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大草原

一

這是2012年的某一天。

先生拿回了一張旅游卡，是單位獎勵勤奮工作30年優秀職工的，先生有幸得到一張，可攜帶家人免費前往某一處。他說，等國慶節我們兩個去旅游，好好享受享受。旅游簽約地點在卡上有很多，都是天南地北的好地方。這下可忙壞了我，順著那張卡一個一個地點的選，真不知道到哪兒是好了！看過后，我就把小卡片小心翼翼地藏起來，過一陣子再看再選擇，如此反復多次，有時候全家人一道選，充分展開想象的翅膀，度過了許多歡樂的時光。有一天，這張寶貝小卡片不見了，我在家整整找了一上午，要是找不到就去不成了，那就是旅游通行證，有單位總部的大紅印章。這可怎么辦啊！最后無奈我就去翻家里的垃圾桶，小卡片竟然悄悄地呆在里面，什么時候被我扔進去的，天曉得。越寶貝的東西越容易丟失，真應了那句話。

之所以這么興奮，不光是免費旅游這樣的美事，而是我和先生今年剛好結婚30周年！在當前什么都講究效率、都講究拿來就用不喜歡就扔的時代，30年的婚姻也算是不簡單了！多年來，我們班每次同學聚會，都有新鮮事，離婚結婚、再離婚再結婚的大有人在。有一次，母校慶典，我們有位廣州來的同學帶著一位20多歲的女郎，女郎懷中抱著一位幾個月大的小寶寶，我上前熱情接待，以為是和他同行的一位老師的兒媳和孫子，誰知卻是那位男同學的二婚老婆和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女兒和我的女兒同在一個大學讀書，當時都已經工作了。席間，他把我拉到旁邊說，這事他的女兒還不知道，要我不要告訴我的女兒，免得孩子們之間通話知道了，讓他女兒受傷害。唉！真是說不出的難過，復雜的家庭關系，快退休的他還要養活幼子和沒有工作的年輕老婆，我看他也不是多幸福。

在網上看到說，25年是銀婚，30年是珍珠婚，到50年才算上是金婚呢！看過《金婚》電視連續劇，那夫妻倆也是柴米油鹽磕磕絆絆歷經磨難才迎來金婚的。我暗暗下定決心，湊合著吧、將就著吧、努力著吧，總而言之，要熬到金婚！

結婚30年來我和先生就根本沒有單獨出去旅游過。

1982年我們大學畢業分配來到合肥工作，領了結婚證就算結婚了，腰包癟癟，沒有婚禮，沒有住房（各自住集體宿舍），甚至也沒有結婚照。直到1984年9月女兒要出生了，我們才在6月分配到了房子，開始了真正的家庭生活。

剛工作時一心想著工作想著進步，還要奔前途呢！有孩子了心思都在孩子身上，牽扯了很多的精力。孩子再大些，老人的身體又出了狀況，需要操心……人生有太多忙不完的事啊！記得那年我們去北京旅游，帶上了女兒、婆婆，還有姐姐和她的兒子，一大家子浩浩蕩蕩，我們是沒有任何私人空間的。就這樣，眼一眨，30年過去了?；剡^頭看，簡直不可思議，怎么就30年了呢？

最后，我們決定10月1號出發，去內蒙古看看大草原。

就像是要考驗我們似的，飛機晚點4個小時起飛，就因為與一只小鳥的相撞。到達呼和浩特已經是10月2號的凌晨了?？鄩牧私訖C的師傅，我們表達了真摯的道歉和謝意。

在南京機場等機的時候，我們吃了南京著名小吃鴨血粉絲。人很多，先生天生木訥，就由他拿著包，我來購買吃食和找座位。這種狀況和年輕時沒有兩樣。年輕時，和他帶著女兒一道回婆婆家過年，面對人山人海的擁擠狀況，他總是不知所措，可為了表現出丈夫和父親的氣概，就硬著頭皮往前沖，為了給女兒找個座位，有一次從窗戶口往里爬，1米82的大個子，實在難爬進去，生生把肋骨都擠傷了，好久都還疼痛，多年后還不斷提起。所以每次出門，多半我也不怎么指望他。

二

一輛面包車載著我們和另一對休假的湖北夫妻向成吉思汗陵進發。真是秋高氣爽的好季節啊！不親自到內蒙古的土地上走一走，真的不能感受到她的壯美遼闊、雄渾大氣。透過車窗我看到了深邃、遼闊、湛藍的天空；我看到了大片大片成熟的玉米地；我看見了團傘形狀的楊樹或柳樹兀自挺立在遼闊的原野（我們這邊的楊柳是頎長婀娜的）；我還看見了一眼望不到邊寸草不生的大戈壁，如上古洪荒的地球，沒有一個人影……與我們山清水秀人稠地滿的家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只有不停地拍照。

成吉思汗的陵墓就坐落在內蒙古鄂爾多斯市伊金霍洛旗甘德利草原上。據說，當年成吉思汗率領軍隊西征西夏時，路經鄂爾多斯草原的包爾陶勒蓋，目睹這里水草豐美、花鹿出沒的美景，十分陶醉，留戀之際失手將馬鞭掉在地上，隨從要拾馬鞭時，被成吉思汗制止。大汗有感而發，吟詩一首：“花角金鹿棲息之所，戴勝鳥兒育雛之鄉，衰落王朝振興之地，白發老翁享樂之邦?！辈ψ笥艺f：“我死后可葬此地。”成吉思汗在六盤山逝世后，屬下準備將他的靈柩運回故地安葬，但靈車路過鄂爾多斯草原時，車輪突然深陷地里，人架馬拉也紋絲不動。這時，大家想起了成吉思汗生前的話，于是，就地將成吉思汗安葬在了鄂爾多斯草原上，并留下500戶“達爾扈特”人守護。

其實蒙古人是沒有墓地的，人死后下葬土地，然后用馬踏平，第二年長出青草，就和天地一樣永恒了。他們信仰長生天！成吉思汗究竟葬在何處已經是個千古之謎了，上述故事也是傳說，現在的成陵是后人為了紀念這位偉大的蒙古英雄而建立的一個祭祀場所。

來到成陵，無不感受著這位千古偉人的強大氣場，也才明白蒙古族人曾經書寫了多么輝煌目前也無人超越的歷史！我們的導游叫阿都拉，一位蒙古族小姑娘，健康美麗，穿著紅色的蒙古袍，她說她的名字是發光發亮的意思。

是晚，我們就住宿在蒙古包式的天驕大營里。我們房間的窗戶正對著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入住時正趕上落日西沉，只見晚霞輝映，耀眼奪目，染紅了整個天空和草地，那紅隨著太陽的緩緩下落而漸漸發暗，后來變成了不知是橘紅還是絳紅？天幕厚重，更加壯觀！直到夜幕降臨，分不清誰是大地誰是天空。這樣的壯美景色，不到草原來能看得到嗎？

中餐和晚餐都吃到了鮮美的羊肉，那羊肉就是很大很大塊用白水煮出來的，直接用手抓著啃。這下可對了先生的口味了，他就是喜歡吃羊肉！只見他啃了兩大塊，好似還想啃。另外那一對夫婦也喜歡吃羊肉，他們三個歡天喜地，就苦了我了。吃羊肉我還可以，可是那樣大吃實在受不了！不過，憑心而論，草原的羊肉就是鮮美，只是我無福消受罷了。

天驕大營里常年演出歌頌成吉思汗和蒙古民族的歌舞《天驕·永遠的成吉思汗》，我們看的是第1720場的演出。華麗的服飾、輝煌的布景、馬頭琴聲悠揚、戰鼓雷鳴、歌聲嘹亮，我們中華民族大家庭中有這樣一個偉大的民族，真值得驕傲和自豪！

三

草原上的草都很特別，因為風沙的緣故，都長得矮小粗壯。隨處可見的沙豪和沙地柏讓人愛憐，用它們矮小的軀體守護著這片神奇的土地。它們的名字都與沙有關。下一站就要到庫布齊沙漠的響沙灣去看看了。

庫布齊沙漠是中國第六大沙漠，地處我國文化搖籃的黃河中游的南緣，700里黃河宛如弓背，迤邐東去的茫茫沙漠宛如一束弓弦，庫布齊就是蒙語“弓弦”的意思。響沙灣坐落在內蒙古達拉特旗境內的庫布齊沙漠東端，離包頭50公里，是沙漠帶邊緣的一個月牙灣，以神奇響沙而聞名，沙細如鹽粒。據說天氣晴朗滑沙時，可聽到轟鳴馬嘶聲和蟲鳴蛙叫聲，因四季而不同。此次，我沒有去細心聆聽，人太多太嘈雜了。

我是平生第一次來到大沙漠，看到一望無際的漫野黃沙，好奇又緊張，生怕爬不上去。先生倒是胸有成竹，他才從敦煌回來不久，有踏沙的經驗，告訴我要把防沙的靴褲腿扎緊，防止沙子漏進去。于是，我就使勁地系緊租來的防沙靴，隨著大家往沙漠深處進發。每走一步都很艱難，太陽高高懸在頭頂，雖不是夏季，可是也感到了沙漠的干燥和焦渴。心想，要是夏天來到這里，可真要曬掉一層皮了。先生的興致很高，一個沙丘一個沙丘的往前翻，手搭涼棚時不時地仰望蒼穹——那才叫蒼穹！我只好緊隨其后，那夫妻倆也是興致很高，幾乎就剩下我一個人落在后面了。不行，我得趕上去，我得爬到前面的那個沙丘上。于是，手腳并用、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終于和他們會合了。又是一番新景象啊！我問，這個沙丘后面是什么？先生說。還是沙丘！沙丘連著沙丘！我們只是在大沙漠的邊緣??！泄氣了，再也爬不動了，回去吧。無邊無沿的沙漠給了我下馬威，大自然真是既壯美又殘酷。看看時間，也該回去了。

幾株沙漠植物頑強地生長著，稀稀拉拉點綴在黃沙上，甚至還開出了小花，讓我們感受到了萬千自然的神奇和無所不在的生命！它們也是矮矮的小小的，貼著地皮（沙皮）默默地迎接我們這些遠方來客。一只小小的金龜子之類的甲殼蟲在陡峭的沙坡上爬行，在細沙上留下了一串很細小的痕跡，爬著爬著就滾下來了，接著再爬，再滾下來，如此往復，永不言歇。我很喜歡在沙漠中爬行，爬過一個沙丘又一個沙丘，探尋遠方的秘密，新奇、刺激，體會著人與自然的相輔相成，親密無間。

戀戀不舍，走出了沙漠，回頭瞭望，無邊無際，蒼茫大地，誰主沉??？

沉浮的事不能多想，心累。午飯還是要吃的，這是最實際的事情。

導游把我們帶到了黃河邊的農家樂。到外地的農家樂吃飯還是第一次，感覺很新鮮，和我們合肥的有什么不同呢？等飯的時候我就朝人家的果園跑去了，一般鄉下的農家樂附近都有自家的果園和蔬菜大棚，這里也不例外。哎呀，紅紅的果子掛滿了枝頭，落滿了一地。有梨子蘋果我認識，還有一些像山里紅一類的我就不認識了，滿樹的紅，真喜人，就是不吃也愜意。開始摘的時候還有些害怕，僅摘了一點點。后來得知，那里的果子就是給客人隨便摘的，不似我們這兒摘了過秤付款，大西北人的性格還是豪邁多了。吃過飯后，又跑去摘，先生也跟著起哄一起摘，他個子高，會挑選，摘的都是高枝頭上紅彤彤好看的大大的，嬉笑著掏出來揚一揚，給我看，意思是要我放心，摘到滿意漂亮的果子了。還是他知道我需要什么！這些豐收的果實我一直帶回了合肥，分送給了親朋好友，讓大家也領略一下大西北的自然之美！

午餐吃到了黃河大鯉魚，真好吃！肉質鮮嫩，口味清淡，比羊肉好吃。黃河岸邊的農家樂里我記住了紅紅的果子和黃河大鯉魚，美景、美味，還有鮮果摘，這等好事都攤上了！

四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边@首北朝民歌傳誦至今，經久不衰。多少次想象，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滿眼的青翠，無邊無際的天宇，如同氈帳一般籠蓋著草原，微風吹過，顯露出吃草的牛羊！現在，這景象就在眼前，你會怎么想？除了激動還是激動??！那陰山連綿起伏，伴隨一路，自治區的首府呼和浩特蒙古語為青城，就在陰山的南麓。陰山，為這座塞外古城擋住了北方凜冽的寒風，山北邊就是一望無際的希拉穆仁大草原了。

導游說，十月金秋，可是草原已經看不到綠色了，最好的季節是7月至9月，那可真是綠油油一片望不到邊??！可是，無論如何，我們來到了草原、真正的內蒙古大草原！即使是黃色的草原也是美好的，獨特的！熱情的主人早就在蒙古包里放上了正宗的奶疙瘩等奶制品，沏上了奶茶，還有佐茶的香小米。廚房里一口很大很大的鍋，羊肉熱氣騰騰地在里煮著，霧氣彌漫香氣四溢，中午又有大塊羊肉吃了，我看他們三個都很興奮，我也只好跟著假裝興奮。

許多馬兒圈在那兒，等待客人挑選。到草原來再膽小的人也會去嘗試一下騎馬的滋味。我們四人一人一匹馬出發了，先生把我的包背在他的身上，盡可能減輕我的壓力，我緊緊跟在他的后面，只見那馬兒四平八穩，不緊不慢，邁著既定的步伐，沿著既定的路線朝前走著。那會兒，我都有了錯覺，騎馬也不難嘛，挺起腰桿瞭望草原，多么愜意！好像自己就是騎馬挎槍走天下的女英雄！到了路盡頭和草的連接處，那馬兒好像就要回頭了，我還沒過癮，想叫馬兒在草地上再走一程，可是那馬兒就有些不知所措了，胡亂跑了起來，可把我嚇壞了。好在馬的主人趕來了，吆喝著馬兒回去，這才使馬兒安靜下來，四平八穩地又把我們馱回老地方。原來，這些馬兒被訓練的只知道走那一小程路，再多就不會走了。市場經濟，無孔不入。馬的女主人大概四十歲左右，她很自豪，已經在城里買了房子，孩子們都到城里上學去了，這片大草原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地方，有上百匹的馬，越來越多的旅游者，收入很高，生活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我很羨慕她騎在馬上輕松自在的模樣。

五

王昭君的美名是與大草原聯系在一起的。真沒想到，王昭君在草原人民心中那么神圣偉大。

在呼和浩特市南9公里的大黑河南岸，就是讓人敬仰的昭君墓，現在改為昭君博物院。傳說，昭君原是天上的仙女，為了漢匈之間的民族和平，自愿下凡來到民間，與單于結為夫妻，造福人民。歷史上的王昭君，真名嬙，字昭君，西漢時南郡秭歸（今湖北省興山縣）人。公元前37年，王昭君被選入后宮，為漢元帝待詔。公元前33年，在漢匈兩族人民迫切要求民族和平的形勢下，王昭君自愿請行出嫁匈奴，做了單于的閼氏，促使漢匈兩族之間保持了近半個世紀的和平相處。匈奴境內的經濟文化得到發展，王昭君得到各族人民的愛戴。在中國歷史上，王昭君是一個獻身中華民族友好事業的偉大女性。在民間百姓中，昭君是美的化身。王昭君死后，當地老百姓紛紛前來為她的墳墓添土，墳墓越壘越高，遠遠望去，青綠青綠的，就有了“青冢”的傳說。

兩千年來，她的傳說、故事在中國民間廣為流傳，家喻戶曉。自唐、宋以來，歷代文人詠唱昭君、抒發情感的詩文、歌詞、繪畫、戲曲更是多不勝數，形成了千古流傳的“昭君文化”。其中以杜甫的“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最為經典。

在細雨霏霏中，我們登上了“青冢”，思緒飛到了漢時的邊關，王昭君為了和平，以其美貌智慧善良勇敢征服了呼韓邪單于，造福邊關人民，那是何等的功德啊！流連許久不肯離去，下山（青冢）時，我看到了一種很特別的植物，開出的花是一團團卷曲的白長絲，就如女人花白的長發，這是王昭君為思念家鄉而白的長發嗎？不對啊，她去世時才三十四五歲，很年輕的?？墒?，看到這長白絲，就自然想到了王昭君，遠嫁的女兒都是這樣愁腸百轉愁白頭的吧？

在漢白玉雕的美麗的王昭君塑像前，先生主動要給我照相，他的內心一定也很憐惜這位2000多年前的偉大女性。一個普通的宮女，為了和平的使命，留下了千古美名，敬仰！

回到呼和浩特市中心的旅館，晚餐還是上大塊羊肉，先生和那對夫婦仍舊是大快朵頤，我就慘了，要了小米粥喝下，總算是順了腸胃。我真的不知道，先生是那么喜歡吃羊肉，他應該到草原上來生活。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突厥人的后裔（父親是陜北人、李世民的后裔），頗有點炫耀和吹牛的嫌疑。原來先生的血液中也潛藏著野性的成分，在蒼茫大草原上被調動了出來！

來去匆匆，六天的旅程倏忽一瞬。

這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大草原之旅，也算是給波瀾不驚、平平淡淡的30年婚姻生活一個小小總結吧。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平淡的意境比較踏實。

想著春天碧綠地毯上鮮花盛開的美麗大草原，我又生出了無限向往。不要等到金婚紀念日才去出行，先生還有幾年就要退休了，那時候，我們想走就走——騎馬挎槍走天下！

年輕時的夢想到老年再慢慢實現，對于人生也屬快意，甚至還帶著些圓滿。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