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再看看女山湖的蘆葦地,她們就在我家鄉后邊的河對岸。
我的家鄉位于安徽省地質公園女山腳下,名叫楊套。莊子背后是女山湖上著名的泗(州)六(合)古道要津王擺渡,王擺渡正北面為國有安徽省潘村湖農場南堤壩,官名叫蘇堤,蘇堤下邊是農場下屬的編織廠,編織廠的材料來源就是蘇堤南邊女山湖上的那片蘆葦。
這是女山湖上最大也是最后一片蘆葦地,已有幾百年的歷史了,約有兩千畝。蘆葦長在女山湖濕地上。多數情況下,葦地里都沒有水,只有在雨量充沛的季節,湖水才會漫進葦地。
這片蘆葦地是我兒時經常光顧的地方。
春天來臨,細嫩的葦牙一一凸出地面,一眼望不到邊,一夜之間就嫩綠開了。葦芽見風猛長,那綠色便漸漸加深,一兩個星期之后,就長成了一人多高的蘆葦。蘆葦相互簇擁著,撫摸著,層層疊疊,郁郁蔥蔥,蒼翠欲滴,充滿了無限生機。立在蘇堤,清風拂來,放眼望去,蘆葦地就像綠色海洋,碧浪翻滾,一直延伸到白霧蒙蒙的天際,煞是壯觀。
春末夏初,天空晴朗,氣候溫潤,氣溫不高不低,是這片蘆葦地最富情趣的時節。兒時,我經常會在這個時候與一群伙伴到蘆葦地里打豬草,蘆葦地里的豬草,因很少見陽光,種類繁多,又肥又嫩,幾分鐘就可以打上一大背。
不過,我們并不急于返回,一般都要在葦地里逗留一兩個小時。葦地里有葦鶯、灰鶴、畫眉、白鷺等各種鳥兒,大多數叫不出名字,叫聲此起彼伏,清脆甜潤,悠揚婉轉,時高時低,時遠時近,悅耳動聽。然而,我們關注的卻是鳥巢在哪里,我們赤著腳,踩在葦地柔軟濕潤的泥土之上,在茁壯的蘆葦中間穿行,然后循著鳥叫聲,找到鳥巢。鳥巢多搭在繁密的葦葉之間,伸手可及,鳥巢里內容豐富,于是,我們或可掏幾窩鳥蛋回家打牙祭,或是捉些幼鳥回家飼養玩賞,其樂無窮。有時鉆到葦地深處,常遇到小葦塘,——葦地低洼之處,積水不深,清澈見底,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捕到不少新鮮的魚兒。有時我們也會在葦蕩里迷失方向,轉來轉去,大半天才能鉆出葦地,害得父母擔心受怕,免不了被訓斥一頓。
秋天來臨,霜降之后,蘆葦地一片金黃,金燦燦的葦地上空,飄蕩著雪白的葦絮,那葦絮上下翻飛,漫天打轉,像是白云飄蕩在湛藍的天空。
葦子熟了的時候,編織廠會雇周圍的農民幫助收割。這個季節,蘆葦地里便人山人海,壩上壩下葦叢林立,遠遠望去,像一個個草原上的蒙古包。
再后來圍湖造田了,潘村鎮和原太平鄉這片葦地被圈在豐收圩里了。
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再見見這片葦地,再感受一下兒時葦地打豬草的情景,再體驗一下兒時葦地掏鳥捕魚的樂趣。
機會終于來了,今年“五一”節,我回鄉喝喜酒。中飯后無事,就漫步到王擺渡,在河邊轉悠近一個小時,終于等到渡船,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多年思念的蘆葦地,心情非常激動。
但當我登上豐收圩大堤時,一下子傻眼了!我魂牽夢繞的蘆葦地沒有了,代之的是大片青青的麥苗和星羅棋布的養魚池。二十多年來所有的思念瞬間化為了泡影,一種莫名割裂感和失落感讓我心痛不已!這些年來,雖然工作在市區,每年我還會抽時間回到家鄉,不過,每次都是行色匆匆,重游兒時蘆葦地的計劃始終未能成行。沒想到這美好的記憶連帶我二十年的思念就這樣隨著匆忙的時光漂走了。
我去追尋,去追問,船工說,這里改種糧食了。我說,蘆葦用途很廣泛啊,可以編成席子、拶子、工藝品,可以用于鋪床、建房、儲存糧食等。船工告訴我,現在人們生活富裕了,農民家居已不再使用蘆葦席,建房已不再使用席笆,儲糧已不再使用拶子,除造紙廠采購外,蘆葦已沒有多大用途,種植蘆葦幾乎沒有什么經濟價值了。
我又說,葦地失去直接經濟價值,為什么不尋找它的間接經濟價值和生態價值呢?譬如可保留下來,作為女山湖上特有的濕地風景和鳥類天堂,可作為旅游資源加以開發利用,船工說,那太遙遠了,還是種糧食、養魚來得快!哦,我明白了,看來這才是事件的根本(我是把這種消失看成一個大事件的),這才是那蘆葦的真正命運,才是我兒時記憶的墳墓和沼澤!
不過,這又有什么值得抑郁和迷惘的呢,你看在這片蘆葦地里種麥和捕魚的人們多么富裕,多么開心啊,這難道不是我的祝福,不是蘆葦的祝福嗎?
這是四月,那片蘆葦地里早已是麥浪滾滾了,我看到那一株一株的麥子的根莖卻都是我兒時的蘆葦吶!
責任編輯 江 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