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杰



2003的春天,SARS洪水猛獸般肆虐中國;十年后的花開時節,又一種新型病毒H7N9突襲而來。這不是紀念,而是一場檢驗。
人們感嘆,病毒總是跑在人類的前頭,它們能夠通過細胞變異進化自身能力,武裝成為我們完全陌生的敵人。面對突如其來的傳染病疫情,我們總是展露出條件反射式的緊張情緒,甚至恐慌,但這種對生命權益的敏感是人類的本性,無法苛責。
不過,越是這種危急關頭,基于制度與行動的“安撫”才是最好的應對,如此才可以從容不迫,而非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甚至坐以待斃。
慶幸,這一次我們沒有像十年前那般手足無措,政府在信息公開、疫情監測、治療手段、疫情控制和應急公關等多個環節,都有了或多或少的進步。
疫情信息公開透明反映社會關切
截至4月23日,全國共報告H7N9禽流感108例,死亡22例,康復13人,病例分布于北京、上海、江蘇、浙江、安徽、河南、山東七個省市,并且有可能繼續蔓延。雖然病例數幾乎每天都在刷新,但公眾的情緒顯然已經沒有最初那么緊張。
事實上,在上海市發現新型H7N9禽流感病毒后,有關政府是否延報疫情的聲音,便不絕于耳。十年前,SARS疫情被政府瞞報四個月的慘痛經歷,讓公眾普遍意識到,只有盯緊政府才可能控制住疫情。
公眾的質疑并非毫無道理。公開信息顯示,最早的一例H7N9禽流感病例于2月19日已經發病住院,并于3月4日經救治無效死亡。然而直到27天后的3月31日,國家疾控中心才發布消息稱,發現人傳染新型H7N9禽流感病毒。
在患者被確診為H7N9病例之后,上海市公共衛生臨床中心主任、首例人感染H7N9禽流感病例的發現者盧洪洲對此解釋:“發現一個全新的病毒,需要經過至少兩個P3級實驗室共同確認,以及國家疾控中心的復核,才能最終確定。這其中的每一個流程,都需要一定的時間。”這種解釋得到公眾一定程度的認可,面對未知的致命性傳染病毒,慎重處理是完全必要的。
但根據媒體報道,首個病例的確認并非一帆風順。病毒樣本從醫院被送至閔行區疾控中心進行檢測時未能發現新病毒的征兆,這導致疾控系統常規的逐級上報信息鏈條發生中斷,病例樣本脫離常規流程,以致首個病例完成樣本采集后,經過了漫長的23天才上報到中國疾控中心。
好在,疫情并未被刻意隱瞞,這相較于十年前的SARS疫情,是一個巨大進步。SARS病毒爆發初期,政府長時間禁止媒體報道有關病情,疫情披露后,媒體又被要求不要渲染,以免引起民眾恐慌,這導致疫病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錯過了疫病初期控制期。直到2003年6月24日,世界衛生組織才將中國從SARS疫區中除名。
讓人說真話,是我們從SARS遭遇戰中得到的最重要教訓。信息社會,只有透明與公開才能終止謠言和恐慌。也正是因此,國家衛計委于4月6日對公眾承諾:“將做到疫情信息公開透明,及時回應社會關切”。
制度建設成效初顯
國家疾控中心流行病學首席專家曾光將SARS一役稱作“小米加步槍”的勝利?!皠倮敝f尚有爭議,但足可見當時全國上下的狼狽之態。如今,有了更為先進的醫療設備,更加完善的疾控體系,此次H7N9禽流感疫情中,官方的應對從一開始就比“非典”時期顯得從容有序。
這正是“非典”的遺產:一是加強信息透明公開;二是加強制度和系統建設,使危機應對成為政府的一項常規工作。
事實上,中國疾控中心在2002年就開始著手建立,但是在2003年SARS疫情爆發之前,疾控體系的基層網絡建設尚未成型。此后的十年,全國疾控系統獲得100多億元的撥款,用于疾控體系的基礎建設。
中國先建立了“不明原因肺炎監測系統”,后又建立了“國家重大傳染病監測系統”。這次安徽省確診的一例病例,就是通過不明原因肺炎監測系統發現上報的;而上海市的兩例患者則是發現于國家重大傳染病監測系統??梢哉f,和十年前相比,我國目前擁有了較為完善的公共衛生應急體系和傳染病防控體系。
在這次H7N9禽流感疫情中,雖然一開始的確診稍顯緩慢,但從第一例病人開始,就引起衛生系統和疾控系統的高度注意,上海等地果斷采取了隔離傳染源的措施,而當時傳染源和傳染途徑并不明確。
2003年,國務院出臺了《公共衛生突發事件應急條例》。該《條例》規定,發生突發公共事件后,要在全國范圍內或者跨省、自治區、直轄市范圍內啟動全國突發事件應急預案,由國務院衛生行政主管部門報國務院批準后實施。
這一規定在此次H7N9禽流感疫情中也得到體現。4月2日,上海就全面啟動流感流行應急預案III級響應。這一響應機制的啟動,使衛生、農業、工商等多部門的聯防聯控得以開展。
4月3日,國家衛計委發布《人感染H7N9禽流感疫情防控方案》《人感染H7N9禽流感醫院感染預防與控制技術指南》《人感染H7N9禽流感診療方案》,使國內有了防控H7N9禽流感疫情的指導性文件。
《人感染H7N9禽流感疫情防控方案》要求,各級各類醫療機構發現人感染H7N9禽流感疑似病例、確診病例后,應當于2小時內進行網絡直報。
網絡直報制度也是在“非典”之后迅速建立的,它要求,臨床醫療機構或疾控單位,在發現不明原因肺炎病例時,盡快將病例信息上傳至全國性監測網絡,從而使各地入網的醫院和疾控中心獲知情況,進行有效監測。
考驗依然存在
“非典”十年之后,中國傳染病防控體系已日臻完善,但H7N9禽流感疫情尚未結束,未知和考驗依然存在。
從開始分析病例樣本至今已過兩個月,分離出了病毒,批量生產了檢測試劑。但是,對于傳染病控制最為重要的傳染源、傳播途徑等仍未有明確結論,特效藥和疫苗方面更沒有值得驕傲的成績。
“我們發現檢測出病毒的地方皆是活禽市場,而養殖基地并未檢出H7N9?!眹仪萘鞲袇⒖紝嶒炇业囊晃谎芯繂T認為目前還不能確定家禽是H7N9的傳染源。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病毒預防控制所副所長舒躍龍等人通過對H7N9基因序列分析,確認其由三種不同病毒重配而成,這三種病毒分別來自韓國的野鳥、浙江的鴨子和北京的燕雀。但他同時表示:“由于中國及周邊鄰國對于鳥類、豬及人患流感的監測有限,使得準確追溯傳染源成為一個難題?!?/p>
上海和北京都已經產生家庭聚集性病例,這使“人傳人”的擔憂上升。研究者很擔心H7N9在傳播過程中發生類似的基因突變,進而具備人際傳播的能力。而H7N9的基因序列也確實表現出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特性。
禽流感的防治是一項國際問題,單靠一國的研究不免乏力。正因此,在這次疫情中,中國積極開展國際合作。
中國疾控中心病毒病所已將H7N9病毒毒株運往世界衛生組織其他4個流感參比和研究合作中心,同時運往1個動物流感參比和研究合作中心,以及香港大學和英國國家生物制品檢定所。
4月19日,向臺灣提供的H7N9病毒株也啟運,病毒株將主要用于評估現有H7N9禽流感感染檢驗方法是否正確,以便開發更新、更快的檢驗試劑。臺疾管局副局長周志浩表示,這是兩岸首次交換病毒檢體。
病毒研究方面,已經做到國際協同和信息共享,但國內各部門和地區之間的防治手段難以同步。某些機構甚至基于部門利益盲目行動,引發“清明時節雨紛紛,全民服用板藍根”的尷尬景象。
這種不一致在捕殺禽類時也有體現。上海在鴿子身上發現禽流感病毒后,很快便停止了全市的活禽交易。然而,同樣在家禽體內發現禽流感病毒的杭州,只是將涉事商行暫停營業。而南京則在境內尚未檢測出家禽身上有H7N9病毒的情形下暫停了活禽批發市場的交易活動。
農業部要求,撲殺禽類取決于其部門下動物防疫機構的病原學檢測結果。然而,中國疫情監測工作,一直是人歸衛生口負責,牲畜歸農業口負責。即便疾控人員根據流行病學證據,認為有必要撲殺禽類以隔斷傳染源時,也沒有權限。當出現人獸共患病時,不同部門各自為政的現象就體現出來。
上海市疾控中心主任吳凡認為,此次應對H7N9“速度還不夠快”,需要進一步完善“左右溝通的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