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流淌

胡海全

趙薇《致青春》大火，也點燃了年輕人或者不再年輕的人懷舊的熱情，感慨熱議紛紛，仿佛所有人都已經變老。懷舊在某種程度上說，反映的是對現實的不滿，所以連《人民日報》也出來撰文，批評青年暮氣沉沉，精神早衰。但從另一方面說，集體懷舊產生的基礎是集體記憶。那些集體記憶，是引起我們情感共鳴的無形紐帶，是我們明白自己所以是誰的精神證據。對于我們在這個公司大集體里的人來說，這個紐帶就是那個感觸復雜意味深長讓人欲說還休而又欲罷不能的名詞—東風。

那一年，多半是七月，你，一個青蔥質樸的少年，一身學生裝扮，提著行李下了火車，正式踏上了一個陌生城市的土地，十堰或是襄樊。你剛剛見識了漢水的寬闊磅礴， 你的心中充滿憧憬，又有些微忐忑。少年心事當拿云，你相信進入這個汽車業的大央企，必將會龍騰大江，恣意汪洋。你覺得你就是漢江，在東風的支流中最為浩蕩；你覺得你就是武當，身懷絕技而又深藏不露。你有些受寵若驚地受到了單位領導的開會歡迎，你在43廠參觀時一眼就記住了江總書記的題詞“弘揚創業精神，重鑄東風輝煌”。

你成年的生命開始了。你接觸了沖焊涂總機加工，你有了自己的技術員或管理員的崗位。你發現你幾乎什么也不會，大學學的東西很少能用上的。但是你不恥上問下問，虛心向王工張師傅請教。你發現一起來的哥們UG玩得比你熟，你就暗暗加班到深夜。你的青春在焊花中閃光，你的熱血在電腦前燃燒。你不怕苦不怕累，表現出最好的自己。部門聚會時領導拍一拍你的肩膀：“酒量就是業績。”上學時從不喝酒的你就被兩個同事架上回去。你打完羽球打乒乓，無論如何都要會一樣。你試著跟人打橋牌，于是學會了卡五星。路邊攤吃烤串喝啤酒后你比誰尿得遠，KTV里你成了以侮辱音樂為生的人。辦公室大姐給你介紹的對象你都看不上眼，你看上眼的那個女孩從不向你瞥去一眼。不過失落會很快被驅走，因為你相信未來。你有大把的時間，你有無窮的精力，還有三五個一起分來的知己一起歡笑，血色羅裙翻酒污，誰的少年不輕狂？

轉眼過去多少時光沒來得及好好細想，直到新區的房子漲了四倍，陽光城的房子翻了三番。你或者原地未動，或者從襄樊搬到武漢，或者從武漢搬到襄樊。你掌握了PPT、V-FAST、VES、TPM、KYT或者這個那個Up，你已經能從容應對工作，但總覺得工資不太夠花。你遇到了一些讓你煩心或犯難的事，有的事情在你心里留下傷痕。在漫長的黑夜里，是誰在無聲地哭泣；在刺眼的陽光下，是誰在竊竊譏議？你開始學會沉默，不再將心事輕易示人。你走遍了武當山四方山鹿門寺黃龍魚梁洲，覺得再走也沒什么意思。你吃遍了酸菜魚老張烤魚譚家魚頭水煮魚武昌魚，最終還是覺得家里的菜好吃。你談了幾段無疾而終的戀愛，直到后來，后來，你總算明白了如何去愛，可是她、她、她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你按揭買了房，結了婚，生了娃，孩子上了幼兒園。跟你一起來的哥們已經當上了中層，你仍被歸入普通員工的行列。你的腰圍迅速增長，你的雄心逐漸消散。你有時覺得失意無奈，你有時覺得心里很疲憊，可是你一回到家看到孩子清澈懵懂的眼睛，你就告訴自己必須頂著。曾經自以為很屌的你如今以屌絲自嘲，你開始承認自己只是個扎進人堆就找不見的普通人。你覺得做一個柴米油鹽酸甜苦辣的普通人，也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東風的銷量噌噌上竄，你的皺紋漸漸出現。你注意到周圍的同事年齡越來越小，看到他們你想起當年的自己。你變得越發溫和，你學會接受自己，和光同塵，不管世易時移。

商用車娶了沃爾沃，襄陽的書記換了幾任，沌口高架橋剛剛炸掉的廢墟還沒有清理干凈。唯有漢江仍然在靜靜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