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

年一過完，王純如就告別了妻子，然后擠上了一輛長途大巴。當大巴搖搖晃晃地向前行駛時，迷迷糊糊的王純如開始有滋有味地想起了和老婆做那事的細節。想著想著，他睜開了眼，因為他忽然覺得老婆有和以往不一樣的地方，到底哪不一樣，卻又說不具體。

這次回家，他發現老婆有了變化，頭發拉得像河邊的垂柳，還染著淡淡的黃。寬寬的濃眉也變窄了，如同一撇曖昧的彎月。家里也有了變化，樓房租給了到村里做水庫加固工程的老板做項目部了。

王純如的直覺是對的，老婆春芳確實出了問題。

其實，春芳是個好媳婦，老公在外打工，自己帶著三個孩子，種著幾畝地，還喂著兩頭豬，也挺不容易的。現在種地簡單了，一麥一豆，麥子等個雨天撒撒化肥，后期若有紅蜘蛛再打打藥，其余時間基本上不用問事。豆子現在也不需要鋤好多遍了，種下去時打一遍乙草胺，以后再來一遍蓋草能就可以了，基本上不用操心。最累人的是水田，但自家的水田并不多。所以村里的種糧大戶幾次上門要包她的地，春芳都沒同意。盡管除去種子、化肥、農藥和機耕費，一年種地的純收入還不及純如的一個月工資，但不知為什么就是不想把地包出去，春芳想過，將來不能打工了，這些地還可以做最后的“根據地”呢。現在，最忙的要算每天接送三個孩子上學了。由于所有的村級小學幾乎全部并到鎮上的中心小學去了，孩子從小學起就要接送。

講春芳是個好媳婦還體現在男女關系上，老公不在家，春芳在這方面就特別注意。比如說村長經常找個借口來坐坐，春芳總是很禮貌地給村長倒杯水，然后找個理由忙出忙進地干自己的事。村長每次總是喝過酒過來，一坐就是一兩個鐘頭，還老是拿眼睛盯著春芳，盯得春芳心里發毛，要不是覺得自己是超生戶才不想搭理他哩。還有那個種糧大戶趙萬金經常以包地為借口到家里來，他脖子上掛著一條手指頭粗的項鏈，耳朵上別支煙，滿嘴的騷話，還動手動腳的。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春芳總是毫不客氣地把他打發遠遠的。

那究竟是哪出了問題呢？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一天，春芳正準備出門，忽然發現門口停了輛嶄新的小車，來人叫李款業，是這里水庫除險加固項目的中標老板，大家后來都稱他李總。他原來蓄著胡子，剃著光頭，帶著大拇指粗的金項鏈。現在是理著平頭，刮光下巴，帶著名表。他到這里停下是覺得這家距離工地很近且房子也不錯，想把房子租下做項目部。當他抬頭時，正和春芳的目光相遇，他發現這個撞入自己視野的少婦，臉圓圓的，濃眉大眼，鼻梁挺括，小嘴的輪廓清晰性感，面色紅潤，給人一種健康的美。都說長臉不丑，圓臉不俊，這個人就很例外啊。這讓李老板心里一亮。而在春芳的眼里，這個盯著自己看的男人穿著很得體，臉刮得干干凈凈的，一對小眼睛炯炯有神。年齡有四五十歲，人雖不帥但給人一種時尚、干凈、干練、文雅的感覺。

“美女，能幫個忙嗎？”

“我們鄉下人能幫你什么忙？”盡管聽著美女稱呼有些刺耳，但春芳還是愉快答道。

“我想租你這房子行嗎？”李總說著走入了院門。院里有兩層小樓，原來的舊瓦房又沒拆，很理想。

“這個嗎，我得和他爸說一下。”

“那你現在就聯系一下，我每月給500塊，如果裝太陽能和空調臨走時都送給你。”

“可以，但太陽能和空調白送不行，可以折價。”顯然春芳已經答應了。

入住那天，李總他們把搬來的桌椅、床被、電腦、打印機、水準儀和各種牌匾安頓好后，中午又請房東喝了兩杯。那天氣氛很熱烈，加之李總幽默、灑脫，讓人沒有距離感，春芳也放開了，喝了滿滿兩玻璃杯，而且看不出一點醉意。這讓李總暗喜，感到選擇這兒做項目部真英明。

平時，李總除了應付檢查、檢測、驗收等重大事情，并不住在項目部，這倒讓春芳若有所失，不知不覺中產生了一種隱隱約約想見到他的愿望。至于為什么有這種感覺自己也說不清楚。下面發生的一件事又拉近了自己和李的距離。

一天夜里，春芳的小孩高燒不退，外面卻下著大雨，因并村后村上原來的衛生所撤掉了，現在要到衛生所看病比到鎮醫院還遠。雨敲打在房頂上像是敲打在春芳的心上，讓她感到六神無主。這種雨天騎電瓶車是不行了，情急之中她叫起了項目部的人，于是項目部的人嘗試著打電話給李總。

雨夜中，幾個人在焦急地等待著，時間好像是被拉長了，過了很久才看到遠處有亮光在移動。那亮光越來越近，最后變成了兩道明亮的光柱，照在春芳的門上。打開車門，李總出現在雨中。他徑自走進屋里抱起孩子就走，春芳一手撐著傘一手緊緊地抓住李的臂膀，緊緊跟在李總后面。這個情景讓許多人牢記在心上。

孩子的病情很重，醫生建議轉院。李總當即把孩子又送到省城的兒童醫院。因走時急春芳沒帶多少錢，所以一切費用全由李總墊付。

由于搶救及時，孩子轉危為安。春芳很感激，從此把李總當成了自己的恩人。

李總平時并不住在項目部，而是在鎮上的一家賓館里包了房。那天春芳送過孩子上學順便去還錢，正好遇著李總要招待業主代表。李正愁自己酒量不行怎么應付對方呢，忽然看到了春芳，他高興地說：“來的正好啊，我請客正愁沒陪的呢。”當春芳提出還錢時，李總認真地說：“我們給你家帶來多少麻煩，這區區幾千塊錢不要了。”春芳那哪肯啊，這路歸路橋歸橋，兩碼事。她執意要還。李耐心地說：“妹子說句你不愛聽的話，我一年喂狗的狗糧都幾萬塊。最近學釣魚，一套釣魚的‘行頭’又花了幾萬。這幾年拉動內需工程多，什么河道疏浚工程、水庫除險加固工程、南水北調工程、農村安全飲水工程、土地平整工程、村村通、垃圾中轉站、革命老區建設等等，工程多機會也就多，城里像我們這樣的小老板多的像米樣，一抓一把，我們真的不在乎這幾千塊錢，千萬別認真。”

“你錢漫大門外是你的事，今天錢一定要還，忙我也一定幫，你讓我把誰喝倒，我就豁出去把誰喝倒。”春芳的話說得像個爺們，擲地有聲。李很感動。

席間，客人的目光不時地在春芳的臉上瞟著，他們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是存戒心的，因為酒場上敢端杯子的女人就不可小瞧。兩杯酒下去后，春芳面若桃花，愈加的嫵媚。這時業主按捺不住地用腳踢踢總監示意總監先戰，想通過車輪戰把春芳喝倒。哪知春芳識破他們的詭計，只和總監一對一喝。結果兩杯酒下去，總監舌根發硬，目光也呆滯了。

散場后，春芳雖心如“明鏡”，但起身走路時開始發晃，只得用手死死抓著李總。

進了賓館，春芳酒力發著，一股長期不粘男人的那種干渴勁涌了上來，竟把嘴死死地貼在李總的嘴上，一步步把李推倒在床上。李總也熱血沸騰，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王純如自從過了年回到廠里，由于訂單多，所以一直處于加班狀態，轉眼幾個月過去了，原先壓在心底的疑惑又開始縈繞在心頭。幾個月沒回家了，晚上，身上又燥熱不安起來。他決定請假回家一趟，另外也到育小秧的季節了，順便把小秧育上。實際上這是他在給自己找借口。往年一般只有中秋節和過年回家，平時是不回家的，再說回家一趟也不容易，僅車票錢來去就是千把塊。

于是王純如地鐵、高鐵、大巴一路混搭直到天黑才到鎮上。這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先打電話回家，而是徑直向家走去。當他到家時發現兩個小的已經睡了，只有老大在做作業。老婆根本就不在家。問小孩，說到鎮上去了。王純如撥通老婆手機：“你在哪呢？”

“在家呢……”王純如聽了這話腦子“嗡”地就炸了，血直往上涌。

“在家干嘛呢？”他強忍著怒火。

“在看孩子做作業呢。”

王純如掛了手機，此時，怒火在焚燒著他的心，他把給老婆買的衣服一古腦地扔到一邊。這時大孩子也已做完作業上床睡覺了，王純如在屋里憤怒地轉著圈子。一個多小時后，門口終于出現了亮光，光影里，老婆伏在一個高高的男人身上，那個男人正是李總。當李總和春芳進門時，忽然看到了怒不可遏的王純如。李老板吃了一驚，囁嚅道：“她的這個……有點醉了……送回來……”然后轉身就走。春芳的酒也被嚇醒了，尷尬地笑著說：“回來了？”憤怒的王純如一拳打在春芳的眼上，跟著左右開弓地扇著春芳的臉……

這時項目部的資料員聽到動靜跑了過來，見春芳倒在地上，他趕緊把王純如拉開。王純如一拳打在資料員的臉上，然后抄起一把锨沖進了項目部，將項目部掛的五大員職責表、施工進度橫道圖、晴雨表等統統地鏟下來，還砸壞了一臺電腦。

資料員打電話給李總，報告了項目部發生的一切。李總回電話說，趕緊撥120，先把人送醫院去。

春芳住院了，王純如后悔了，假期已經過了，接送孩子上學的事還沒著落。本想請父親代接送一階段，但一想不可能，因為兩個姐姐家的五個小孩都在父親那。父親都七十多歲了，種著十幾畝地，每天還往返四趟接送孩子已經很不容易了。再者一個小三輪電瓶車也坐不下八個孩子，那怎么辦呢？

麻煩的不只是王純如，還有李總。被王純如鏟掉的那些項目部的各種牌都可以再做，但這幾天省市領導要來檢查民生工程，沒了項目部怎么辦，更主要的是有項目部又怎樣呢，自己還敢到那個村上去嗎？這么重要的檢查自己又不能不到現場……

李總現在只好先把項目部的所有牌匾都做了一遍，又做了許多彩旗，安排好這一切后，他決定冒險到村上重新租家房子。如果忙得快還能來得及，李總一面在腦子里謀劃著，一面開著他的路虎。忽然一輛三輪電瓶車撞入自己眼簾，他本能地一打方向，路虎還是擦到了電瓶車，只聽“咣”的一聲，三輪車飛進路邊的溝里。李總連忙下車，他看到一個老頭被撞飛到了溝對面，電瓶車掉入溝底。李總先穩定下自己緊張的心理，掏出手機先打了120，再撥122，然后撥保險公司。打完幾個電話后，他再來到溝邊看那電瓶車，媽呀，車里還有幾個小孩！李總的腦子“嗡！”的就炸了！

春芳住院已有一個月了，現在應該是槐花開放的季節，可院子里沒有槐花，村里一定到處開放著潔白的槐花了，多么想回家看看啊！槐花開了就標志著夏天來了，有多少事要做呀，要插秧、準備收麥子、收了再種……還有家里的那頭豬，真難為純如了。此刻，春芳多么盼望丈夫能來看看自己啊，但是丈夫始終沒有來。這時，弟弟得知情況也從外地回來了，見到姐姐被打成這樣，非常震怒，聲稱要好好教訓姐夫，卻被春芳制止了。春芳心里明白，一切都因為自己的錯，自己應該接受這個懲罰。只要丈夫不嫌棄自己，自己怎么能提出離婚呢。特別是當得知兩個姑子家的五個小孩三死兩傷時，更是覺得百身莫贖。而且老人孩子是死在李總的手里……要說春芳過去想得最多的是如何能體面的回家，擔心的是村里人知道不知道兩口子“打架”的真相。現在春芳想的是如何了結自己的生命。但想到三個孩子，春芳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階段，身心疲憊的王純如忙著和李總他們談撫恤賠償的事和父親的喪事，眼見著又到了栽插麥前秧的季節，這天，把孩子送上學后，他準備去水田里撒化肥，剛進院子就聽到豬的“哼哼”聲，這才想起直到現在豬和雞都還沒喂呢，此情此景，使他忽而想起這些年來春芳的不易了。但難歸難，在純如的內心還不能原諒春芳。純如剛喂完豬雞準備下地，村長卻進來了。

村長從鎮上開完防汛會，回家就犯愁了，這防汛物資好籌集，每家兩條“蛇皮”袋、兩根木樁，這都不算個事，上面要求號機械這也不難做到，種糧大戶趙萬金的機械就可以號著，還有這周邊到處都是工地，工地上有的是挖掘機、推土機、后八輪，號著就是了。可是最難的就是成立防汛突擊隊，而且每個隊員都要有聯系電話，這個是不能弄虛作假的。突擊隊員要的都是“能打會蹦”的青壯年，可現在到哪去找青壯年呢？難歸難，但是還得想辦法，村長在頭腦里搜索著村里的青壯年，可是怎么搜，連十個人都搜不到。其實不用搜村長心里也很明白，到哪去找青壯年去。上次，李總的工地為應付檢查，請村長幫忙多找些工人，結果村長找來的全是七十歲左右的老頭，號稱“60后”、“70后”。不用想，全村除了趙萬金等幾個種糧大戶就沒青壯年了。不對，還有王純如！王純如如今拖著三個孩子在家。村長喜出望外，但高興過后又冷卻下來。王純如最近經歷了那么多的事，自己無法向他張嘴啊，就是張嘴了他會同意嗎？但是不一個一個地爭取又到哪湊齊這突擊隊的人數呢？

村長想好了一大堆給王純如洗腦子的措辭，首先表示對家庭的不幸深表同情，然后說到水庫、圍堤的重要性，特別是本村的一個小水庫建于上世紀五十年代，雖說列入了明年除險加固計劃，但畢竟還沒修，如果水庫出現垮壩，下游的農田將不復存在，而且還威脅到我們這個自然村……

見到王純如，村長本來是做做宣傳，有“死馬當著活馬醫”的意思，沒想到王純如聽了村長的一席話后，竟同意了。村長一陣竊喜。

好悶熱的天氣啊！俗話說的好，早涼晚涼干斷種糧。這一大早這么悶熱像是有大暴雨啊。得趕緊把麥子收上來。于是送孩子上學回來的王純如，把車子一丟，又大汗淋漓地跑去找趙萬金了，看他能否把他的收割機開來先把自己的麥子收了。可是，等著搶收的人家很多，直到中午收割機才過來。收割完小麥，王純如又趕緊去接孩子。孩子剛接到家又說水到了，又趕緊去接水，接著撒肥、耙地、起秧……到了晚上，王純如一頭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了。

瓢潑大雨整整下了一夜，村長昨晚酒喝多了，像死豬一樣睡過去了，醒來一看，手機上有七八個未接來電，全是鎮政府辦公室的。村長知道壞事了，于是趕緊拿起手機回過去。他很快知道了來電話找他的原因：有險情了，鎮里催著要上突擊隊了。

村長一個一個地上門去“請”突擊隊員，但找來找去，可用的人只有王純如和趙萬金兩人。于是他開始給這兩個人打起了電話，打王純如的手機沒接，他不敢怠慢，決定親自上門喊。王純如太累了，村長連喊帶砸門，好不容易才把他從睡夢中喊醒。

村長帶著王純如、趙萬金和一群“70后”冒著傾盆大雨向水庫跑去，趕到水庫他們發現，水已經漫上壩了，而溢洪道僅僅是一個涵洞，此時，由于塌陷，已無法溢洪了。不一會，壩身開始出現裂縫。看到這種情況，村長急了，命令王純如和趙萬金趕緊到大壩下打樁，余下的人往“蛇皮”袋里灌土。王純如看情況越來越危急，他提醒村長，趕緊去調挖掘機把垮塌的涵洞挖掉，不然是要垮壩的！村長如夢方醒，于是忙著聯系挖掘機。這邊，王純如他們剛打好一排樁，又被滑坡的泥土推歪了，于是再打。但大壩在不斷地滑坡，而且是泥水俱下。看到這種情況，王純如讓村長趕緊回家通知村莊上的人撤離，他自己則丟掉手中的大錘，將幾個老人拽上了安全地帶。轉移完老人，王純如又回到壩下繼續打樁，就在這時，大壩決口了，王純如想跑也來不及了，他太累了，瞬間就沒了蹤影……

責任編輯 江 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