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主制度的建設過程中,“多數人的決定”――投票是一項重要的決策機制。今年4月份到省黨校進修,聽課中一位教授講到,投票是“民主制度建設的關鍵”。從民意表達的角度說,投票的意義無容置疑。但是,中國近代以來的政治生態文明形成了一種會對某一項“規則”、“方法”的“泛化”的傳統,現實中,投票,正有演化成“投票主義”的苗頭。把那些不好處理,容易激化矛盾的問題都交給多數-投票去決定,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對“多數決”的誤用。
早在十九世紀上半葉,托克維爾在著名篇章《論美國的民主》中說到:“多數本身并不是無限權威。在道德界,有人道、正義和理性居于其上;在政界,有各種既得權利高于其上。”
依照托氏,“多數票決”至少在兩個方面不應涉足。
一是道德領域的基本原則。我們不能由多數來決定什么是“人道主義”、什么是“正義”、什么是人的“理性”。在很大程度上,這些原則都具有“公理”意味――雖然在實踐上這些道德原則的內涵有變遷,但這只表明我們對這些公理的認識-揭示越來越清晰,并不意味著它們可以由多數決定其內容。
二是在社會領域(就是托氏所謂的“政界”),個人的基本權利不能由多數來決定。
托氏的討論沒有展開。筆者愿在此作些補充。
在道德領域,除了道德的基本原則不能通由“多數票決”,一個人品性如何也不能由多數決定。可以有輿論的評價,但不能由多數投票來決定一個人是否有德。因為其中牽涉到個人的情感因素、道德偏好、判斷角度等諸多變項,一個并不壞的人可能因為大家對他舉止的討厭而被“投”成不道德者。例如,網上報道,陜西某小學,因為一同學丟了10元錢,班主任決定由同學們投票選“小偷”。結果就選出了大家平時不喜歡的兩個人為“小偷”。
而在社會領域,我們應該弄明白,不能由多數決定的個人的基本權利有哪些。近代以來,關于人的基本權利的探索一直在進行,現在,不同文化大體上都能認同的人的基本權利至少有這么幾項:生命、自由、財產、幸福和尊嚴。生命是人生存的基礎,自由是每個生命的天分、天然追求――只要他的追求不以損傷他人自由為代價。財產是人獲得社會獨立的基本保證,所以西方資產階級文化才喜歡講“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而人的尊嚴意味著人的主體地位,一個沒有尊嚴的人是無法在社會上真正獨立的。幸福是對這些權利的總括。這些與人有關的基本權利,“多數決”的方法是不能介入的。我們不能以“多數決”的方式決定人有什么樣的基本權利;而如果無法律依據,我們也不能以“多數決”的方式來隨便剝奪一個人的基本權利。
除了托氏提到的這兩個方面之外,筆者還認為以下領域也是“多數票決”作為決策方法需要慎用的:
一是自然科學領域的規律也像道德領域中的原則一樣不是由多數來決定的。地球圍繞太陽轉,這個規律并不因為曾經“多數”的反對就變成太陽圍繞地球轉。又如,E=mc2是由愛因斯坦個人通過紙和筆推算出來的,不是由多數討論投票決定出來的。
另一個“多數票決”不能涉足的領域是人的基本能力。我們不能用“多數票決”的方式“決定”一個人有沒有唱歌的天賦,也不能用“多數票決”的方式“決定”一個人有沒有當科學家的天賦。如果我們用“多數決”的方式來決定人的天賦能力,那就會發現,當代許多藝術家們會因為我們的“多數票決”原則而被“決定”只能去干諸如掏大糞之類的活――因為藝術家往往是些不修邊幅的人,又往往脾氣古怪不能合群,不讓這樣的人去掏大糞,難道讓那些規規矩矩的人去掏大糞?但是當代政治生活中有一個現象似乎與我們這兒談的原則相悖,那就是政治選舉――要通過多數人的投票決定一個人有沒有能力治理國家或者社會。其實并不矛盾。因為選舉的過程也是政治能力證明的過程――選舉中參選人要用以前的“經歷”向選民證明自己的政治水平、而選舉過程中的明爭暗斗也足可以顯示侯選人的能力。
再次,“多數票決”不能涉足的領域還包括戰爭狀態、和平時期的危機事件。戰爭、危機事件需要決斷,如果采用民主方式議而不決當然會貽誤戰機。
還有,在多數人的利益與少數人的權利關系問題上“多數票決”也需要慎用。按照托克維爾的說法,“多數決”有它的道義基礎,其中之一就是“多數人的利益應當優先于少數人的利益。”所以說,“公民之中的多數雖然可能犯錯誤,但它沒有與自己對立的利益。”但是,托克維爾也已經注意到了“多數暴政”對民主的威脅。他說:“假使有一天自由在美國毀滅,那也一定是多數的無限權威所使然,因為這種權威將會使少數忍無可忍,逼得少數訴諸武力。”歷史發展到今天,“民主”的涵義在不斷向它的“合理化”邁進。托克維爾所擔心的“多數暴政”正在被民主社會所關注和糾正。例如,當代民主制度對少數人利益的強調,甚至強調“敵人的”利益。在當代學者劉瑜的一本書《民主的細節》中說:“上大學的時候,有個老師說:檢驗一個國家的文明程度,其實不是看多數人,而是看少數人的權利有沒有得到保護……要我說,還有一個更過硬的標準,就是看這個國家的‘敵人’落到它的手里之后,權利有沒有得到保護。”所以,這就有了劉瑜所說的,顯示美國人所理解的“政治正確”的美國式“四項基本原則”――“不能冒犯少數族裔;不能冒犯女性;不能冒犯同性戀;不能冒犯不同的信仰或政見持有者。”這不能冒犯的四類人,都是社會中的少數人,他們的利益不能由多數決定。
最后,筆者想說的是,筆者并非是要否認“多數票決”的價值,而是希望在運用“多數票決”作為決策方法之前需要對之有個較為清晰的理解。在民主制度中,“多數票決”仍然是不可或缺的關鍵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