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興國 1969年生,四川南部縣人,首都師范大學書法藝術碩士,重慶市首批宣傳文化“五個一批人才”(2007年)并獲“重慶直轄十周年青年文化人才表彰”,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原重慶市書法家協會理事及教育委員,萬州區書協副主席。現為成都大學美術學院教授,繪畫系主任。
王興國的學書道路,始于臨寫趙孟頫、顏真卿。趙字與顏字,二者迥殊:趙字的清俊秀逸與顏字的寬博雄強,形成審美風格上的強烈對比。有意思的是,興國后來又臨寫漢隸《曹全碑》《張遷碑》,二碑亦備異:《曹全碑》的秀麗典雅與《張遷碑》的沉著樸厚,亦構成美學品格的背反共存。興國兼收并蓄,受益匪淺。由是,我聯想到學書的途徑與習藝的奧秘。只有一開始就同時學習不同風格的書藝,出入多境之間,潛淵探珠,攀崖采芝,才能開闊眼界,增長識見,而且還能于對比鉆研、換位實踐中,習得并掌握不同風格的構成機理及其表現手段。這種方法雖然不是興國的獨創,但他無疑是這種方法的受惠者。
興國書藝道路的另一著力點是上下求索,跋涉于書學全程。他尋著漢隸的軌跡,精心揣摩。從吳昌碩石鼓文,上溯到商周金甲文,一步一個腳印,辛苦而勞乏,但收獲卻頗為豐贍。向來的大書家,其成就固然大多在一兩種書體領域,然而向來的大書家卻大多有過縱覽書學全景,刻意嘗試各種書體創作的經歷。我想,無論是順向還是逆向探索文字發展演化的全程,是一個書家藝術生命中永無止境的朝圣。這不僅僅是一個知識與技法培育與積淀的過程,更是一種精神的陶冶和心靈的升華歷程。興國一旦進入大篆金文領域后,就為其藝術魅力所折服,甚至到了癡迷的地步。他臨寫《毛公鼎》,十年不輟。所謂積紙盈室,退筆如山。
興國對篆書情有獨鐘,他的篆書作品也得到了書界的肯定。篆書,對于書者是一個美麗的誘惑。王澍《論書媵語》云:“篆書有三要:一曰圓。二曰瘦,三曰參差。圓乃勁,瘦乃腴,參差乃整齊。三者失其一,奴書耳。”此言甚為精到,揭示了篆書的字形、筆畫、結體與其相對應的審美范疇之間的辯證關系。倘若學篆未諦,食古不化,弊病也出于此:因其圓而滑,因其瘦而弱,因其參差而凌亂(亦有因其整齊而板滯者)。所幸的是,興國悟性既強,立意頗高,加之下了大功夫鉆研書學理論,積年累月臨帖苦練,遂能得其真昧,胸有成竹,得心應手,超越凡俗。他在《臨趙之謙四條屏》的跋語中說:“余素好篆書,曾于金文《毛公鼎》《散氏盤》《虢季子白盤》《頌鼎》諸家用功,后游弋清季鄧石如、趙之謙、徐三庚并吳昌碩、楊沂孫等。諸家各有短長。大篆厚重雄強有余而秀美不足;小篆秀雅靈動有余而壯美不足。趙之謙書則兼二美,為余所獨愛耳,故用功甚多。”這段話既描述了他學篆的經歷,也道出了他在對各家書風的比較取舍之間所獲得的啟迪與滋養。
興國聰穎,常能從意想不到的角度突破習見的藩籬。黃庭堅的《西山碑》是其晚年的代表作,曾被曾國藩贊為“海內存世,黃書第一”。從未見過有人于臨摹之外自書此碑,那不啻班門弄斧。而興國卻別出心裁,以大篆書之,可謂有膽有識。觀其書,古樸淳厚,道勁凝重,卻又姿態百出,天真動人。興國此舉充滿挑戰精神,既是對山谷書學遺產的繼承,亦是對傳統審美定勢的顛覆。
字如其人。眉清目秀的興國,書風也標舉一個“清”字。他說“所謂‘清’,應該是風格的清癯、清秀、雅致、清爽。”他又說:“我在書法審美取向上是比較傾向于這一方向的。盡管作為書法教師,對古今各種書法流派與風格特點應該了如指掌,也接觸和臨寫過各種風格的碑與帖,但從我的潛意識及天生情感來說,我還是喜歡‘清美’這一路風格。”熟悉了解興國其人者,對此深以為然,可謂人品字格如一,性情書風同構。但我仍想在其對“清”的闡釋中加上一個詞:“清健”。米芾《續書評》云:“僧智永書氣骨清健,大小相雜,如十四五貴胄褊性,方循繩墨,忽越規矩。……柳公權書如深山道士,修養已成,神氣清健,無一點塵俗。”(《書畫匯考》卷二)宋仲溫《手錄書法》云:“虞世南書剛而能柔,卻任自然,其清健皆可人意,如山林之士,外夫塵俗,抱琴獨詠。”(同上)吳海聞《過齋集》云:“藍仲晦書《三體干文》,清健雅麗,沉著痛快,篆得古意,草隸無一脫法,無一敗筆。”(《佩文齋書畫譜》卷三十九)可見“清健”之風為古人所推崇。“清健”亦屬“清”之審美范疇,但它于“清”之外,強調力、勁、剛、韌。這實際上是傳統的“剛柔兼濟”“陰陽互補”理念的一種體現。興國之字,清秀如處子,俊美如玉樹,稍感不足者,就是這個“健”字了。當然,隨著年歲的增長,歷練的加深,自然會日趨老道,但我愿其健而不老,人生難得的是正當年華,書藝唯恐失去的是創造活力。
20多年前,吾師徐無聞先生曾手書一詩賜我:“生才容易成才難,巖間青松抗歲寒。蒲柳如余何足畏,羨君勤敏正中年。”現在,我把這首詩轉贈興國,以表代代學人薪火相傳、殷殷相期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