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案情
案例1:“持刀威脅網管扒竊案”:某日凌晨,在某市一網吧內,犯罪嫌疑人邵某、伍某、王某趁152號臺上網男子楊某睡覺之機,由邵某、伍某在周圍望風,王某將楊某的褲包用刀片劃開,正準備盜竊時,被一網管發現并上前制止。邵某立即毆打網管,伍某持刀對網管進行威脅。網管見對方人多又被對方持刀威脅就不敢再制止,王某當著網管的面將楊某的手機盜走后逃走。
案例2:“旅客列車持刀扒竊案”:犯罪嫌疑人李某、吳某共謀到旅客列車上摸包找錢。當晚20時許,李某等人在火車站竄上旅客列車后即分頭尋找作案目標。當李某、吳某發現旅客葛某正在睡覺時,李某手持卡子刀站在車廂過道上,盯著周圍旅客不說話,吳某用刀片劃破葛某褲子和口袋,盜得人民幣6000元后逃走。
案例3:“猛推假想所有人盜竊案”:乙將摩托車停在樓下后,沒有取走鑰匙就上樓取東西,無關的丙站在摩托車旁。路經此地的甲誤以為丙是車主,使用暴力將丙推倒在地,騎著摩托車逃走。
二、爭議焦點
關于案例1的定性有兩種意見,一種認為構成盜竊罪,理由在于犯罪嫌疑人并沒有對被害人實施暴力,而是趁被害人熟睡之機竊取的。另一種觀點認為應當構成搶劫罪,理由在于本案的犯罪嫌疑人并非通過“和平”方式竊取財物,而是采用暴力手段排除了事實上的阻礙進而獲取了財物,這兩者之間存在邏輯上的聯系,即暴力是因,取財是果,符合搶劫罪的客觀表現。
關于案例2的定性也有盜竊罪和搶劫罪兩種意見。認為構成盜竊罪的理由是盜竊罪的客觀方面表現為秘密竊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該案例中犯罪分子持刀的目的是想讓周圍的旅客不要管“閑事”,不要喊醒被扒竊的旅客,為同伙秘密竊取熟睡旅客的財物創造條件,而不是進行搶劫。盡管周圍旅客的精神受到了“威脅”,但其財物并沒有受到侵犯。相反,熟睡旅客身上的財物被犯罪分子秘密竊走,其財產所有權受到了侵犯,但其人身權利并沒有受到侵犯。認為構成搶劫罪的理由是盡管“持刀扒竊”案件的暴力行為針對的對象與財物的所有人不盡一致,但是實施扒竊旅客財物的犯罪分子的行為與持刀“威脅”周圍旅客的犯罪分子的行為是緊密相聯的。如果不是持刀的犯罪分子“威脅”周圍的旅客,實施扒竊的犯罪分子便不能必然取得熟睡旅客的財物。正是由于持刀的犯罪分子的行為,致使周圍旅客的精神受到了“威脅”,不敢吭聲、不敢叫醒熟睡的旅客,才使得實施扒竊的犯罪分子能夠順利地竊走熟睡旅客身上的財物。
案例3的定性爭議同樣主要存在于盜竊罪和搶劫罪之間。認為構成盜竊罪的理由在于案發時涉案摩托車客觀上處于無人看管的狀態,犯罪嫌疑人的暴力行為針對的是假想的所有人,該人并不會對犯罪嫌疑人的取財目的構成阻礙,因此犯罪嫌疑人是通過和平手段將摩托車騎走的;認為構成搶劫罪的理由在于犯罪嫌疑人取財之前實施了暴力行為,且其實施暴力行為的目的也是為了取財的目的,侵犯了人身權和財產權雙重權利,如不以搶劫罪論處,則違反了罪刑一致的原則。
何以以上三個案例在定性上均存在盜竊罪和搶劫罪兩種意見呢?搶劫罪和盜竊罪在犯罪構成方面,最顯著的區別即在于犯罪手段上,盜竊罪系以“和平手段”,而搶劫罪為“暴力、脅迫或其他手段”。以上三個案例從表面上看,犯罪嫌疑人都采用了暴力手段,因此似乎都應當認定為搶劫罪。但通過仔細分析,可以發現上述三個案例中存在以下共同點:一是犯罪嫌疑人主觀方面都以非法占有財物為目的;二是客觀上都侵犯了他人的財產權利和人身權利雙重權利;三是嫌疑人都采取了暴力手段,且暴力行為都是對無關第三人所實施的。但不同點在于三個案例中暴力行為所針對的無關第三人分別為:網吧的網管、旅客列車乘客及被誤以為財物所有者的第三人。也正是由于暴力手段施加的對象并不是利害關系人,而是不同類型的無關第三人,因此其定性需要進行個案分析。。
三、評析意見
對于搶劫罪中暴力行為的施加對象問題,張明楷教授認為,“暴力對象不限于財物的直接持有者,對有權處分財物的人、財物的輔助占有者、財物占有者的家人以及其他協助占有、管理財物的人使用暴力行為的,不影響搶劫罪的成立”[1]。曲新久教授認為,暴力行為的施加對象“既可以是財物的持有人、占有人,也可以是妨礙劫取的其他人”[2]。可見,搶劫罪暴力行為的施加對象主要有兩類:一是財物的直接持有人、占有人(含輔助占有者、協助占有者);二是妨礙取得財物的其他人。關于何謂妨礙取得財物的其他人,不僅僅指客觀上構成了對犯罪行為的阻力,而且主觀上還必須對涉案財物具有管理的意圖,且這種管理的意圖并非出于職責,而是見義勇為的心理。
因此,本文所討論的三個案例中是否構成搶劫罪的關鍵問題,則轉化成該三個案例中的無關第三人是否對財物具有管理的意圖。至于“管理的意圖”作何解釋,以下將通過分析以上三個案例得出結論。
案例1中的網管作為網吧的管理人員,對于網吧的電腦等財物具有維護、保管的義務,但對于網吧顧客的財產安全則不必然負有管理的責任。從民法上來說,假設網吧顧客的財物被盜,網管不必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所以網管并不是即將被盜財物的管理者,但是網管在看到顧客財物即將被盜的情形下立即上前制止,此時即妨礙了犯罪嫌疑人劫取財物,可以認為其產生了管理的意圖。
而案例2、3的第三人,盡管實際上成為了犯罪嫌疑人暴力行為的承受人,但第三人本人主觀上沒有產生管理的意圖,客觀上也沒有管理的行為,也就是說第三人的存在只是構成潛在的或者假想的威脅,而尚未構成嫌疑人犯罪行為的有效阻力。
因此,案例1構成搶劫罪,案例2、3構成盜竊罪,案例3如對丙造成了輕傷以上的傷害結果,則可以盜竊罪和故意傷害罪數罪并罰。通過以上三種不同情形,筆者認為“管理意圖”乃是指在本不屬于自己所有、占有或保管的財產面臨被侵害的危險時,臨時產生了維護財產合法權益、防止財產受到不法侵害的意圖,同時通過行動將以上意圖進行了表達,即對不法侵害人明確采取了相關的制止行為,并產生了不同程度的阻礙不法侵害的效果。
從以下兩則案例可以更好地說明“管理意圖”對于搶劫罪犯罪構成的影響:(1)甲與乙深夜欲進入一銀行行竊,見丙、丁兩青年在信用社前閑聊,不便其作案,遂上前要他們“快滾開,我們要進去借點錢花”,丙、丁聽聞火起:“好啊,你們敢搶銀行!”遂奮起與甲乙二人搏斗,甲乙掏出刀子將丙丁刺成重傷,二人撬鎖進入信用社,竊取了數萬元的財物后逃走。(2)甲與乙深夜欲進一農村信用社行竊,見丙、丁兩青年在信用社前閑聊,不便其作案,遂上前要他們“快滾開”,由此引起雙方口角,在爭執中,甲乙掏出刀子將丙丁刺成重傷,二人撬鎖進入信用社,竊取了數萬元的財物逃走。
案例(1)中,在銀行門口聊天的丙和丁,對于銀行的財物也沒有保管的權利和義務。但是當丙丁二人得知甲乙二人要盜竊,銀行財物面臨危險之時,該二人立即采取了制止的行為,臨時充當了財物的管理者。而案例(2)中,丙和丁并不知道甲和已要搶銀行,二人與甲、乙發生爭斗的起因乃是因為發生了口角,丙丁二人未產生管理銀行財物的意圖。盡管以上兩個案例存在以下共同點:犯罪結果都是銀行財產、丙丁二人人身權利受到損害;犯罪嫌疑人為達到取財的目的,都對無關第三人采用了暴力手段。但唯一的區別在于無關第三人的主觀心態不同,以及由此導致的無關第三人的行為在阻礙犯罪的有效性方面的差異,也因此導致了案件定性的差別。
綜上,對具有管理意圖的無關第三人實施暴力取得財物的,構成搶劫罪;反之,對不具有管理意圖的無關第三人實施暴力取得財物的,不構成搶劫罪,而可能構成盜竊罪或其他犯罪。
注釋:
[1]張明楷:《刑法學》,法律出版社2011年7月版,第850頁。
[2]曲新久主編:《刑法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年修訂版,第256頁。