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以后,國際史學發展中出現了一個顯著的變化,即對“世界史”(world history)和“全球史”(global history)的關注不斷加強。這里就有一個疑問,為什么已經有了“世界史”,還要有“全球史”呢?其實,全球史也稱作“新世界史”(new world history),即現在的全球史研究者更傾向于研究15世紀地理大發現以后的時代,尤其是20世紀最后30年以來的全球化進程。而“世界史”的內涵與外延則要更加開闊一些,主張把前現代,即15世紀以前的社會和文化的研究包括進來。近年來,世界各地的歷史學家不斷關注用跨國的和全球的方法研究過去,形成了“全球史”這樣一個有別于“舊世界史”的史學流派,有學者稱之為歷史學的新分支學科。“全球史”在歷史觀、歷史分期、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論等方面提出了很多新觀點,它的一個核心概念就是研究世界歷史上的“大范圍的互動研究”,且在這個方面有諸多的成果問世。我們國家也有全球史的研究中心,主要是在首都師范大學。基于國際史學發展的這個新的趨勢,我們教育史學科作為歷史學母學科的一個分支學科,應該時刻關注母學科的發展狀況,利用它發展的新成果和新視角來反思教育史學科發展的建設性意見。
今天我講的第一個主題,是作為史學流派的全球史及其研究主題,第二個主題是全球史的歷史分期和理論方法,第三個主題是我在全球史的視野下思考的有關教育史研究的一些問題,還比較粗淺,希望可以與大家一起繼續討論與探索。
首先,“全球史”在20世紀下半葉興起于美國,起初只是在歷史教育改革中出現的一門從新角度講述世界史的課程,后來演變為一種編纂世界通史的方法論,近年來則發展成為一個新的史學流派,其影響也超出美國,走向了世界。“全球史”最著名的實踐者是美國歷史學家杰里·H.本特利,他的研究在世界上處于前沿地位,國內有研究歷史的學者對他的作品進行了翻譯。“世界史”這個術語在當前存在多種解釋,但越來越多的人更贊成“世界史”代表著一種新的研究歷史的方法。通過這種方法可以跨越社會的邊界來清晰地比較歷史經歷,考察不同社會人們之間的交流互動,分析超越多個個體社會的大范圍歷史發展模式與進程。從這個意義上說,“世界史”考察的是超越了民族、政治、地理與文化等界限的歷史進程。而研究“全球史”的學者一般認為,“全球史”更主要的是一種研究方法,它不同于舊的世界史,它的重點是要超越歐洲和西方,關注所有地區和時代的人類歷史,強調對全球交織的多樣性展開經驗研究,揭示出與這種交織聯系的政治和經濟利益。它的核心理念就是“大范圍的互動研究”,即不同地域、不同民族和不同文化的人群通過接觸,在經濟、政治和文化等多重領域實現的互動。那么舊的世界史與新的世界史有什么區別呢?從歷史學研究的主題來看,近代以來,舊的世界史更專注于民族國家史。自1948年《威斯特伐利亞條約》確立了以主權國家為主體的歐洲國際格局,此后民族國家成為世界體系的基本政治單位和主要行為者。與此同時,與歷史學科專業化發展相一致,研究的重點也日益狹窄,從各地區文化史轉向了西方民族國家史。民族主義歷史學家們把學校變成了國家崇拜的場所,一部舊的世界史基本上就是一個民族國家史的薈萃。而新的世界史,即全球史,強調超越民族國家的范圍,關注更大區域的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教育的互動。在全球史研究者看來,歷史經歷不僅是個體社會發展的結果,也是跨民族、政治、地域和文化等界限的大范圍進程的產物。最近幾十年時間里,全球歷史分析已消除了歷史僅僅屬于民族國家或者其他表面上連貫的個體社會的觀念,淡化了單一地區或國家,而強調全球歷史發展進程的整體性。
關于全球史的歷史分期和理論方法,我們知道,在西方古代,歷史循環思想占據主導地位,基督教則將線性史觀引入到歷史研究中。此后,進步的信念和直線進步史觀成為西方歷史學編纂的主導思想。中世紀編年史家在具體敘述世界歷史時,普遍采用亞述—波斯—希臘—羅馬四大帝國的分期法,在文藝復興時期,出現了西方傳統的世界史著作中用來劃分歷史時期的“中世紀”一詞。到了1 700年前左右,一位名叫凱勒爾(1638—1707)的作者出版了《古代、中世紀和新時期世界通史》一書,第一次把世界史劃分為古代、中世紀和近代三個時期,之后“三分法”逐漸成為西方史學界歷史分期的主流。18世紀末開始,西歐中心論的觀點在德國哥廷根學派歷史學家中逐漸流行開來,一部世界史變成了近代西歐各國制度的歷史。在被稱為“歷史學的世紀”的19世紀,世界史編纂進入“西歐中心論”時代。后來,世界歷史編纂學中的“西歐中心論”又演化為“歐洲中心論”或“歐美中心論”。從第一次世界大戰以來,“西歐中心論”受到了挑戰,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這種挑戰更加嚴峻。當時一些歷史學家已經認識到,將歷史劃分為“古代”“中世紀”和“現代”的傳統三分法是根本站不住腳的。在這個時候,將“跨文化互動”作為歷史分期的標準就由本特利提出來了。他認為研究世界上的人們參與跨越單個社會和文化區域的歷史進程的情況也許有益于全球歷史分期的嘗試,以擺脫種族中心論的分期法。
關于全球史視角對我們教育史研究的啟發,我有一些初步的考慮,與學者們一起分享與探討。全球史作為一種史學流派或歷史學新學科的發展,對教育史研究有多重啟示,包括普世價值觀、歷史觀、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諸多方面。一是全球史的普世價值取向對教育史研究的意義,至少涉及兩方面:其一是對于全人類的命運的思考,其二是把世界史當作和平教育的理念。“認識他人”是當今國際教育哲學家推行的理念,他們主張把世界史當作和平教育的手段,編寫一部關于人類教育互動的世界教育史教科書,無疑可以服務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平教育的目的。在上述語境下,我們有創造一種新的教學模式的可能性,即講授一種非政治的世界教育史。二是全球史流派的歷史觀對教育史研究的啟發。長期以來,史家對史學理論問題缺乏興趣,史學著作保持著濃厚的實用色彩和文學氣息,正如美國學者大衛·克里斯蒂安(David Christian)所指出的那樣,歷史學科迄今沒能在微觀研究和宏觀概括這兩大對立的要求之間找到一個恰當的平衡點。這種新的全球史觀對于我們改變“碎片化”的教育史研究是有一定的啟發意義的。三是全球史視角有助于重新思考教育史的研究對象和研究主題。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中國的世界史從鴉片戰爭以后就把中國史排除在外,一切不包括中國在內的歷史都可以叫“世界史”。在中國的歷史學學科分類中,“世界史”等同于“外國史”,且自近代以來,中國的教育史研究傳統一直將“中國教育史”和“外國教育史”截然分開,這種歷史遺留下來的慣性,顯然已經不符合全球史或新世界史的歷史觀,我們是否可以考慮將中國納入到世界教育史的范圍中,嘗試編寫一本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教育史》,概述全部世界教育發展的歷史進程,或者按照全球史或新世界史的思路,關注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通過“大范圍的互動研究”,考察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人群在文化教育等多重領域的接觸與交往。四是重新思考西方教育史的歷史分期,借鑒全球史學者整體史與互動史的理念,從根本上打破傳統歷史分期,講述不同地域、不同民族和不同文化的人群通過接觸,實現在經濟、政治和文化等多重領域的互動。當然,全球歷史分期也不是教育史分析中唯一有用或合適的框架,民族國家教育史仍應是我們研究的重要領域。我們應該擴大視野,拓寬研究領域,關注某個民族國家與其他民族國家文化教育的互動研究,進一步推進中外文化教育交流的研究。五是推進全球史學史的研究。美國學者格奧爾格·伊格爾斯和王晴佳合著的《全球史學史》為我們提供了重要的啟發,在這個問題上至少有兩點需要我們深入思考:一是應關注教育史學史研究如何打破歐洲中心論或西方中心論的格局,二是要加強中國教育史在世界教育史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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