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齡化將改變政府、企業及投資者生存環境

由于生育率下降和預期壽命的提高，全球人口狀況即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一方面社會中的年輕人數量相對減少，另一方面老年人數量相對增多。二者結合在一起，正導致全球人口的急劇老化。即將到來的全球人口劇變，通常被人們稱為全球老齡化。在未來數十年，它將對全球經濟表現、社會和政治穩定以及投資的風險和機遇產生深遠的影響。

老齡化對發達國家經濟的影響總體上是消極的

無疑，率先步入老年社會的是當今的一些發達國家。19世紀中葉以前，人類歷史上的大多數時間里，老年人（65歲及以上）都僅占總人口的很小一部分。在如今的發達國家，他們占到人口的17%。到本世紀中期，這一比例將接近26%，這還僅僅是平均水平。在人口老化最快的歐洲國家，老年人口比例將趨近35%，日本則將逼近40%。同時，幾乎所有發達國家的勞動年齡人口都將停止增長，并且許多國家的勞動年齡人口還將開始萎縮，美國是唯一例外的主要國家。

總體而言，發展中國家的人口要年輕得多，但多數發展中國家同樣進入了人口狀況變遷的階段—從高生育率、高死亡率向低生育率、低死亡率的轉變，是社會發展和現代化的必然趨勢。隨著這種變遷的展開，多數人心目中那些人口仍然年輕、以大家庭、勞動力大量盈余為特點的社會將徹底改變。到本世紀40年代，巴西和墨西哥的老齡化程度將與美國一樣，中國的老齡化則將嚴重得多。而韓國將與德國、意大利和日本角逐“最老國家”頭銜。

老齡化對發達國家經濟的影響，總體而言可能是消極的。這一預期的部分依據是簡單的數學計算。到本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日本及老化速度較快的歐洲國家的勞動年齡人口，將每年萎縮約0.5%至1.5%。即使充分就業，實際國內生產總值（GDP）也可能停止增長或下降，因為工人數量的減少可能快于生產率的提高。除非經濟表現能夠有所改善，否則一些國家未來可能面臨長期經濟停滯，換言之，各經濟周期波峰的實際GDP之間的增長率為零。

但實際上，經濟表現更可能出現惡化而非改善。多數發達國家的勞動力大軍不僅數量會停止增長甚至萎縮，而且會老化。而大量文獻已經證明，工人的勞動生產率會隨著年齡增長而下降，尤其是在技術和市場變化迅速的時代。同時，隨著更大比例的人口步入退休年齡，儲蓄率很可能下降。如果儲蓄下降快于投資需求（大量宏觀經濟模型顯示有這種可能性），要么企業將忍受缺乏投資資金的煎熬，要么發達經濟體將越來越依賴儲蓄率更高的新興市場的資本。前一種情況下，后果將是經濟產出下降；后一種情況下，后果將是償債成本的上升和政治影響力的喪失。歷史告訴我們，政治影響力總是會讓渡到債權國。

即使經濟增長放緩，發達國家仍不得不將社會經濟資源中更大的份額，從勞動年齡人口轉移給不勞動的老年人。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預計，為維持當前慷慨的老年福利制度，到2030年，發達國家政府將平均為養老金和醫療保健額外支出GDP的7%。但大多數發達國家的老年福利制度，已經在考驗財政和經濟負擔能力的極限。到本世紀20年代，就大幅削減福利開支展開的“政治戰”看上去已不可避免。交戰一方將是年輕人，他們面臨稅后收入的停滯不前，甚至是下降；而另一方則將是退休人員，他們往往完全依賴隨用隨付的政府福利。屆時，未來將站在年輕人一邊，退休人員則將把持著選票。

全球老齡化還可能影響發達國家的總體脾性，產生的后果或許比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更嚴重。由于許多國家的國內市場規模不變或在縮小，企業和工會可能會向政府施壓，要求采取反競爭的政策。歷史上，在人口和市場增長停滯的年代，比如20世紀30年代，通常會出現關稅壁壘上升和以鄰為壑的保護主義。除了商業心理的變化，社會情緒也可能發生更廣泛的轉變。從心理上講，老齡化的社會對于未來可能變得更加保守，在選舉和治國行為上可能更不愿意冒風險。老年人占主導的選民或會牢牢抓住現有公共支出承諾不放，而置新出現的優先事項于不顧。我們知道，極為年輕的社會在某些方面是失靈的—易于產生暴力、不穩定和政府失靈。極為老化的社會在一些方面可能同樣有缺陷，比如重消費輕投資、重過去輕未來、重老年人輕年輕人。

新興市場將面臨巨大的老年危機

發達國家的人口趨勢對經濟增長不利，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的人口趨勢卻對經濟增長有利。二者前景上的差異，源自于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所處的人口變化階段不同。生育率和死亡率的下降是導致人口變化的根本原因，最終會導致人口老齡化和經濟增長放緩。但首先，它會給經濟和社會發展打開一扇機遇之窗，這被稱之為“人口紅利”。

發展中國家生育率已經下降，最先始于20世紀70年代的東亞，然后蔓延到越來越多的其他地區，因此社會需撫養的未成年人數量已經下降，勞動年齡人口比重上升，并且常常是急劇上升。若其他因素不變，僅僅勞動人口對被撫養人口比率的上升，就會提高生活水平。此外，它還可能改變經濟行為，從而進一步加速生活水平的提高。勞動參與率可能會上升，因為子女減少使成年人（尤其是婦女），有更多時間參與市場經濟。隨著時間的推移，儲蓄率也可能提高，因為更多的勞動年齡人口開始步入中年，變得習慣高儲蓄。家庭人口的減少，以及預期壽命的提高，也會使人們有更大的動力投資子女的“質量”教育，從而提高未來勞動力的質量。這種趨勢并非僅僅是假想。研究過人口變遷的發展經濟學家也認為，它給新興東亞國家帶來了強勁的經濟增長動力，自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來，為這一地區生活水平的提高貢獻了25%～40%。

當然，僅憑有利的人口狀況并不足以保證經濟成功。政策、制度和文化也十分重要。自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來，除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世界上所有發展中國家都經歷了未成年人撫養負擔的減輕和勞動年齡人口比例的上升。但沒有哪個地區實現能和東亞地區媲美的生活水平持續上升速度。1975年至2011年，東亞新興國家人均實際GDP增長了1070%，這一數字令人瞠目。南亞的這一比例為257%，拉美為60%，而大中東地區僅為27%。

我們還必須認識到，人口紅利并非取之不盡。隨著人口變遷的展開，未成年人口的下降最終會被老年人口的增長超過，社會撫養負擔將再次上升。東亞新興市場生育率的下降速度快于其他發展中國家，現在正接近這一轉折點，所有這些國家都在迅速老齡化。10年內，包括中國在內，都將面臨勞動年齡人口停止增長，甚至萎縮的局面。人口紅利以及它所帶來的經濟快速發展機遇，也將在中歐和東歐告一段落。相比之下，南亞、拉美和伊斯蘭世界的人口紅利持續的時間將長得多，可能將持續到本世紀30年代或40年代。不過，每一個開始人口變遷的國家，終將達到轉折點，屆時人口趨勢將不利于經濟增長。

隨著新興市場進入人口變遷的最后階段，它們將遭遇許多困境，和今天的發達經濟體當前面臨的一樣。不過，它們之間存在一個重大區別，會使前者的挑戰更為可怕。當發展中國家的老齡潮來臨時，它們的社會不僅沒有發達國家富裕，而且許多還沒來得及建設現代福利國家、建立完善的社保體系。在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只有很少的勞動者享受公共或私人養老金體系的福利。從中國、印度，到墨西哥、馬來西亞，多數老人仍舊嚴重依賴大家庭獲得贍養。但隨著各國發展城市化和工業化，傳統的家庭贍養模式已經開始承受壓力，隨著家庭人數的減少，很快又將面臨新的巨大人口壓力。一些新興市場如果不能建立充分的老年保障體系，將面臨巨大的老年危機。

人口因素下的全球經濟新秩序

盡管存在這些警告，但毫無疑問，當前人口趨勢將繼續推動今天的新興市場相對崛起—以及發達經濟體的相對衰落。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預測，新興市場占二十國集團（G20）GDP總和的比重，將從2009年的28%上升至2050年的59%，同時發達國家的比重將從72%降至41%。推動這一驚人轉變的，將不僅僅是人口因素導致的發達國家經濟增長放緩，還有新近轉向市場經濟的大型發展中國家的急劇擴張，尤其是東亞和南亞地區。

雖然人口不等于宿命，但它將深刻改變政府、企業和投資者生存的環境。試圖不考慮人口趨勢的影響就為未來數十年設定航線，就如同不帶航海圖和指南針就揚帆遠航。從這個意義上講，人口就是21世紀經濟和地緣政治的航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