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爽
《海上花列傳》是晚清作家韓邦慶的作品。這部小說率先將頻道鎖定、將鏡頭對準“現代大都市”,不僅都市的外觀在向著現代化模式構建,而且人們的思想觀念也在發生深刻的變異,這是一部中國現代通俗小說的開山之作。它以妓院為基點,用廣闊的視野寫上海的形形色色社會眾生相。韓邦慶筆下的人物每一個都個性鮮明,當我們為這些人物或哭或笑時,撥開表層我們觸到的更是當時社會的百態。同時做為一部以情感為中心的狹邪小說,它一掃往日才子佳人式狹邪小說的模式,以表達人性、尊重人情的人文精神為出發點,揭示了眾多煙花女子與各種嫖客之間錯綜復雜的感情世界,蘊含著作家對生命形式的理性思考。
一、人物個性背后的事態變遷
《海上花列傳》在中國文學史上可以說是光芒四射的。至少有四位大師級的文學家——魯迅、胡適、張愛玲以及劉復都給予了它高度的評價。首先評價它的是魯迅。魯迅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中寫到:“到光緒中年,又有《海上花列傳》出現,雖然也寫妓女,但不像《青樓夢》那樣的理想,卻以為妓女有好,有壞,較近于寫實了。到光緒末年,《九尾魚》之類出,則所寫的妓女都是壞人,狎客也像無賴,與《海上花列傳》又不同。這樣,作者對于妓家寫法凡三變,先是溢美,中是近真,臨末是溢惡”。這里的“真”與“寫實”,還得應該用魯迅的“甚得當時世態”的話來解釋。也就是說,韓邦慶筆下人物的個性與當時的世態是密切相關的,是轉型環境中的轉型性格。例如在第23回,姚二奶到衛霞仙堂子里去向衛“討”姚二少爺,大興問罪之師的一段,簡直可以稱得上通俗小說中的經典“唱段”。
衛霞仙一席話說得姚奶奶大哭而回。胡適稱贊衛霞仙的“口才”,說他一席話說得“輕靈痛快”。作者當然是將這個妓女的“鮮明個性”寫了出來,可是我們還應該看得更深一層,那就是“當時世態”,即衛霞仙所說的“耐去問聲看,上海夷場浪阿有該號規矩”。夷場即洋場,洋場上的“規矩”是妓院要交捐納稅,然后發經營牌照,這是一種受法律保護的“生意”,是一種“正當”營業。你管得牢你丈夫就是你“狠”,你管不牢你丈夫,就是你無能,你丈夫有他進堂子的自由。這里就有一個觀念的改變問題,衛霞仙懂這個“規矩”,她有恃無恐。這位“妝飾入古”的姚奶奶在封建社會中有權興師問罪,在這個洋場資本社會中,就是她“理虧”,只好哭著“落荒而逃”。通過這個片段,我們可以體會到在這個“寫實”中不僅寫了人的個性,而且寫了當時人們的思想觀念的變化。
二、至情理想和人文情懷
“雖然狹邪小說整體上凸現的不是生離死別的情,而是若即若離的情。”但愛情是男女間真摯的愛慕,是一種高尚的情感,作為作者理想存在的仍是推情至上的情愛追求。妓女與嫖客之間產生真摯的愛情在狹邪小說中還是較常見的,他們往往不顧身份門第,一旦相愛則生死不移,甚至以身殉情。《海上花列傳》中妓女李漱芳和書生陶玉浦之間的戀情,可以被視為小說中最具浪漫色彩的愛情之一。“陶玉浦、李漱芳那樣強烈的感情,一般人是沒有的。”通常風月場中的男歡女愛多是虛情假意,很少有能演繹出陶玉浦、李漱芳這樣死去活來的生死戀。他們完全不把功名利祿放在眼中,終其一生似乎只為那纏綿悱惻的情。
另外,《海上花列傳》寫出了十里洋場中男女之間的一種特異情感,即“茍且猥褻的關系中,看出男女最原始、最樸素的欲望和掙扎;在聲色脂粉的陣仗里,見證尋常夫婦的恩義與勃谿” 。他們親和的方式,一如普通的戀人,無論是見面、戀愛、爭吵、分手或者相聚都是那么的真切自然,在特殊的場域中雙方似乎忘卻了各自的身份,扮演著如同妻子和丈夫的角色。這種特異情感的呈現與作者的人文精神有關。作者以獨特的敘述方式,講述了一個個“近真”的故事,有批判和揭露,但更多的是悲憫和同情,時時將眼光投向那閃著人性美好的點點滴滴,體現出近代知識分子悲天憫人的人文情懷。
人文精神是以人文本位的世界觀,集中體現為對人本身的關注、尊重和重視,它著眼于生命關懷,著眼于人性,注重人的存在、人的價值及人的意義,尤其是人的心靈、精神和情感。《海上花列傳》的作者韓邦慶“據說是青樓常客,他將喜愛的風花雪月,化為筆下深切的觀察”。大概是因功名求之不得,因而轉求心靈之逸,因而在小說中那些游弋于十里洋場中的男女寄寓著他自身的羈旅飄零之感,正如張愛玲所說,作品中的紅塵男女都是些孤寂的魂靈,他們在生命最不可能的時刻尋求慰藉,他們在自身的墮落中找到寄托,哪怕它為時短暫。
一部《海上花列傳》對中國的整個文學歷程都有著深遠的意義。它在很多方面都開了中國文學新的率先,是文學從古典型向現代型的轉軌交接點。它在被尊為現代通俗小說的開山之作時,實際上也就是將它中國現代文學的開山祖的高度。因為知識精英的文學豐碑還要等20多年才誕生,而通俗小說早已踏上了中國文學現代化的途程。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