧，連著疼痛，連著暈眩

連著高和遠，連著一首詩

6

陽光穿過幽深的歲月，穿過

烏云的穹頂，與渴盼的目光

對接重生的激情

從入海口到江之源，我丟下

對海洋的向往，逆水而返

為一尾化石魚喊魂

味蕾退后，海水很咸江水微甜

理智靠前，巨浪的蜃景瞬間凹陷

快呀，潛入這浩瀚的固體的海洋

我是醒來的化石魚夢游于天堂

7

眺望全是臺階，回首不見來路

天梯倒懸，帶領影子攀登

當肉身消逝，忠實的仆從啊

你將遁跡何處

彈撥命運的琴弦，我點燃

一朵浪花的微笑，指揮

一條大江的吟唱

血液是另一條大江，從心臟出發

又返回心臟。拯救虛無

狂熱的心跳讓我獲得加速度

8

白云簇擁，撲進江之源暢飲

大江掉頭，獻出最初的乳汁

帶著寺廟跋涉的人，從困頓中

解放出蒙塵的心靈，浸泡于

越來越透明的寧靜

夢想越獄。我與這個暄囂的時代

偶然相遇；我從一個現場

轉移到另一個現場

忘卻邊緣和中心。我是高原的

注腳和旁白；高原回蕩著永恒的跫音

9

飄舞的經幡和流浪的風兒

念誦著六字真言

凍土上的足跡，寫下一行行

深深淺淺的祈禱詞

摒住呼吸，把脈搏的律動

加入梵咒；閉目肅立

用輕柔的方式做出請求

走近真實，不是我抵達了

雪域凈地；而是神靈的巨手

把我不斷地向上托舉

10

群峰勃動春情。樹木們爭先恐后

涌向一座座山岡

爭搶白云的頭巾

河谷中埋頭吃草的馬匹

抖動渾圓油亮的臀部，伺機偷襲的

蚊蠅，嘗到馬尾的重擊

馬背上的英雄傳說，在幻想中馳騁

佩飾叮當的背水姑娘

腰肢豐腴，乳香四溢

空氣中，燃燒著種子對土地的渴意

11

河流放慢了腳步

村莊端坐于十月

雪山悄然，在天際圍成柵欄

郵差不再翻看今年的日歷

從四面八方涌來的風

把我當成忘記撤走的郵筒

塞滿去向不明的孤寂

牦牛反芻著心事。秋天的草籽

寄存在牛糞里，為趕路的春天

埋下伏筆

12

大雪鋪天蓋地，裹不住

季節的體溫；一叢雪菊

綻放在

通往來生的

小路旁

誰把疼痛深埋？在牛羊的

啃噬中，雪水淌淚

糾結的草根

藏著一顆

卑微的、堅韌的、遼遠的心

13

天空越退越藍，高原奔向云端

我向高原的腹心走去

尾隨而來的日子

打探著遠方的消息

草原遼闊，我是天際的一抹曙色

雪山莊嚴，我是起伏的山脊線

大河湍急，我隱藏在盛放的浪里

清風纏綿，我翕動著無形的嘴唇

誰在喃喃低語：“高原屹立在那里

那個去高原的人，再沒有回來”

14

滄海桑田。如果大江

成為秘密的通道；如果人類

水陸兩棲；如果化石魚

游進現實；如果時間

在我心中隆升。第三極眾神聚居

歡樂驅散恐懼，死亡成為儀式

呼吸把夢想誕生，夢想

為呼吸加力。為了收獲

我把自己當成青稞

交給高原，一茬茬種植

15

一盞昏黃的酥油燈，搖曳著

夜晚的心房

一支送葬的隊伍，趕在黎明

到來之前，把往生的靈魂

托付給禿鷲的翅膀

我繞過一座瑪尼堆

求得一次證悟，轉動一道輪回

一條長路隨著曉風飄遠

晨曦把祝福帶給我，帶給

我愛和愛我的親人

16

現在，預言響徹寰宇，吟詠

讓位聆聽。永續不斷的聯系

連著我和第三極

現在，高原鐫刻在我的額頭

我的額頭，抵著天空的窗欞

額頭上的高原啊，夕陽是你

不肯閉合的眼睛；天空的窗欞啊

像來去無礙的明鏡涌現萬千風景

紅塵滾滾，我用離去召喚回歸

華發作冠，提煉出生命的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