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保帝國的榮耀與丑聞

編譯/七貓

在某個繁忙的周五，一輛面包車停在了林肯郡波士頓監獄的外頭，里面坐著的是一個兼職水管工和一個退休警察。他們穿著白色T恤，外面套上黑色的防彈背心，加上黑色的工裝褲，看起來跟警察沒什么兩樣。不過，他們的面包車上印著的可不是警徽，而是一個黑白紅三色的標志，還有一行字，寫著“G4S——當地警方合作伙伴”。是的，他們代表的是G4S，全世界最大的安保公司。

英國林肯郡是G4S的工作重鎮，也是所謂“私營參與執法”的前沿。在這里，盡管辦案抓賊依然得靠警察完成，但G4S也會到達現場，并承擔其后運輸嫌疑人、錄入并對照指紋乃至于填寫各類文書報告等“瑣碎工作”。“我們通常都跟嫌疑人說我們是出租車公司，”現在為G4S服務的退休警官朱利安·戴維斯說，“這有助于降低對方的防范心理。”

2012年，林肯郡警方與G4S簽訂了10年合約，來完成這樣的深度合作。G4S的服務所費不貲，但林肯郡警方的效率也得到了大大的提高：據天空新聞網報道，警方在第一年里就省下了500萬英鎊的經費，相當于全年預算的1/5；更棒的是，犯罪率也下降了14%。盡管批評者認為私營公司的介入會導致民眾不信任警察，但數字不會說謊，這樣的成績已經足以讓林肯郡警方和G4S將他們的“先進經驗”推廣到全英國乃至于全世界。

事實上，除去那些國有企業之外，G4S已經是世界上第三大的私營企業了。他們在全世界115個國家有超過60萬個雇員，規模僅次于沃爾瑪（220萬員工）和鴻海集團（富士康的母集團，有130萬個雇員），可以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帝國。

傳奇發家史

最早開創現代私營安保公司之先河的是一家丹麥公司，名叫Kj?benhavn Frederiksberg Nattevagt，翻譯過來就是哥本哈根-弗雷登科斯伯格警衛公司，是丹麥布料批發商馬利烏斯·霍格雷菲在1901年創立的，一開始只有20個保安。這家公司后來逐漸發展壯大，在超過100年的時間里拆分重組多次，現在有三家國際大公司都是從此處發展開來的，其中之一就是G4S。

在多次改革變遷之后，為G4S規劃好如今這幅藍圖的是剛剛退任的CEO尼克·巴爾克斯。巴爾克斯的職業生涯可以說是個傳奇：當時G4S還叫Securicor，而巴爾克斯在1985年進公司時只是個項目會計，不過到了上世紀90年代初期，他看見了公司的發展前景，并親手制定了發展規劃，最終帶領G4S走上中興之路。

巴爾克斯的氣質并不像個典型的藍領行業領導者，事實上，有不少下屬私下認為“他像貓王而不像CEO”。他非常講究看人和用人，一個亞洲區的高管便表示，“他有本事看透下屬—不是靠直覺，而是抓住機會跟每一個高層管理者相處，從中了解到他們的真面目”。

這樣的能力讓巴爾克斯獲益極多，尤其是他把高層管理者都團結成了一個緊密的小圈子，而且這些人都對他極為忠誠。2004年，巴爾克斯作為Securicor的首席執行官主持了與丹麥Group 4 Falck公司的合并。當時Group 4 Falck是世界上第二大的安保公司，而Securicor規模和名氣均不如對方，但在一年之內，巴爾克斯不但沒讓Securicor被吞并，最后還當上了合并后的G4S總裁。那一年，巴爾克斯才44歲。

在那之后的九年里，巴爾克斯帶領G4S進行了一系列的收購，讓公司規模也得到極速擴張，公司業務也越來越多樣化。他們吞并了ArmorGroup，并接手了后者武裝保護駐阿富汗英國外交官的工作；他們還收購了核安全服務公司，為核反應堆、燃油處理中心和化學物質處理中心等敏感地區提供安保服務。在短短的九年之間，G4S收購的公司數量超過了70家，收購金額高達15億英鎊。

政策的寬松也讓G4S的發展更順利。自從1997年布萊爾和他的工黨上臺之后，政府購買私營企業服務便逐漸成為潮流，G4S也獲得了越來越多的政府承包合同。“其實也沒有人對G4S特別滿意，”一個英國政府的前顧問說，“不過人們對英國邊防官員和監獄服務等也都不滿意，所以G4S可以很輕松地取代原有部門，根本不用表現得特別好。”

及至2010年12月，當倫敦奧運會安保工作確認花落G4S時，他們也并沒有遇上什么輿論上的質疑。畢竟，政府人手短缺已是事實，而私營企業里，也沒有幾家能夠承擔起這樣的重任。一時之間，巴爾克斯野心勃勃地要將G4S帶向另一個高峰。然而逆境隨之而來。2011年，巴爾克斯提出52億英鎊收購丹麥服務業巨頭ISS集團的雄偉計劃，這將令公司的規模再增長一倍，并且將會令公司業務擴展到清潔和設備管理行業。然而，曾經忠誠的下屬和顧問都對他的決定產生了質疑，股東的壓力最終迫使他放棄了這次合并。僅僅八個月之后，倫敦奧運會安保人手不足的問題爆發，G4S被推進輿論的風暴中心，這次丑聞也讓巴爾克斯不得不去面對議會委員會的聽證，后來他將這次經歷形容為“恥辱”。盡管巴爾克斯本人并未引咎辭職，但兩個高層管理人員卻成為了替罪羊。今年，由于荷蘭和非洲幾個國家的監獄大規模關閉，G4S又遭遇了意料之外的盈利危機。連續的三重打擊讓G4S陷入了低谷，巴爾克斯在今年5月選擇退休，如今已離開了公司。

“G4S方法論”

巴爾克斯在任期間最大的貢獻就是讓G4S變成了一個全球品牌。2005年，G4S的事業已經擴展到了全球一百多個國家，有41萬多個雇員。他說，這個時候他們需要做的就是提高接活的標準和報酬，因為他們需要證明比各國的自有公司更高效更優越，而且還要保證G4S的品牌質量。“從那之后，如果有誰向他建議進入那些高風險的新領域，說‘別擔心，我們不會把用G4S的名頭來進行宣傳的，那么巴爾克斯就會回答說，‘這種情況就干脆別做。

G4S的品牌價值建設包括一條“G4S方法論”，其中包括一些通用標準和原則，包括“服務質量評判標準”和職業道德、聲譽和危機管理等等。英國總工會對此深表贊賞，說G4S的員工比其他安保公司的更靠譜。在印度，G4S的新人保安上崗前會先在學校里進行兩周職前培訓，以保證保安能夠按照“G4S方法論”去做事；如果升到分公司經理以上的職務，則要再進行兩周培訓。據亞洲市場的一位管理人員介紹，這是因為在G4S，一個分公司經理也需要自負盈虧，責任重大。

然而，這種管理模式也遭到了許多質疑，因為大量權力被下放到地方，而權力濫用和誤用的情況并不是靠品牌價值建設就能解決的。一個G4S子公司的領導說，“看看實際操作的環境吧，在那些二級甚至是三級國家里，工作的風險非常高不說，還很容易出現不道德行為。坦白講，我覺得有很多人的職業道德都值得懷疑。”

今年10月，南非懲教部發現G4S在進行監獄管理時已經失去了控制。根據調查報告顯示，G4S保安承認在面對監獄內黑幫爭斗時管理出現問題，保安使用了電擊和強制注射鎮靜劑等方法來管理囚犯。盡管G4S非洲區總裁安迪·貝克對此大力否認，但公司形象已經受到了很大影響。

一個G4S前南非地區主管將矛頭直接指向了公司管理制度：G4S在2008年通過收購得到南非監獄運營權，在此之前，地方管理的預算控制都需要報回給英國，由懲教方面的專家來把關；而G4S接手之后，他們決定讓非洲大區主管們來把關，而這些管理人員所要處理的是G4S在非洲涉及的所有行業活動，對懲教方面知之甚少，便出現了外行指導內行的情況。“這個改變非常糟糕，”這位前主管表示，“運營監獄并不是個簡單的活計，你必須給囚犯進行再教育，讓他們能夠洗心革面，又不跟社會脫節，諸如此類的花銷并不像保安工作那樣簡單明了，外行人很難看明白。”

在南非監獄出現管理問題之后，政府也開始加強對私營承包商的監管力度，甚至有專家開始質疑監獄管理私營化的合理性。最近一份批評報道指出，只有英國、美國和南非等11個國家曾以任何形式實行監獄私營。在過去20年里，英國一直是私營企業承包政府工作的先驅者，據國家審計辦公室推測，每年政府需要花935億英鎊來購買這些私營企業的服務。但格林威治大學公共服務國際研究組前組長大衛·霍爾最近發表的報告表示，私營企業承包政府工作已經不再是“受尊敬的政府行為”，“在發展中國家，乃至于在歐洲，政策總方向都在悄悄發生變化……不再贊成更多的私營企業參與。”事實上，即使在英國，諸如防務采購（G4S還沒有涉及這個領域）和緩刑及假釋服務（G4S已參與其中）等敏感領域里，政府和公眾都已經提出進行更嚴密的監督。

對于G4S來說，這些高風險又高度敏感的合同依然是他們公司戰略中的核心部分。G4S希望能有更多國家參與到私營企業承包實驗中來，巴爾克斯說，這應該是全球化的必然結果。他們新任總裁阿什利·阿爾曼扎也沿襲了這個戰略，因此，他需要說服股東和投資者相信他們能夠保持增長速度、持續擴張并進入世界上更多國家的更多領域。

這看起來像是一個糟糕的困境：公司的業績增長需要在全球更多國家獲得敏感領域的承包權，但這需要公司進一步擴張規模，而規模擴大又可能會造成管理失控，管理失控會造成政府縮緊對私營企業承包的風口……于是，這個龐大的帝國似乎撞上了發展的南墻。

新總裁的困境

阿爾曼扎知道， G4S已經經不起更多的丑聞。他說他會對那些最復雜和最有風險的工作進行進一步中央監控，他已經提出要求，從當地的直接負責人那里獲取信息。比如說，他最近直接插手了一個地方管理團隊的組建，這是巴爾克斯時代所沒有的。

在11月的一次投資者會議上，有一個分析師問了阿爾曼扎一個罕見的問題：目前的G4S是否還應該將股東的錢放進那些高風險的領域里面？而這位新任總裁的回答也很坦白：“我們不認為這是個問題，因為安保行業本來就是高風險領域。我們要在復雜的境地里處理困難的事情，這是行業的本質……我們很可能在一年364天里都表現出色，然而在最后一天里搞砸。”

他的回答揭露了一個殘酷的真相：無論管理制度如何高明，這些保安們在安撫暴力的囚犯、對抗海盜甚至是給酗酒鬧事者錄入指紋的時候，情況隨時都有可能失控。有時候人們會受傷，有時候甚至會死。無論是政府還是私營企業，都必須要為了這些意外情況付出昂貴的代價。

林肯郡拘留所的高級官員勞拉·格林里說，自從G4S跟警方合作之后，情況已經好了很多：溝通更良好，有個新的員工餐廳，監獄環境也變得更好。但她也承認，G4S只能派兩個人來管理這一間監獄，實在是有點人手不足——尤其是在周五晚上，監獄里往往人滿為患，這份工作帶來的壓力可能十分可怕。當然，在監獄的墻上有一個警急按鈕，如果情況危急的話，警方也會趕過來支援。然而當地警方也面臨人手不足的問題，警員通常都會在外面執行任務，不一定能夠及時趕來。

如果要增加人手，G4S在財政上又會出現新的問題。阿爾曼扎的下一步計劃是減少新進員工的起薪：目前每個監獄管理員的年薪是26000英鎊，而新員工將會少7000英鎊。但現有員工對此表示并不樂觀：“我才不會為了19000英鎊的年薪來做這份工作，”克萊爾·海耶斯-保頓說，“我還不如去超市搬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