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名中外的古代絲綢之路,自從以學術概念被提出來也不過百年時間,而絲綢之路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漢代,甚至更早。人們熟知這條線路從陜西長安經甘肅河西走廊,穿越新疆,直到中亞和地中海。然而還有由三條支線組成的絲綢之路南線青海道,卻鮮為人知。這條南路由長安經甘南、臨夏,到達西寧后分成三條支線。第一條是經海北到門源,穿越祁連山,并入河西走廊直奔玉門。第二條是繞過青海湖北岸,經海西都蘭、柴達木盆地、格爾木、海西茫崖直奔南疆。第三條是經海晏、烏蘭、柴達木盆地直奔南疆著名的樓蘭古城。這三條支線齊頭并進,為古代中西國際貿易及其文化交流,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在絲綢之路青海道這一地緣這一時段中,出現了許多不同時期的文物,從漢代到隋唐的文物不斷面世。尤其是中原地區十分盛行的“四神”圖像文物,在這里也出土不少。本文僅對這一區域內不同時期的“四神”圖像文物中的“朱雀”形象進行一次梳理和做一簡要的介紹與分析:
“朱雀”是我國古代先民用以指代四方方位的瑞獸標識之一,在“四神”中指代南方?!八纳瘛币郧帻?、朱雀、白虎、玄武四種神奇的動物形象組成,它們起源于戰國初期,盛行于漢、南北朝和隋唐時期。1978年,湖北隨縣曾乙候墓出土一件漆箱蓋,將上面繪有二十八宿名稱的可靠記載和四神形象出現的時代提早到戰國初期。“四神”是“風水”學說最重要的概念之一。
我國古代將天文中二十八宿(宿即星座)平均分成四組,每組七宿,分別與四方(東、南、西、北),干支,五行(木、火、金、水、土),五季(春、夏、秋、冬、長夏),五臟(肝、心、肺、腎、脾),五色(青、紅、白、黑、黃),五音(角、徵、商、羽、宮)等相互對應。并產生了以陰陽、八卦、五行、四神為核心的道教理論,形成了古代先民對天地、自然環境與人體病理的基本認識和初步理解。
春秋戰國時期,古代軍事家將“四神”運用在軍事上,按天文八卦九宮布列前后左右軍陣,在軍旗上繪有四種動物形象作為方位標識,以指代四方的陣勢隊形。在《禮·曲禮上》有:“行,前朱鳥而后玄武,左青龍而后白虎”。在《正義》中描述:“此明軍行象天文而作陣法也。前南、后北、左東、右西,朱鳥、玄武、青龍、白虎,四方宿名也”。又:“今之軍行,畫此四獸方旌旗,以標左右前后之軍陣”。
后經歷代風水著作的推衍完善,“四神”說逐漸成為“風水”術對住宅、墓地四周地形地貌加以描述的固定模式。有關四方地形審理的標準在《葬書》中有:“玄武垂頭,朱雀翔舞,青龍蜿蜒,白虎馴服”之說。其中,青龍指左邊的山巒(東),要求曲折左顧,如手臂衛護,故曰“蜿蜒”。朱雀指前方的水流(南),要求東西橫過,或兩水交流,悠緩有情,繞抱而去,故曰“翔舞”。白虎指右邊的山巒(西),要求柔順展抱,又應比青龍稍短,故曰“馴服”。玄武指后方(北),來龍(山脈)要求到此而止,由高降下,過渡為坡地或平地,故曰“垂頭”。
自兩漢以來,全國各地以各種形式表現“四神”文化題材的圖像文物不勝枚舉。如“西安東郊唐蘇思勖(xu)墓室南壁”、“陜西長安縣韋曲北原唐韋氏墓室南壁”、“西安東郊高樓村唐高珪墓室南壁都繪有朱雀圖案”。“寧夏固原南郊唐史索巖夫婦墓過洞”。“河北磁縣大冢營東魏茹茹公主墓室四壁上欄按東西南北方位繪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形象。其中朱雀形象相當的奇特,與隋唐時代有所不同”等。以上這幾處的“朱雀”形象都有其共同的特征便是正面直立、雙翅上卷、尾翼高翹,這正是唐代毗沙門天王俑上最常見到的鳥的形象。南北朝隋唐時期所表現的“朱雀”形象大體可以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側面形象,另一種是正面形象。然而這種以正面、側面形象出現的“朱雀”造型,在青海絲路上的吐谷渾·吐蕃墓葬中均有發現。朱雀(朱鳥),屬羽蟲,代表南方,干支為丙午,五行屬火,五季為夏,五臟為心,五色為紅,五音為徵。因將這組七宿相連,頗像鳥形。在《史記·天官書》中有:“南宮朱鳥”。唐代詩人杜甫在《杜工部草堂詩箋·望獄》中有:“南獄配朱鳥,秩禮自百王”之說。朱雀為南方之神,羽色斑斕,生性高潔,食必擇食,棲必擇枝,朱雀見而天下太平。故被尊為萬鳥之王,是祥瑞的象征,最初為東方部族所崇拜的圖騰。
1982年,在青海省平安縣鳳凰山的一座漢代畫像磚墓中出土一種“朱雀”形象的畫像磚,磚長20厘米,寬17厘米,灰色,質地細膩堅固。磚面圖案為兩只相對佇立的朱雀形象,鳳頭鷹喙,喙銜丹朱,昂首展翅,挺拔秀美。此磚構圖嚴禁,浮雕制法,富有動感。2004年,在青海省西寧市山陜臺東漢時期墓地QXS(乙區)M16:27出土一件“朱雀形青銅帶鉤”。塑鑄別致,風格獨特,制作精美。1985年,在青海省磚瓦廠一座北朝時期的墓中出土一件“四神”圖案的角質印匣。此匣近似半圓球形。黑色,底面直徑3援9厘米,匣面周腹刻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形象。其匣頂部刻有龍與虎形象,匣頂中心部設有六個呈“梅花狀”分布的未穿透的孔,可能原鑲有綠松石。其匣下部一周共有17個未穿透的孔,原亦鑲有綠松石。印匣腹內按銅印的形狀雕空,以盛印章。匣面上四神形象齊全,布局新穎,層次分明,各具特色,體現出先民們嫻熟的雕刻技術和精湛的工藝水平。1987年,青海省都蘭縣熱水鄉唐代吐谷渾·吐蕃古墓中出土一件“朱雀鎏金牌飾”(原稱鎏金鳳鳥)。長15厘米,寬14援5厘米?!爸烊浮眰壬碚玖ⅲp翅上卷、尾翼高翹,喙部銜鈴。牌面上采用纏枝忍冬花卉圖案與主題紋飾“朱雀”形象相結合的設計制作手法,創造出具有高原民族特色的光彩奪目的藝術佳作。2002年,在青海省德令哈市郭里木鄉兩座唐代吐谷渾·吐蕃古墓中出土了三具彩繪木棺,共有前后擋板六塊,在擋板上繪有精美的“四神”和“金烏玉兔”形象。我們將這種繪制在棺板上的畫,鎖定為“棺槨彩畫”。其中,“朱雀”彩畫構圖,是運用寶相花卉與忍冬花卉為背景,并將這種文化元素融入到“朱雀”的全身,重點突出“朱雀”形象。古人把“朱雀”的造型繪制得舉首奮翼,側身挺立,雙翅上卷、尾翼高翹。在繪畫色調上冷暖有度,用色高雅,瑰麗多姿,富麗堂皇。這幅棺槨彩畫筆法純熟,線條轉折多變。從構圖到配色,從造形到勾線技法,均顯示出高超的繪畫技巧,表現出唐代華貴富麗的風韻,真是不可多得的有著特殊文化價值的藝術珍品。2010年,在青海省都蘭縣香加鄉哈日塞溝M4、M5號墓室內各清理出一具彩繪木棺,其中棺檔頭也發現“朱雀”形象,該“朱雀”呈正身騰飛狀,喙部銜鈴。因多方因素,現總體圖案脫落嚴重。
據現有材料梳理,青海漢唐時期出土的“朱雀”圖像文物共有6件。其中漢代2件、北朝時期1件、唐代3件。在青海,漢代先民們采用高浮雕的手法,將“朱雀”形象燒制在畫像磚上,運用在漢墓之中,以起到佑護墓主人的作用。或者采用鑄造方法將“朱雀”鑄出圓雕造型,與實用器具相結合以起到實用功能。西寧市山陜臺出土的這件東漢時期“朱雀形青銅帶鉤”應該是縫綴在衣服的衣襟、袖口、褲腳或靴筒等部位的。先民們在設計過程中,將“朱雀”形象融入到帶鉤的制作中,形成了具有強烈高原氣息的帶鉤制品。為我們復原先民們的服裝配飾等提供了科學的參考依據。結合鹿石、巖畫、文獻等資料以及腰帶飾的發展變化趨勢可知,早期北方民族穿著的服裝應該是一種長袍之類的衣服,并且習慣將武器、生活用具等懸掛在腰帶上,隨身攜帶、隨時取用。久而久之,不僅腰帶上的裝飾日益豐富,甚至整個腰帶都布滿了各類飾品,而且飾品的質地、制作的精美程度等也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北朝時期的先民們卻采用陰刻手法將“朱雀”形象設置在角質印匣上,也是取其方位、吉祥、裝飾、保護印章以及權利的寓意。到了唐代,先民們則以繪畫手法將“朱雀”形象繪制在棺槨擋板之上。同樣是以“四神”圖像守護亡靈,或做靈魂到達彼岸的引導,保護墓主人能夠順利踏上去往天堂之路,無論墓主人在天堂的哪個方位,都想和在陽世一樣身居高位。
青海省德令哈市、都蘭縣均出有“朱雀”彩畫。經過對棺槨彩畫的復原臨摹,發現這兩個地區的“朱雀”形象,在繪畫技法上有所不同。首先是“朱雀”造型姿態的不同,德令哈地區的“朱雀”形象是側身站立的,而都蘭地區的“朱雀”形象則是正身騰飛狀;其次是德令哈地區的“朱雀”形象尾羽上翹展開,而都蘭地區的“朱雀”形象從構圖上沒有表現尾羽;第三,德令哈地區的“朱雀”形象喙部沒有銜鈴,而都蘭地區的“朱雀”形象則喙部銜鈴;第四,德令哈的“朱雀”形象是站立在一個蓮花底座之上,而都蘭的“朱雀”形象則沒有蓮花底座;第五,兩地區的繪畫用色上也有所不同,德令哈的“朱雀”形象主要以冷色調為主,而都蘭的“朱雀”形象則以暖色調為主;第六,繪畫技法上的不同,德令哈的“朱雀”圖案總體偏重抽象,而都蘭的“朱雀”圖案總體偏重寫實;第七點不同就是德令哈地區的棺槨彩畫大多都打底色,而都蘭地區的棺槨彩畫大多沒底色。經過對兩地區出土的棺槨彩畫中“朱雀”形象的對比發現,盡管它們都出自青海地區,卻形成了兩種不同的繪畫風格,難道它們之間確實存在著早晚傳承與演變的關系嗎?這還有待于今后的深入研究。
兩漢以來,有一類“朱雀”形象,尾羽作典型的孔雀尾狀。因為“朱雀”的圖像實際是鸞而不是鳳,鸞和鳳還是有些區別?!抖Y記·明堂位》:“鸞車,有虞氏之路也。”鄭玄注:“鸞,有鸞和也?!薄抖Y記·玉藻》:“故君子在車則聞鸞和之聲,行則鳴佩玉,是以非僻之心無自入也。”鄭注:“鸞在衡,和在式?!薄逗鬂h書·輿服志上》:“乘輿、金根、安車、立車,……鸞雀立衡。”崔豹《古今注》卷上《輿服》有比較詳細的解說:“五輅衡上金爵者,朱雀也??阢曗?,鈴謂鑾,所謂和鑾也”。《禮記》:“‘前行朱雀,鸞也。前有鸞鳥,故謂之鸞。鸞口銜鈴,故謂之鑾鈴。或為鸞,事一而義異也?!标懙瑁╠ian)《埤雅》卷八“鸞”條:“《葬書》曰:若龍若鸞,或騫或盤。言山形若龍之盤伏,鸞之騫翔也。故曰:玄武垂頭,朱雀翔舞,青龍蜿蜒,白虎蹲踞”。由此可知,朱雀即是鸞。這種形制的“朱雀”形象在我國漢墓壁畫、漢鏡中都有發現。孔祥星、劉一曼編著的《中國銅鏡圖典》收錄了幾件漢代四神銅鏡,“朱雀”尾部雀翎也表現得比較清楚?!拔靼怖砉ご髮W西漢壁畫墓M1墓室券頂南部繪制的朱雀也是典型的孔雀翎尾。陜西西安北郊養雞場唐墓、西安西郊唐墓、西安陜棉十廠唐墓出土的,以及流散海外的彩繪天王俑,冠上鳥也做成這樣的形制”。青海省德令哈、都蘭出土的“朱雀”形象,其喙部均銜鈴??磥砬嗪=z路上的“朱雀”形象是在中原漢文化鸞鳥的基礎上進行的再創作。
青海絲路上的“朱雀”形象,絕非中原漢文化中“朱雀”形象的復制。它們具有十分明顯的地域性民族特色。青海唐代棺槨彩畫的繪制者,以中原漢地民俗文化為骨架,充分吸收了青藏高原鷹的雄姿與濃厚的中亞地區粟特金銀器的紋飾,將中原、青藏高原、中亞地區的文化有機地相互融為一體,形成了具有青藏高原獨具特色的文化藝術風格。
通過以上材料的對比與分析,對“朱雀”形象有了基本的了解。古代先民通過千百年對自然環境的觀察,利用四種動物形象代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這種劃分法,是先民們通過實踐總結出來的古代科技成就,是認識、了解和順應自然的體現。在人類尚不發達的昨天,順應自然是一種最明智的選擇。然而“朱雀”圖像文物在青海的出土,充分表明中原漢文化中的“四神”崇拜,已在漢唐時期的青海高原落腳。青海古代先祖們將“四神”看作是鎮守四方的守護神,將其燒制在畫像磚上、鑄造成器具、雕刻在角質印匣上、錘揲成牌飾以及繪制在棺板之上,并將這些放置于墓葬之中,均以取佑護之意,這是一種古老的喪葬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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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柳春誠(1960-),漢族,籍貫:北京,青海省博物館文博副研究館員。從事考古插圖專業技術工作至今,已繪制各類文物插圖近兩萬幅。共參與20多部考古報告、專著書籍、40多篇文章的插圖工作。發表各類文章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