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霞 周默
“發乎情,要不要止乎禮義”一直都是學者們愛討論的話題,要討論這個話題,不可避免的就要涉及到“情”和“禮”的定義問題。什么是“情”?《禮記·禮運》篇中說:“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講信修睦,謂之人利,爭奪相殺,謂之人患。”情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人有七情是人的自然屬性,是內心的種種奢望,是各種心境的外在表露;“十義”是人的社會屬性,是奢望之外必須面對的種種復雜關系的正確處理方式,是人們必須極力遵循的各種規則。《漢書·禮樂志》也說:“人函天、地、陰、陽之氣,有喜、怒、哀、樂之情。天稟其性而不能節也,圣人能為之節而不能絕也,故象天、地而制禮、樂,所以通神明,立人倫,正情性,節萬事者也。 ”這兩者在肯定人的情包括“喜怒哀樂”的同時,也都提到了“情”需要用“禮”來約束,這時因為人的情具有一種豐富性,而且“情,說到底,是人的需要或欲望”],“古人常說的‘七情六欲正好道出了情欲相混之事實”,所以“就人情而論,有情必有欲,作者并不否認藝術給人以美的享受,但不允許縱欲,因此《樂記》提出了節欲的主張”“所謂物至而人化物,是說明人的主觀之情,經受不住客觀外界的物質誘惑,產生了無窮無盡的欲望”。如果不加以約束,任情任性地泛濫,到最后只能是在欲的深淵里墮落。
既然禮如此重要,那究竟什么是“禮”呢?禮最初源自周公制禮,《禮記·冠義》認為“凡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人道,就是做人的道理和規范。《左傳·昭公二十五年》這樣描述禮:“禮,上下之紀,天地之經緯也,民之所以生也,是以先王尚之。故人之能自曲直以赴禮者,謂之成人。大,不亦宜乎?”中國號稱是“禮儀之邦”,禮作為一種社會規范、社會道德標準,都是必不可少的;而人之所以為人也是因為人知禮、懂禮和守禮。
作為一個整體,“發乎情,止乎禮義”出自《毛詩序》“故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意思是說一方面,人作為血肉之軀,都有七情六欲,抒發情感是順乎民性,是一種正常的欲求;另一方面,人又不是禽獸,不可以像動物一樣盡情縱欲,必須讓自己的情合乎社會禮義道德的規范。在今天看來,儒家的這種“寓教于詩”的觀點似乎已經過時,其實不然。任何一個文學創作者,都不可能是一個獨立而封閉的個體,他所成長生存的家庭環境、社會環境都或多或少的會影響他的創作;而他所創作的文本所表達的思想又會通過讀者間接地反作用于社會。對于作者自己,文本創作的過程也是一個反觀自我的過程,而文本對作者的潛移默化作用甚至比文本對讀者的潛移默化作用更強。所以,不論是就社會還是就個人而言,文學創作者做到“發乎情,止乎禮義”都很重要。
首先,從創作主體與社會的關系來說。作者從一出生,就需要社會給他提供各種生活必需品,他的成長離不開社會;而他所受的教育,也是社會業已形成了的道德規范,亦即是正統教育。另外,他生活在這個社會,要與社會上的人事打交道,他的七情六欲的產生也定然離不開這個社會。《樂記》里說“人心之動,物使之然”,說的是藝術的產生,根源于“人心之感于物”。而文學創作是一種社會現象,“它不能脫離和超越社會,詩人、音樂家不可能完全超脫社會政治倫理的約束”。作者在情感的沖擊下進行文學創作,這種情感“首先是來自社會現實在他內心所激起的感情的波瀾上”而且“受社會情感形態的調整和制約”,因此他的作品也就不可能不會被打上時代的烙印。
人,生在社會,就要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魯迅先生說:“文學的修養,決不能使人變成木石,所以文人還是人,既然還是人,他的心里就仍然有是非,有愛憎;但又因為是文人,他的是非就愈分明,愛憎也愈熱烈。”文學創作者雖然也“有一般人的生老病死和七情六欲,但它作為作家,特別是大作家,又是人類精神的先鋒和社會歷史的敏感者”,因此,任何一個有理智、有社會責任感的作家,不管自己的情是多么的泛濫和肆無忌憚,他的文本、他在文本中所表達的思想也必定需要符合社會道德的規范。
另一方面,作家創作的文本是要拿出去示人的,對于讀者,“其實閱讀文學作品最主要的是要接受作家的那種生活的洞察力和情感的個性化的熏陶”;作者對事物、對社會的愛恨情仇通過文本表達出來,會在無形中影響讀者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這就表明作者對讀者其實是有教化責任的,作家所表達的東西應該甚至必須有利于讀者的成長,排除一切外在的因素,至少作者的初衷應該是這樣。其次,從作者與文本的關系來說。文本是作者的勞動成果,是作者在外界的觸動下有感而發的東西;這些文字會真實的記錄和表達出作者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人格心理學的研究認為,人的自我意識中有一種以創造客體對象為動機的自我意識,這種自我意識即構成了自我的創造性人格。因為人認識到自己是能動的主體,意識到自己的潛力、智慧和才能、力量的時候,會油然產生一種自我實現的沖動和欲望。”所謂的“文如其人”,我想也就是這個意思了。“有的文學批評家批評有的青年作家創作放縱恣意,失去節制,沉浸于迷狂之中,完全不受拘束。這種完全失去了理性控制的非理性創作實在是很容易毀了自己的創作才華的。”因此,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勞動成果被冠上“不講道德”的稱號。
另一方面,作者的創作過程其實也是審視自我情感的過程。不管怎么說,創作都是一個情景再現的過程,盡管這個情景只是你虛空想象出來的。這種情景再現是憑借人的記憶和想象在腦海中展現出來的,帶有作者很濃的主觀色彩,在這種情況下創作出來的文本,實際上是把作者內心易消散或者是易遺忘的情感以不易忘記的文字的形式記錄了下來,是作者情感的具體化過程。“人在創造性自我實現中,使對象主體化。人在創造新的客體的同時,也創造著新的自我。”創作的過程,在一定程度上說,是作者在審視自我的過程中所作的一種選擇。作者在情的支配下進行創作,如果他是一個夠理性的人,能夠把這種熾熱的情感控制在道德的范圍內,那么他在寫作時,就能夠進行一種理性思辨,在這種思辨的過程中,使其充分認識到自身的不足,從而使自己的心性得到休養。但是如果作者是一個相當沖動的人,那么情景再現的創作則起到了一個推波助瀾的作用,只能讓他心中原本就泛濫的情更加肆無忌憚,使情轉化成一種不可抑制的“欲”,就會使作者自身走向一種思想和人格極端。“例如,創作中所出現的‘假妊娠現象如果不斷發生,可能導致一個作家喪失文學作品的生產能力。而醫治這種‘假妊娠也有治標、治本兩種辦法:治標需要靠理性的控制,治本則需要靠人格的調節。”這說明,在文學創作的時候,一個作家的自我調節、自我控制能力和自我修養是非常必要的。
總之,創作主體是社會的一分子,從小受到社會道德的熏陶,而社會也會賦予每一個人以時代責任,這種責任就要求作者在創作的時候把自己的感情沖動克制在社會道德的范圍內,不管是批判還是贊美,文本最終所宣揚的應該是真善美的東西而不是假丑惡,從主觀上來說,應該是有利于讀者成長的東西。這既是一個文學創作者對社會和讀者的責任,也是一個文字工作者對自己的所做所為負責任的一種表現。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10級人文科學試驗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